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假如爱有天意</h3>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黄庭坚《清明》</div><br><div><br></div><div> 父亲走后的第一个清明，捧着父亲的遗像，突然感觉一颗心似乎无处安放，回忆是陈旧的忧伤,想说些什么？想做些什么？茫然失措。</div><div> 熟悉的电话号码，我一直没让它停机，就只为听着对面的铃声，梦想着一种奇迹：或许电话那头能突然出现父亲病重晚期嗓音嘶哑的回应。</div><div> 我知道明明在欺骗自己，可我依然愿意！</div> <div><br></div> 癌症晚期的病痛折磨，父亲从一百五十斤消瘦至不足一百斤，从一个身体健硕、自信硬朗的老人，忽然变得瘦骨嶙峋，神情呆滞，每次帮他脱衣，看到一身皮包骨头，几欲不敢直视。<br> 一年来，一边对他隐瞒着实际病情，一边带他四处求医。从省内的各大医院到北京的专家教授，再到身在美国的医界翘楚延东兄长，给出的结果都是：癌细胞扩散至腹部淋巴，无法手术、建议保守治疗药物维持。于是，中草药、化疗药、止疼药，成了父亲最后一年的固定“三餐”。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父亲模糊的侧影</h3><div><br></div><div> 父亲是个心思缜密、善于观察的人，凡事总爱探其究竟。想长期对他隐瞒病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次去医院，每见一位大夫，我和弟弟明确分工：由我先打前站，提前约见大夫，告知老人真实状况，统一口径后迅速撤离，而后弟弟才陪同父亲见大夫求医问诊；所有的病历、处方、化验报告全部修改后再拿回家给他看；但凡有“胃癌”字样的药物，一律扔掉药盒，撕开包装，每一粒药片重新装入无任何标签的空瓶子里；就连住院期间也想方设法回避了肿瘤病房，医生护士也积极配合，巧妙周旋......<br><br> 这一年是焦头烂额、身心疲惫、欲哭无泪的一年。<br></div> <div><br></div> 父亲是个精于手工、动手能力很强的人，凡事总爱亲力亲为。年轻的时候生活在农村，自制猎枪、自配火药（在屋里用铁锅炒药砂，竟然把家里的门帘蚊帐都烧了，被母亲骂了半辈子），然后带我去小树林里试枪，先把枪绑到树上，枪托后紧立一木板，再用绳子拴住扳机一拉，在枪膛完好的情况下，如果枪托木板被撞断，则说明后坐力太大，枪不能用，直到反复测试成功，才背起枪带我去打野兔野獾；村外多水，有水就有鱼，有鱼就有渔，各种捕鱼手段层出不穷，父亲先是用竹篾编制鱼罩、须笼（一种静置水中的长筒形竹制捕鱼工具），后来耗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编制了撒鱼的大网，有空就带我下河捕鱼，捕了多少鱼我记不得了，但我记得：就在那时候我学会了游泳；再后来，父亲工作调动从莱芜回到了济宁，举家迁到了城里，为了省钱他开动脑筋自制了土太阳能热水器解决了全家人的洗澡，买零件组装了自行车给我，两辆报废摩托车拼凑改装出一辆摩托车......<div> 退休以后，父亲随我们移居济南，生活好了也开始养花遛鸟，有空也去爬爬山，但他总能从山上带回一些枣树、杜鹃、荆柯之类的树根，回家自己雕刻制作成各式拐杖，根雕，就连寿星老头也雕刻的惟妙惟肖。为了让他生活更充实些，索性我帮他买了各式钻孔雕刻、切割打磨工具，又淘来一些红木家具下脚料让他练练手，他竟然做出了各式各样的工艺摆件、红木手把件和车挂件，于是，再有朋友来家里，父亲的手工DIY就成了馈赠亲友的佳品，竟至以后有朋友专门嘱我让父亲做件小玩艺儿......<br><br> 这些年，是令我无限回忆和留恋的时光。<br></div> <div><br></div> 父亲是个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的人，凡事总爱坚持原则。偶尔谁买件稍贵点的衣物，不小心被他发现，家里不可避免要召开一次忆苦思甜的会议，他能从五六十年代讲到千禧年，尤其是三年自然灾害那是重头戏，逢“会”必讲，不厌其烦且感慨良多；他不太爱讲个人卫生，吃完饭总习惯用手抹抹嘴，递给他一张餐巾纸，反会被他一瞪眼，骂一句：“不花钱啊？浪费”！假如，谁再反驳和他讲道理，他又会开展一次苦难历程+家训的组合式革命教育。记得有一年，家里盖了一间小屋，从沙子水泥到砖头石子，为了节省运费工费，全都要自己搬自己垒，直到把弟弟累的蹲地上哭。难道他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其实，他比谁都累......<br><br> 这些年，是令我塑造自身、修正自我，授承家风的岁月。 <div><br></div> 父亲是个温暖善良、明辨事理的人，凡事总爱以德服人。作为村子里见多识广、睿智善言、有勇有谋的代表人物，经常为邻里之间调停各种矛盾纠纷，经他既讲原则又讲感情的调解，所有的剑拔弩张总能春风化雨，因此，多年来收获了村里乡亲的尊重和爱戴。当年蒋大爷家的二哥蒋延东高考失利悲痛不已，无奈家里条件差，不再供其读书，父亲深知延东哥品学兼优、求学心切，因一时发挥失误而至落榜，于是三番五次的苦口婆心，说服蒋大爷改变主意，并亲自带了干粮咸菜送延东重新进入学校大门，而后发奋苦读，一路高歌猛进，直到今天的美国哈佛博士生导师。父亲病重期间，多次从美国视频指导用药，往来电子邮件病理分析，父亲去世后，互通视频泪流不止，并手写了一段文字再次表达对父亲的感恩之情......<div><br></div><div> 这些年，是令我初谙世事、正三观、感知正能量的年代。</div> <div><br></div> 父亲是个行事果断、毅力坚强的人，凡事总爱自己扛着。