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梦读罢梦长存

静静的帆

序“晨醒看手机，一眼就看到爱生这篇《死亡是场永不相见的泣血离别——我和她与西哈老师的情缘》。 乐观中的如泣如诉，满纸中的情意如诗。行行文字，张张图片，引我无尽的回忆。 当年，批阅考卷上你那篇出色的文章，让我惊诧不已。这么优秀的内容、优美的文笔、优雅的钢笔行书，这么富有诗意名字的樊静帆。这个知青小才女是谁啊？要是能做我校的学生，教这样的高材生，多么幸运！上第一堂课，眼睛迫不及待搜索这个樊静帆，嘻！她，就在面前第一排，小辫子，素花衣，农村姑娘形象中却含有内在的高贵、优雅、书香门第味。  过去的一切，说不尽，全是诗。文一班的学生，樊静帆、陈云珍、熊胜方、杨丽雪、高万能、邓应明……一长串的优秀学生，我的爱生们，足可成一本书，一篇长诗……” 读了以上红学专家秉权教授的留言，那遥远的过去又拉回到我的眼前：记得第一天上课，充满了好奇与新鲜感。毕竟这意味着，这是离开农村又回到学生时代新的开始。全班同学都整齐地来自高中毕业的下乡知青。大扺与我心情一至，眼睛齐刷刷地盯住走进教室文选习作课的教师。 他便是祝秉权老师，不到40岁。虽满脸沧桑却掩盖不了他似鹰一般闪着光而睿智的眼睛。教室一片寂静。他忧郁的脸上没一丝笑容，没一句多话，眼光扫向全班。静默片刻，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的右上方写下了五个大大的字—“不人云亦云”。接着，用浓重的江浙绍兴话突兀地说：我是你们中文文选习作老师，这几个字是我的教学宗旨。现我想先请一位同学起来用普通话朗读一篇课文，算是我与大家相互认识的开始。老师眼光又一次向课桌前后扫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赶紧把头低下，生怕被老师的眼睛捕捉到。 我们这一代人，从文革开始就已远离课堂，远离书本。我比一般同学更多了一个限制定语：努力接受贫下中农“脱胎换骨”的再教育。文革初期，自从看到校门口“黑五类臭老九（地、富、反、坏、右，资本家、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知识分子）的子女从宣传队滚出去”的大字报后，强烈的自尊心，让我选择了自动离开校宣传队。从此再也不唱歌跳舞，沉默寡言，很少抛头露面…… “哪位是樊静帆啊？请她站起来为大家朗读今天发的教材，散文学家朱自清先生的《春》吧！” 怎么偏偏叫到我？心呯呯乱跳，忐忑不安地站起来：“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很抒情的开篇，在我颤抖的所谓普通话里，大概己变了模样。很快，优美的文字描写引我进入课文：“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小草偷偷地从土地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 朗读的声音不知不觉越提越高，情感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柔美清新的句子，诗情画意的意境所融化。 可以说，是秉权老师的认可和鼓励，让我第一次认识了自己，找到了自信。原来一直判定自己——笨口笨舌，决不是当老师料的结论，应该说是从秉权老师这里重新得到了改写。 在《死亡是一场永不相见的泣血离别》一文里，我提及到西哈老师。如果说西哈老师是改变我命运，破例从农村招我考进大学的引路人，那么在我为人和教书的生涯中，秉权老师不“人云亦云”的独特个性和教学风格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我的一生。何不可谓是我终生的良师益友呢？ 在此，我要以他独具一格的个性为他而写的一篇散文，献给他，我的老师—祝秉权                        红楼读罢梦长存 几十年后，又品读了老师你的《百味红楼·<红楼梦>分回品赏》书稿，一股熟悉的文风扑面而来，真是文如其人啊！ （一） 你，还是你，一点未改变的你——议论抒情，嘻笑怒骂，皆在一个“真”字。 第一次听你讲精采的一课，记得是鲁迅先生的《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 鲁迅那步步紧逼，穷追猛打落水狗的狠劲，在那“文化大革命”七十年代中期，固然让我们这些关闭在农村牛犊初出的学生找到一种快感，但你那决不逊于鲁迅的言词、尖刻的讲评，容不得半点污垢的人生态度，不得不让学生在真真实实中为你喝采！ 你那带着浓厚江浙方言，不讲究衣着，上讲台便侃侃而谈的形象；你那时而兴奋，时而愤慨、时而沉思、时而闪烁，充满智慧的眼光；你那嫉恶如仇，力排世俗，出口连珠，妙语撩人的讲课风格，让我由衷地敬佩你！ 你，还是你，一个生活在虚拟空间的你！ 可不，痛骂贾政，一点不减当年勇：“贾政者，假正也，假正经也，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东西！” 。品评有依有据，有例有证。又如“父亲立在妃子女儿面前的那一副奴才贱相，用鲁迅的话来说，是‘人＋畜生＝某一种人’。即此时此刻的贾政，很驯顺，很虔诚，很滑稽，很丑恶。” 你骂贾正可谓骂得毫不留情。 <h3>（藏书票画册封面文字为贵州省知名书法家、作家戴明贤先生提词）</h3> <h3>（此文所选用人物图片是我与先生张一鸣用木刻刀在方寸之板创作的《红楼梦人物藏书票》300多人物藏书票其中的几张。）</h3> 怒斥王夫人，你咄咄逼人：“杀金钏，杀晴雯，逐芳官，撵四儿，制造一系列的冤案，坏事做绝，真是千刀万剐不解恨。” 条条罪状，声声血泪，让人好生痛快。 特别是讥讽政客小人，连珠反语，使人忍俊不禁：“世上一切阴谋家皆可以王夫人、花袭人、王善保家的为楷模。 今日之奸商贪官政客及一切投机家，应读《红楼梦》，学一学花袭人” 。 哈哈，读到此，你那面带讥笑，用手抹去嘴角唾沫星子的习惯动作又出现在我眼前…… 你说，“王熙凤是一种瘟疫，是一头狐狸和狮子杂交出来的雌狼”。 你对那“在这只雌狼的裙底下大唱赞美歌”的红学家，曾进行过激烈的论战。你说：“对这种在‘女娲’双腿之间朝上看的学者，鲁迅当年已扫荡过了。对这位学者，我只回了他一枪，当然是致其死命的一枪”。 看，你还是那样的辛辣，那样的不识“时务”，难怪你的一些朋友至今会叫你是“老顽童”呢！ 人说你是性情中人，一点不假。你所爱的、赞的、悲的、叹的，除了人物本身可爱、可赞、可悲、可叹外。在某种程度上，经你反反复复的咀嚼，每个人物不早就浓浓地染上了你个人极强烈的感情色彩吗？ 当年，读师范类院校实迫无奈的我，没想到竟以一篇全校最高分的作文跨进了中文尖子班。没想到老师你头天就把这篇作文带回家读给夫人听。 没想到老师你走进教室第一个点着我的名，在学生中搜索着的就是“谁是樊静帆啊？” 。每次写作文，每次评讲都少不我的一篇；你的课，每次考卷100分都独独给了我。其实我自己明白，我并没有那么优秀，这是老师你对学生的一种偏爱啊！还是那句话，你认定了的就难以让你改变。你偏爱的还少吗？ （心灵手巧，性格倔强倨傲的晴雯。）</h3> （二） 你，还是你，一点都未改变的你——爱、恨、赞、叹，皆在一个“情”字。 如果拿破仑说：“勇气是一种基于自尊的意识而发展成的能力”，那么我要说：情感是基于一种痛苦、屈辱而发展成的新的体验。 老师，你可知道，受尽“文革”折磨的你，当年站在讲台上，你“勇气”十足，走下讲台，你却判若两人。那转瞬间悲哀无尽、落寞无助的眼神，沉默寡言、形单影只的压抑，总让学生感到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我理解你。作为你的学生，我曾尽了我的努力，给了你应有的尊敬和政治压力下的支持。 现在想想也怪。当时一个穿着花衣服，扎着两条小辫，未脱稚气的我，如果不是从父母“文革”经历中体验了人世间无数坎坷；如果不是经历过知青生活，虽努力改造仍脱不了“胎”，换不了“骨”的人生体验，又如何会去理解与我年龄相差极大的老师你呢？ <h3>（老师看到当时穿花衣服的农村姑娘，就是这身打扮。也正是入学前的头天，剪掉了长辫，实现了“当我离开农村那天，也就是告别长辫开始”的诺言。）</h3> <h3>（人们总是带着偏见，不喜欢林妹妹的“小心眼”，然林黛玉骨子里孤高傲世的书卷气质却被人们所忽略。此画里，我偏“不人云亦云”，避开了黛玉葬花的经典形象）</h3> 你说：“林黛玉是一个诗化了的才女。”一句话高度概括了她的品性和价值。你引了孔子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的名言，对“思无邪”作了全新的诠释：“思”便是“诗”。诗，就是人性的至洁、至纯、至美，诗便是人性的“无邪”。 由此，你说，“林黛玉的品性就是那个时代的人的纯美情志的某种体现。 林黛玉用诗来抒发她那纯洁的爱情，来发泄她被专制压抑的痛苦和愤懑。诗，表现了林黛玉冰清玉洁的节操，表现了她美丽圣洁的灵魂；诗，使林黛玉有一种迷人的艺术光辉。诗魂，总是时刻伴随着她，读着她。我们随时都能够从林黛玉的心里和身上闻到诗的清香。” 你用了诗般的语言，把林黛玉比作屈原、贾谊、司马迁。你的这种品赏十分牵强，但仍充满了诗味，充满了一种对人物情感上的偏爱。 <h3>（史湘云醉卧芍药茵）</h3> 你对妙玉，更是偏爱有加！我曾为你篆刻“秉权藏书”图章的侧壁，特意为你刻了一幅“妙玉奉茶”图。你竟然会一直放在案头，爱不释手！ 妙玉，单是她和宝玉相投的“傲世气味”，就让你赞不绝口。 老师，如果说，我一直以我的视角围绕着“文如其人”，来评你的人，评你的作品的话，那么你对妙玉的那份“情”，真让我不知从何评起！ 从《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品赏中，你对妙玉那份“爱的寂寞”，有着一种独特的见地。你从妙玉“独步、独立、独思、独怜、独哭”，体味到“唯有爱的寂寞最凄凉，最惨痛”的人生哲理。 你对妙玉已到了痴迷的程度：“我的妙玉，我等你好久了，你终于来了”。每读一次，你似乎有与妙玉重逢一次之喜悦，重逢一次之悲哀。你的确不是在读“油墨印刷品”中的人物，而是幻构了一个亦真亦假、亦虚亦实、若有若无的“妙玉”。甚至于你自己也会疑惑地发问：“妙玉，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啊？” 老师，你这样痴迷于妙玉，是我不能理解的啊！ （哈哈，“妙玉奉茶图”不知被老师从图章侧壁怎么弄下来收藏的？字可不是我的原字体哦！） （我还是喜欢我的原图） 也许，正如美学理论所说，虚无的东西在审美上总会造成一种审美错觉，它比真实的更耐看，更持久的缘故吧？ 《红楼梦》有“一声两歌”“烟云模糊”等特点。莫非老师也受其传染乎？ 红楼读罢梦长存。老师，无论是红楼研究，还是现实生活，你活在你的《红楼梦》里，痴在你虚幻的“久睡不醒长梦”中。 你，就是你，一个具有特别个性、独立见解、敢恨敢爱的你。相信，没有谁能取代你…… 其实，当我们从梦中挣脱出来，立足于现实，认真审视我们身边的人和物。你就会发现，现实中的那份平平静静，亦是一种“真”，亦有一份美好的“情”啊！           静帆避疫期于法国西海岸                   2020年4月28日 写在文后。 看了我在上海的学员李启红校长的留言，可谓有什么样的老师便有什么样的学生。不可否认，在某方面我的确是秉权老师的翻版。 “昨深夜拜读了樊老师图文并茂的散文诗版的美篇，真是“文如其人”，被深深震撼、感动，都不知如何表示心得……正如你文中评价老师：你就是你，一个具有特别个性、独立见解、敢恨敢爱的你。相信，没有谁能取代你……，可以说这也是对您的鲜明写照哦。一位是“真”性情中人，充满智慧的恩师。一位是满怀“才情”，多才多艺、充满睿智，一直被老师赏识的高材生-—如今也被无数学生敬重的好老师哦！该美篇可以说是范文，很喜欢，已收藏待慢慢品味。” 在此谢谢李校长給我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