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平 烈士组在总攻前,原本没有多少事情,由于人为因素,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故事,并惊动了最高军事首长。作为烈士工作的一个小插曲,在老山作战三十六年之际,本着对历史负责精神,将尘封于历史深处的记忆整理出来,烈士组的详细工作,已在去年《35年前我参与安葬老山烈士》一文中有详尽介绍,故此不再赘述。有兴趣可参见我的美篇。还原那段历史,仍以我的老山日记为准,还是秉承我一贯之的原则,不说假话,真话不全说。 4月27日,中午吃完饭,各部队在作总攻前的最后准备,烈士组也进入了指定位置,一切按部就班,到位后观察,这里安全没问题,挖猫耳洞实无必要,对着老山正面,几乎是九十度的直角,等高线是一条重叠的粗线,任何炮弹打不过来,我让大家把帐篷支上,附近就是竹林,我们去砍了些竹子,战后由后勤部门统一赔偿,很快就搭上了竹床,上面铺上牛毛毡,又让人到垭口内拿了些喂军马的稻草,总算有了临时的家,虽是大通铺,已远超团首长的住宿条件了。<br> 下午三点,在帐篷里开始给烈士的衣服上订领章帽徽,说实在的,真想少订些,不想送走过多的年轻生命,大着胆子订了35套,结果远远不够。崖坡下面,主攻部队正在作战前动员,隐隐约约能听到宣誓的声音,有个心急的兄弟开始去路口安装路标了,抬伤员和烈士不同路线的标识。我马上制止了,怕影响部队情绪,我也知道,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明天或者此后会到我这里报到,他们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战争就是如此残酷。我们又砍了些竹子,中间劈开,学着边民的样子把水引到帐篷边上,以便清洗烈士。天还没黑,我让朱蓝田向界碑方向警戒,趁这个空先洗个活的,以后几天不可能再有机会洗澡,刚刚打上肥皂,听到帐篷那边响起两个点射,当时那个狼狈啊,后得知某同志在试枪,一顿臭骂。天黑了,招呼同志们早早休息,明天将是一个忙碌的日子。<br> 睡下不久,听到垭口处在拖炮,高炮团的炮火要进位了,大约九点钟,有人大呼小叫地说,这是谁的帐篷,马上给我们让出来,这是我们指挥所的位置。什么,忽悠政工干部不懂军事不是,这地方能当指挥所?飞机到了头上了,你再指挥开炮,对面大梁子才是你们的位置。不再理他,让兄弟们快睡,过了不久,听政治处主任李长奎喊我,我赶紧起来,走出帐篷,主任在特务连七八个兵的保护下,从前线的小响水基指到烈士组来了,问我怎么回事,为什么给别人争地盘,我如实汇报,最后李主任说:乱告状,不理他,带着一行人回小响水了。<br> 大约十一点多了,政委何兴平又喊我,那火气之大,是平时没见过的,出来一看,在十几个兵的保护下站了一圈,说你小子胆子够大的,你影响了整个高炮团的炮火进位!这罪状也忒大了,我给政委说:在茅草坪驻训时,根据烈士工作的三个原则,一是有水源,便于清洗烈士遗体;二是交通方便,有利运输烈士遗体,这里正好是公路的尽头;三是便于灯火管制,再搭一顶帐篷,夜间整理烈士不会露光;据此选择该地,师团两级都备案同意,我按预案执行何错之有,再说高炮团在外,我在内,我们早就休息了,怎么可能影响整个高炮团炮火进位,他们的火炮已全部到位,炮弹码放整齐,只是缺一个怕死的蔽护所而已,或者说是嫌烈士组脏,看见尸体害怕,我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嗓门,专门让高炮团的那厮听着。那帮人就在三十米开外,我说作为作战部队的一员,特别是指挥员,嫌烈士脏和不吉利,完全有辱军人的称谓。政委也面向高炮团的方向大声说,乱球告状不好吧,最后他让我们早点休息,明天准备工作。