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姥姥,经过了十四天卧床,于2020年4月17日与世长辞,结束了与我50年的陪伴。</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近十几年里,隔上几天就必须去看看她,每次去,割点儿肉、买点儿菜,买点儿糕点,或者其它能想到的她需要的小东西。这件事情多年来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个主要内容,如果遇到外出旅游或者有几天实在忙得顾不上去看她,就会很烦噪,心里天天念叨得赶紧、务必、无论如何,得抽时间去姥姥家了。姥姥也是一样,我要是隔得时间长一些不去,她也会着急,问我妈我怎么这好长时间也没来,病了?出门了?有事儿呢?……甚至长期照顾姥姥的阿姨也给我数着去看她们的时间。有一次我一进门,姨说:我和你姥就算下你今天该来了,我打算洗头还不敢洗了,怕你来了忙着洗头顾不了给你开门。</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其实我每次去也总是匆匆忙忙,和姥姥聊上一会儿,放下东西就急急忙忙走,去的次数多,陪伴她的时间却总是有限,现在想来,竟也没有一次能坐下来陪她聊上几个小时的。</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而姥姥,我每次从她家离开的时候,她总是要穿鞋下地,送到我客厅门口,还要把客厅门开道门缝,抓住门探出瘦小的身子,想尽可能地和我再说几句,我已经快下楼了,仍然能听到她嘱咐我开车慢点昂……我让她不要下地了,催她快关上门吧小心凉着,其实是内心受不了姥姥如此的“依依不舍”,难受!下决心尽量多来几次,但是一转身出了门,也就又忙到自己的生活中了,天真地觉得我姥姥没病没痛一定能活一百岁。所以下次、下下次…依然是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姥姥走了,永远的离开了,也结束了我生活中一个主要内容。我不知道以后的有一天,我会不会突然忘记姥姥已经不在了,开车进入姥姥所在的小区,以后,以后的以后…让我割上这块肉,提上这点儿好吃吃…往哪里送呢?我的姥姥。</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是家里我这一辈人中的第一个孩子,自出生起就是姥姥姥爷带着,而且一直和姥姥家住得不远,五十年来,几乎没有离开过。</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小时候常听姥姥说我刚出生时,我的脚和姥爷的大姆指一样大,每天晩上我妈上夜班我没有奶吃哭闹不止,姥姥就把我放在她肚子上,一边数念一边摇晃,姥姥的肚子就是我的摇蓝,一停止摇晃我就哭,所以姥姥常常就这样摇我哄我到天亮。</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幼儿园,我仅仅上了一天,印象中记得姥爷送我去了幼儿园,中间下了课小朋友们排队喝水,一人一个水杯,由于我是新同学所以不免有些小朋友推推挤挤,我便回来哭闹姥姥明天不去上了,姥姥坚定对姥爷说:告诉她妈不用让孩儿去了!不要叫孩们推倒摔着俺孩儿哇。以后我就没有再上幼儿园。</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再后来上学了,记得总是姥姥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拿着我的书包,而我一只手被姥姥拉着被动地走着,一只手拿着奶瓶,喝着一瓶不凉不烫的白糖水。到了校门口,我接过书包进学校,姥姥接过奶瓶看着我进学校。长大一点后上下学不用姥姥接送了,我和门囗的几个同学相跟上去学校,姥姥总是把我送到街门上,看着我和隔壁的同学互相等上,并一再叮嘱我的同学:照护上咱孩儿哈。姥姥这样做客观上是因为我比门口的同学们年龄都小点儿,但主要是在姥姥的眼里,我总是弱小的,总是应该被照护的。</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前年在一个朋友母亲的葬礼上碰到了当年和我一起上学的几个伙伴,她们问我姥姥是不是走了,我骄傲地说我姥姥九十一了,身体挺好,其中一个同学说:你可真是你姥姥的“娇养养”。</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就是这样在姥姥姥爷近乎溺爱中长大的。甚至到了我已经出嫁了,回到姥姥家,炉子上的茶壶里的水开了,我提起来准备灌暖瓶,姥姥从里屋连跑带嚷:放下!快放下!小心烫着!在姥姥的看来,我永远是个孩子,怎么会灌暖瓶呢?我刚生了孩子,每次孩子拉下了,我提着孩子的腿,叫“姥姥,快,拉了”,姥姥放下手里的活计,从我手里接过孩子的腿开始照料孩子,而我,没事人一样站到跟前看着。尽管我也当妈妈了,但在姥姥的眼里,我怎么能料理了一个小婴儿呢,我都还没长大呢。</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姥姥没念过书,除了自己的名字几乎不认识几个字。但是我总是很奇怪,一直到姥姥在我认为“很老”之前,我总感觉她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家庭妇女。小时候跟着姥姥出去买东西,姥姥总是能很快地算清楚几毛几分一斤,买了几斤,一共多少钱,和卖家打算盘出来的价格分毫不差。姥姥一直能听懂广播看懂电视剧,电视是一两年前才因为眼睛看不清了才搬到外屋不看了。</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今年疫情刚刚趋于稳定,我去看她,她甚至关心我女儿所在的学校的疫情情况。问我孩子有没有电话,有没有捎信来?她不知道有微信,有视频,只知道孩子在外地工作学习和父母联系的常用方式就应该是信。</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妈说西红柿炒茄子这道菜唯我得到了姥姥的真传。我妈和我妹都炒不出姥姥的味道。按照我爸的说法,我姥姥炒菜的特点就是半生不熟。但就是这几个半生不熟的菜喂养了我几十年。