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逼（小小说）

局外人

文/庚子（原创）

图片源自网络

      对门的高局长升职不到一个月就搬走了。

      又过了不到一个月，高局长的房子卖掉了，对门搬来了新邻居。

      这个小区曾经是县城里最好的小区，过去县长、县委书记都住在这里，没有一定的身份是买不到这里的房子的。现在小区还住着好几个副县长，小区仍然是县城里最好的小区之一。

      晚上下班，老陈一进家门，媳妇周茉坐在沙发上哀声叹气。“对门搬来了一对中年夫妻，是批发市场卖菜的小商贩，以后咱们家的门要锁好，各方面都要防着点。”

      听了媳妇周茉的话，老陈同样有点不悦，过去对门是高局长一家，两家经常串门，隔三差五还聚到一起喝个小酒，自己能当上副镇长，高局长可没少出力，好邻居的重要性老陈深有体会。高局长搬走后，老陈曾经假想，如果对门能搬过来一个县长什么的，那该有多好，老陈知道不可能，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搬过来两个卖菜的，这种反差让老陈怅然若失。

      “现在城乡差距缩小了，农民有钱了也能在城里买房，小区原先大多是县政府的工作人员，环境好，人员素质高，大家都想买这里的房子，情理之中的事情，不必纠结。”老陈不停地安慰着媳妇周茉。

      对门的中年夫妻是乡下人，丈夫叫陈根，媳妇叫张花，这些年靠做批发零售蔬菜挣了点钱，为了在城里落户，他们转遍了县城里所有的小区，尽管是乡下人，他们同样看重小区环境和人员素质，最后，以每平米多出近1000元左右的价格买下这里的房子，特别是听说房子的原主人是一位局长，对门还住着一位镇长时，心头夹杂着不安与兴奋。

      第二天晚上，老陈与媳妇周茉下楼散步归来，恰巧在电梯里碰到对门的两口子收摊回家。老陈两口子一身休闲装，而陈根两口子身上邋里邋遢，手里还提着两兜没有卖完的蔬菜，汗臭味充斥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电梯里的气氛略显尴尬，双方都在努力保持距离，老陈猜到这两人就是对门的两口子，老陈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媳妇周茉的眼神充满不屑。

      电梯在12楼停下，四个人先后走出了电梯，陈根马上意识到，这两人就是对门镇长一家。

      “镇长你好，我是新来的邻居陈根，这是我媳妇张花，以后请多关照，”这两句话陈根搬过来之前就想好了，尽管有些紧张，但表达还算得体。

      老陈平静地接过话岔说：“好吧，以后多联系。”老陈从心里是不想多联系的，但情景之下，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客套和应付的口吻十足，老陈自己都觉得尴尬。

      “镇长你好，这是专门给你们准备的菜，正巧在门口碰到了，要不也要送给你们，以后吃菜都不要买了，我们每天给你们留一份，”说着说着就把两兜蔬菜往老陈手里递，张花的真诚和热情暂时打破了楼道里的尴尬。

      “不用了，我们每天早上都买新鲜的，你们留着吃吧，”老陈媳妇周茉的话让气氛又尴尬起来，陈根立即意识到，镇长家生活水准高，镇长夫人也并不想领这份情。连忙抢过话岔说：“要不以后早上给你们送一份，”说完了陈根又后悔了，自己天不亮就去市场卖菜，根本不可能给他们送菜。

      陈根的菜没有送出去，进屋后闷闷不乐，感觉镇长一家人不好相处。老陈进门后，总感觉有话没说到，最起码没有给人家说声谢谢，心里也不痛快。

      一周后的一天，镇长夫人周茉网购的化妆品“兰蔻”在家门口丢失了，媳妇周茉心生疑窦，她第一时间给老陈打电话，表达了怀疑对门两口子的想法，老陈也半信半疑。

      当天晚上九点多有人敲门，老陈开门一看是对门的两口子，他们手里捧着丢失的化妆品的快递盒子。

      “我们家有门铃，以后有事请你们按门铃，”媳妇周茉说话时语气略显责怪。

      “中午回家取物品，看到你家门口放着这个东西，就先给拿到家里来了，现在送还给你们。”

      老陈媳妇周茉迟疑了片刻，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就迅速地把门给关上了。

      陈根说话时小心翼翼，眼神里期待老陈夫妻的肯定，可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回应，心理预期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回到屋里，媳妇周茉说：“可能是心虚了，我看他们的神情不对劲，怀疑应该没有错，”老陈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第二天，媳妇周茉没有征得老陈同意，请人在电梯口安装了摄像头，手机上安装了与摄像头连接的APP，家门口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一个月后，疫情来临，小区实行封闭式管理。想到对门两口子卖菜，接触的人较多，老陈媳妇周茉每天看着摄像头计划上下班的时间，确保不与对门的两口子碰面。

      东岗封城后，疫情形势十分紧张，小区已经有人感染病毒。突然有一天，老陈的父亲发热咳嗽，送到医院检查后确诊，随后，老陈一家六口全部确诊。社区通知陈根两口子，对门一家感染病毒，要求他们减少接触，做好防护。

      按照东岗县城疫情防控指挥部的要求，由于医疗资源紧张，确诊人员先行居家隔离。隔离期间，社区只负责生活必需品的配送。老陈眼瞅着老老少少六口人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生活的困难越来越多，悲伤的情绪也越来越浓重。

      一周后，陈根和媳妇张花商量，现在菜市场的批发生意也做不了，不如一块到社区做志愿者，一来可以支持社区，二来可以帮助对门一家，想法立即得到媳妇张花的呼应。

      第二天，陈根两口子在社区做起了志愿者，照顾陈镇长一家的生活也落在他们的身上。

      自从有了陈根两口子的帮助，老陈感觉隔离生活的压力有所减轻。老父亲病情加重后，陈根主动与医护人员一起把父亲送上了救护车。原来生活垃圾是三天一清理，现在陈根帮助他们一天一清理。一周送一次菜也改成了两天送一次菜。全家人的治疗用药，母亲高血压、糖尿病的药是都是陈根帮助取送或购买。

      老陈在隔离期间主动给陈根写了一封信，并把自己的微信号告诉了陈根，请求陈根加自己为好友。信中有这样几句：“好兄弟，谢谢你的照顾，与你做邻居，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报，疫情过后两家要经常串门，我要请你们喝酒，往后余生，我是哥你是弟......”

      两个月后，东岗解封，老陈一家全部康复，一家六口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老陈夫妻来到对门陈根的家里，并带上一套景德镇茶具以表谢意，茶具推来推去，陈根说什么也没有要。老陈发现，陈根的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利索，陈设简洁明快，一点也不像乡下人的摆设，让老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根家既然还有一个书房，书房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在客厅的茶几上，有两本书格外亮眼，一本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一本是《鼠疫》。老陈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说话开始紧张起来，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名农民工语无伦次，他和媳妇周茉是怎么离开对门的，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深夜，老陈夫妻相对无言，媳妇周茉连夜找人拆除了摄像头，删掉手机里与摄像头连接的APP。

      夜更深，老陈打开微信，把“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个性签名删除，写成了“从此不再装逼，”他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2020年4月27日于上海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