我认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其实远没有结束。<br> 大约凌晨两点,后勤炊事班长孔凡富(山东老乡)叫醒我,说师长刘昌友让你跑步到后指接电话,心想还没完了呢,在路上,孔班长对我说,一定要冷静,刘师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说撤你就撤你,我说我没错,撤就撤吧,跑步来到后指,拿起电话第一句话:师长你好,刘瑞平聆听您的指示。听筒里传来刘师长的云南永胜口音:刘瑞平,犟脾气又上来了,一句话,气消了一大半,谁说军事首长不会做思想工作,知我者,昌友也。刘是由120团团长直接升师长的,对我比较了解。我说师长,不是我犟,120团烈士组的位置是作战方案定好的,师团都是同意的,现在让我撤出,按协同方案,总攻两个小时后,我将接收第一批烈士,再劈新址已经来不及了,他说这个好办,磨刀石一线有一个工兵团已下撤待命,我马上调一个工兵连给你搬物资,我不加思索,一个连不够。那就两个连,还有困难吗,我回答没有了,我必须再重复一句,120团烈士组绝对没有影响高炮团炮火进位,他们的高炮和弹药均已到位。重复用意在于,战场上所有命令都是有录音的,以便日后追查,刘师长说:这个我知道,马上执行以下命令,120团烈士组马上撤出垭口,在120团后指与138医院之间,寻找新址展开,不得有误,我回答:是,执行命令。在一旁陪我接电话的孔班长,长出一口气,俺的个娘唉,可吓死我了。 我走回烈士组,喊醒兄弟们准备搬家,这时外边来了两个人,说是工兵连的连长,奉师长之命来给烈士组搬运物资,我交待他们帐篷里外的东西全部搬走,一根草棒子也不能剩下,他们说没问题,这时,高炮团一个人找到我说:商量一下,这帐篷不要拆了,我们也是新帐篷,拿个给你。这样双方都省事,我说:别介,我们是烈士组的帐篷,你们用着不闹心吗。心想不是你小子接连告黑状,何劳我们深夜搬家。最后把竹子和稻草全部搬走,其实,每个人都没有分到一件物资,一次性就搬走了。天实在太黑,经高炮团路段时,有些兵把手电捂着偶尔照一下路面,高炮团人带着哭腔说,老兵,求求你们,千万别打手电,对面就是老山,敌人会看见的。活的这么在意,根本就不该来这里,在营房多好。途中和连长攀谈,也是老乡,山东栖霞的,这就好办了,我说你帮忙帮到底,把机械调上来,给我挖个搭帐篷的地方,他说好办,马上让通信员喊挖机去了,一会挖机就开来了,三挖两胡拉,一个帐篷的地方就出来了,几个老兵动作娴熟,三下五除二,帐篷就搭好了,按上竹床,仅仅一个小时,我们又睡在新址上了。躺在竹床上,睡意全无,心想你看这事弄的,折腾了一晚上,还惊动了最高军事首长,作为最高军事指挥员,大战前夜调动着千军万马,分分秒秒千金难买,为这点小事还……,单从这一点上讲,有些不落忍的,但是,高炮团真的需要那地方吗,明显是嫌脏、不吉利,不愿与我们为邻,事后的发展,完全证实了这一点,我们搬出后多少天,那地方一直空着。五点半,索性起床走到垭口,垭口应该是观察老山全貌的最佳位置,金色的霞光,犹如一只神奇的巨手,徐徐拉开柔软的雾幕,整个大地豁然开朗,老山能如此清晰地展现在面前,多少天来还是第一次,据说是军事气象专家准确预测的结果。 5点56分,三发信号弹腾空而起,老山总攻开始了。我数百门大炮开始炮火准备,加农炮榴弹炮火箭炮射出的炮弹,拖拽着一条条火光,从我们的头顶呼啸而过,一起向着老山倾泄,在朝霞的映衬下,炸点像万花筒似的变幻着,我目睹了由朝霞和炮火合成的这一特殊天象,作为一名军人,目睹如此壮观场面,这既不是看电影,也不是观演习,是真真切切的作战,什么是赴汤蹈火,什么是冲锋陷阵,这时,唯有这时,你才真正理解军人的含义。可惜当年没有单反,如全程拍下,将是无比珍贵的图像资料,身上只有一个给烈士拍照的傻瓜相机。