<p>三叶梅的藤蔓虽然谈不上粗壮，但就攀爬的力量来说却令人惊讶。我曾经在成都的很多居民小区，看见一株三叶梅可以爬到四楼甚至六楼和更高的地方，顺着下水道的管子，抬头仰望它们的枝条的时候，还必需让自己站得稍微远一点。你要了解一种事物的存在状态，并非距离越近越好。森林密处的青苔当然需要你弯下腰来，而满地的法国梧桐落叶下面究竟隐藏着多少生命，你如果站着就会根本发现不了什么。你应该跪伏在落叶的世界里，伸手去触摸被阳光烤过的落叶，它们发出来脆脆的响声，首先会惊动那些细小的生命，然后才会刺激你和秋天所建立的关系。我相信就在昨天夜里，落叶下面有着生命死亡的盛大寂寞之礼，也有着愉快的各种昆虫彼此依偎的温暖之梦，还有一些生命在离开这个地方，正如一些生命缓慢而来。蜗牛怎样躲避直射的阳光，需要寻找潮湿的灌木林，或者像黄金菊那种略显翠绿色的枝干。总之，在第二天早晨，露水完全消失之后，落叶自身的生命形态会变得更加骄傲起来，我把这种短暂的形态归到自然的法则，热烈地允许事物充满力量，包括骄傲的感觉，只要适可而止，其实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夜露极为有利于落叶的枯黄，恰似淬过水的铁器，就在那呲呲的白色烟雾里，铁器因而收缩并且改变内在的结构，变得越来越接近钢。当一个熟悉农具的人从铁铺子走出来的时候，他会故意将新的农具晃动在旷野的阳光下，那种明亮的光芒经由他的赞美变成了这样一句话：“这钢火真好啊！”</p><p><br></p><p>我在后院种植了一株三叶梅，因为土壤肥沃而深厚，根须极为发达，源源不断的看不见的养分日夜运行在所有的枝条里，哪怕是某一处有些诗意一样的弯曲或者不知道为什么而造成的弯曲。三叶梅开始向各个方向发展，大的枝条上发出来小枝条，顺着墙壁很有些肆无忌惮的样子，叶子慢慢变成粉红色，整个墙壁都是那种艳美至极的漂亮。后来我有意将其中两根引到另外一个方向，形成一个拱形的门户一样，结果是，这种拱形的出现来得太快了。太阳穿过那一道门，投下影子，我试图往返于此，像个孩子一样，就会看见身影被枝条上的刺挂住，只要我一走动，粉红色的叶子就会落下来。</p><p><br></p><p>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捡起来这样花一样的叶子放在书里面，如果没有的话，那我是第一个。夹在《生命的未来》或者《看不见的森林》这样的经典里，叶片既不会变形，粉色的品质依然如一，中间的花蕊，实际上应该是种子的形状，和皮影完全一致，也就是说，三叶梅的叶片仅仅凭借自己的因素和结构而变成了另外一种事物，我在读书的时候，常常停留下来，要把叶片放在手心上，看看这种经历过沉默的时间而依然不褪色的事物，并且将叶片轻轻举起来，对着台灯，那种透明的奇妙之感令人想入非非。</p><p><br></p><p>我深知电子版的书里面，是绝对不可以放入一朵野花的，更不可以将远方朋友的信件有心地夹在其中。就此而言，把一片三叶梅叶子放在纸质书里面，不是回归到传统形式，而是进一步延展开生命的情感。我们有各种途径重返过去，却又不得不再回现实，梭罗在《瓦尔登湖》开始说的第一段话的最后一句话，令人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动，可是有多少人看到了这句话啊！人们急于把一本书读完了事，急于告诉他人我刚刚读完《瓦尔登湖》，或者摊开双手，急于告诉他人，我是真的读不下去。所以，在观察自然事物的时候，我们不是犯了粗心大意的错误，就是故意声称自己是一个追求快感的嫖客：你迅速穿过一大片金黄色的梧桐树叶和漠视飘飞的轻盈的三叶梅叶子，那种粉红色的少女时代的灵魂一样的事物。在秋天的森林里行走，里尔克劝阻南方的太阳再晚来几天，你在读一本书的时候，我也劝阻你不要忙于读完，那真的有损于阅读的精神，也就是有损于你自己的道德品质。下一回你遇见一个人问你《瓦尔登湖》怎么样，你就这样说：“这本书真是一本经典，让我面对一种挑战，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挑战，来吧！”说完之后，紧握右手的拳头，而且高高举起来。这让人感觉你是很努力的一个人。</p><p><br></p><p>把一些树叶放在书里面，把那种一年四季都羞涩的雏菊也夹在书本里，有一天你重读这本书的时候，你会发现一个现象，帮助你记住一个叫做时间的事物的，根本不是你，而是那些叶子花朵和一封信，留在书页空白处的话，那些阅读时候的感想和批注变成了一条小径，你沿着小径走过去的时候，时间奔涌而来，有一种淹没你的声音……</p><p><br></p><p>（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 ）</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