癌症之痛非常人所能忍，由于长期服用化疗药物，身体日渐消瘦，体力逐渐不支，仍然坚持每天六点前起床散步，从每天半小时到后来十分钟就走不动了，只要自己能动绝不让别人搀扶。病重期间，止疼药一再升级，从常规性止疼药到中枢性止痛药再到麻醉性止痛药，父亲为了减少对止疼药的过度依赖，尽量延长用药周期，疼痛难忍时往往独自躲进卧室，疼的自己佝偻着身体满头大汗，也不愿发出声音，不愿让家人看到跟着伤心。<div> 直到年初五，他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郑重宣布：我身上有两大毛病，一个是心脏病，一个是“胃”病，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停掉所有治疗心脏病的药，这两种病哪个先来，我就先跟哪个走，我倒希望心脏先出问题，也许这样我还能少受些痛苦！</div><div> 父亲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更改，他就是这么倔，这么犟！</div> <div><br></div> 父亲走前的最后一天午后，突然打电话告诉我：想吃个葱烧豆腐，葱只要葱白，豆腐要切成薄片过一遍油，火候要嫩一些，别的啥也不要。晚上我做好了带给他，吃得很开心，还把我和弟弟都叫到一起聊天，言及身后的一些事情：一是想以后墓地留在济南，离你们近些，不再回老家祖坟了；二是老家只剩下你二叔一个人了，你们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三是疫情流行，假如我走了，一切从简！别再让亲朋好友再来了，不管谁传染了谁，我们都一辈子良心不安......<div> 当时，我和弟弟都没有多想，还埋怨他：好端端的咋突然说起这些来？好好养病、别瞎操心，等春暖花开天气转暖，我们陪你回老家。</div><div> 父亲也点头答应了。</div> <div><br></div> 第二天，父亲却突然走了，那是一个周六的清晨，依然是他每天散步的时间。<div> 送别父亲，我才真正理解了一句话“没了就是没了”！再也回不来了！</div><div> 当太阳落下又升起的时候，一切都变了，那些深深眷恋的过往，一不小心，便再也回不去了！</div><div> 余生，剩下我将继续孤独地游走在路上，今后所有的悲伤落寞，无助的我再没有了精神上的依靠，没有了父亲的开导与理解，没有了父亲的训斥与关爱。</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人呢？</div><br><br>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div> 一个转身，你走了，背影却一直还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我看见你的面容，在我的眼眶里微微颤抖，微微颤抖。</div><div> 今夜，清明凉凉的风又吹来你的的音容，想念的泪,想念的痛,以及根植内心的思念，一并随风涌来，寂然无声，悄然入梦。</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假如有把梯子</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能直通天堂</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愿逆风而上</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只为</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再看一眼</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你走后的模样</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怀念父亲</b></h1><div><br></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清明轻风涤轻尘</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炊烟吹眼亦摧心</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房前古槐映旧容</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屋后笼鸟鸣清音</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老树残枝今犹在</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石边空椅不见人</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何人代为传家信</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梦书难托泪无痕</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 <p><br></p> <p> </p><p> 鉴于政府禁令：清明无以为祭，谨以文字追思慈严。父病期间，承蒙诸好友悉心关怀、挚意惦念，更有医者陈君协助多方问药，并辅以日常养病医嘱和心理疏导，以及共商后事经年陪伴。在此，深表谢意、祈祝万安！</p><p><br></p><p> 二〇二〇年四月五日凌晨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