<br> 整个上午都没有事,因炮火封锁,伤员烈士都运不下来,下午基指命令后勤及烈士组全部人员去抬伤员,详见《35年前我参与安葬老山烈士》一文,不再重复。在垭口等待烈士时,正好听到高炮团用明语通话,请求师长用高炮打平射轰击主峰,刘昌友的声音,我地炮都用不完,用什么高炮,老老实实呆着,我在旁边哼着小曲走过。<br> 4月30下午,正在处理烈士,师长的通信员有事来磨刀石,顺便找到我,带话给我,抽空给师长回个电话,还带了两瓶酒给我,当时那个激动啊,这天工作不太多,我到后指给师长要通了电话,师长说,那天晚上的事别放在心上,配属部队个个都是大哥,我不压你压谁,其实那天的情况我都清楚,我说师长我能理解,让我放下包袱,不要有任何负担,搞好工作。这一页就算翻篇了。<br> 后来有几次到垭口去接烈士,没事也和高炮团小兵吹牛,他们看我拿着相机,就邀请我以高炮为背景照相,当时团里只有两台相机,一个在宣传股,是照活人鼓舞士气的,一个在我手上,是照烈士留存资料的,照就照罢,后来熟悉了,有个兵悄悄地告诉我,那天赶你们走,我们头就是不想让你们在哪里,说是尸臭味太难闻。我问他们,有炮弹壳吗,拿个作纪念,他们说一炮没放,哪来的炮弹壳,兵不血刃啊!你拿个炮弹去作纪念吧,三七高炮炮弹不大,就拿了一发,后来转业时,考虑再三,还是上缴了。<br> 5月11日凌晨3:50,烈士组因警戒而出事……(此处省略200字),团长谢圣明令烈士组搬家到后指,警戒由特务连负责,烈士组又一次搬家。到后勤离炊事班近,有好吃的可以先尝尝。<br> 搬家后的一天晚上,我闻着有些香,到炊事班一看煮了两个猪肚子,锅就放在露天,也没人看,看样子熟了,我拿个脸盆佯装洗衣服,正开着锅呢,抓住露出水面的部分,徒手就捞出一个,回到帐篷悄悄拿了刀子,喊上覃启辉,两个人来到小溪边,把猪肚子割开,皎洁的月光下,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听着小溪的潺潺流水,边吃猪肚子边喝酒,真有点诗情画意,此景史载,1984年5月13日晚。炊事班贺国军在帐篷外念叨,明明煮了两个,怎么变成一个了,我和老覃在帐篷里偷笑。有句电影台词:说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在某种意义上并没有错,有时敌炮火封锁物资运不上去,有些吃的因天气炎热很容易变质,不吃也只能甩了,于是脸盆钢盔煮鸡就成为可能。<br> 5月16日下午6点,接团前指电话,特务连朱自康牺牲,晚上10点才运到烈士组,烈士组的好习惯,不能让烈士暴尸疆场,于是连夜挑灯处理,5月19日晚上,因看到烈士残状,致某连某同志……(此处又省去200字)。<br> 因工作关系,本人频繁来往于战场与麻栗坡之间,有些战友以免家人挂念,都让我代笔写信给家人报个平安,实际起到的效果并不好,家人收信后一时会喜出望外,但安静下来一想,不对,会不会牺牲了,不然为何让我代笔,后来说服他们还是不发为好。6月7日,因某地炮团要在磨刀石布阵,120团后指及烈士组全部搬家到马嘿。撤出前,面对几米高的烈士血衣,泥浆加血水根本点不燃,后把喷火兵调来,点燃后烧了三天三夜,袅袅轻烟,英灵不散。烈士组一直在马嘿呆到7月底,后撤至马关县休整,至此,烈士工作前方作战部分告一段落,回营房烈士善后工作才刚刚开始。<br> 作为两次战争的参与者,亲身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其实我是一个反战人士,战争是国家行为,一介草民干预不了,但真心希望不到万不得已,别轻言开战,借用方方的一句网络名言:战争的一抹硝烟,飘到战士身上,都是一座大山。看看现实中诸多战争后遗症,我想你应该懂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