甚至在我怀孕快生的一段时间,每天早上挺着大肚子,去姥姥家吃早饭,姥姥一听到摩托车声,就端出已经准备好的菜、米汤、馒头,那一洋瓷盘子里的西红柿炒茄子,真的是我的佳肴。</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现在,我炒的菜早已丢掉了姥姥味道,早已开始适应孩子和老公的口味:茄子炒软了,辣椒不放了,西红柿的汤汤多了,并放上了孩子愿意吃的香菜......这些,都不是姥姥的味道。但于我来说,最爱的还是姥姥那半生不熟的西红柿炒茄子。</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葬礼上,那两个洋瓷盘子又被拿了出来,放在了姥姥的供桌上,那两个磕得斑斑点点的洋瓷盘子,承载着我多少记忆中的味道,现在,姥姥带着这些味道走了,留给我的只有这几只磕碰了的洋瓷盘子。</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从不买包头白菜吃。我不知道这种品种的白菜为什么不好吃,但我就是从不来也没买过这种白菜。原因是在很小的时候我姥姥就说包头白菜不好吃,所以到我五十岁了,我依然不买这种白菜吃,只买姥姥认为好吃的青麻叶白菜。——姥姥的各种小小的生活习惯一直影响直贯穿着我的生活:西红柿要吃屁股小小的红的大的,茄子不要买白皮的,白皮的是优种的,要买绿皮的笨茄子;夏天的小葱要买不粗不细的“竖直”的,冬天的老葱要吃鼻子长的勾葱;不要吃5分钱的冰糕,要吃1毛钱的冰砖;菜要盛到盘子里,汤和饭要盛在碗里,剩下的饭菜不能就原来的盘子、碗放起来,一定要拨在干净的容器里,剩多少饭菜就用与这些饭菜相当大小的容器,决不能把一丁点儿剩菜放在一个大盘子里......</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结婚二十多年了,多年来,我的碗柜和衣柜里总是非常整洁。姥姥的碗柜柜里总是大盘子一摞,小碟子一摞,大碗小碗各放成各的,绝不乱堆一起,用了的碗筷一定要擦干,不能“水淋卜拉”放进去;衣柜里的衣服要用包袱包住,包袱不要打结,要用别针别住,这样放到箱子里就是平的,一个包裹摞一个包裹就不会倒......现在的衣柜早已不再是箱子,包袱也早换成了拉链的,但是姥姥整洁的习惯却依然指导着我现在的生活。我婆婆总夸我说我的柜子里啥时也是摆放得很整齐。是的,这都是生活中再细微不过的小事,也许不值一提,但细细想来,不就是这些小事窜起了我与姥姥五十年的亲情吗?姥姥走了,留给我的也只有记忆中这些点点滴滴。</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不知道姥姥是怎么变老的。老到做不了西红柿炒茄子,老到吃饭的时候嘴唇会发抖,老到大白天一个人会害怕,老到需要在衣服上别个别针来区分前后,老到一丁点小事都需要别人帮助完成…</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姥姥逐步老去的那几年,我忙着工作忙着孩子忙着自己的小家忙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还好,多年前,我还算比较及时地发现姥姥真老了,再忙也努力参加她的生日,每年带她洗几次澡,让定时去看望她成为生活的习惯,力所能及地解决她解决不了的事情,偶尔给她送去个刚出炉的干面饼子,买几个刚炸好的江米油糕,买一只猪蹄看着她吃了…</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姥姥对我为她做的一丁点儿小事情都充满感激,我内心实在不想让她这么想,因为我知道自己,总是先顾着自己的事儿,才能轮到姥姥的,我无力解决她的孤独,我无法排解她的心疾,我为我自己找到的借口是我不是姥姥的第一责任人。姥姥走了,我也不过多的责备自已,人活着,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遗憾,有些事情也是人之常情吧。</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还好,今年疾情严重不能给她过生日,我为她送去了生日蛋糕,也算为她过了有生之年最后一个生日;在姥姥最后的十四天里,我为她喂水喂粥,擦身体,换尿垫,护理伤口并亲手为她穿上了老衣;在她去世停灵的九天里,我每天去为她上香,为她献上水果糕点…总算,姥姥入土前最后的日子,我,没有缺席!</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写这些文字时,有好几次哭到不能继续下去,一串一串的有关姥姥的记忆在脑子里过电影,有的是一段很长的时光,有的是一件完整的事情,有的是一个画面,有的仅仅是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和姥姥五十年的相伴,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思念,太多想说的想写下的……不写了!永远也回忆不完的,暂且用这短短的几行字作为对姥姥的追忆吧!</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葬礼上人们说九十三岁了,喜寿!是了,喜寿!有几个人可以活到九十多岁,姑且这样安慰自己吧。</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姥姥走了,带走了我五十年的记忆。</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姥姥,请一定要到我的梦里来,不要象姥爷,一走十多年没有一次入我梦来…请让我知道你们在那个叫永远的地方过得好不好……</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会老去,姥姥也会逐渐地淡出我的记忆。</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幸好:宇宙这么大,总会相见……</h3> <h3>(姥姥生前最后一张照片摄于2020年3月初9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