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游走

Cathy Zhuang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总是有这样一些城市,她既不过分地显赫,也不至卑微无名如偏僻的远郊,她一样地拥有高楼大厦,周围也点缀着或许有些名气的景观,有几处可敬的名人遗迹,有几处繁华热闹,能叫乡下人迷失方向不知所措的街道,然而她的美丽却全不在这上面。那些听来振聋发聩的大名,那些看了令人屏息的伟观,临了只能叫远地慕名而来的游客们惊叹三两声,博得浮浅急噪的惊讶,而这个城市的内在的精神气息,却是他们所领略不到的。城市正如美人,表面的争奇斗艳只能兴盛一时,能使她的美不随时光流逝而变更的只有气质。善于欣赏一个城市的人决不会是每天匆匆忙忙,急于从一个景点赶到另一个景点去的人。</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闽南厦、漳、泉一向是三足鼎立,并称“金三角”,但近年来,泉州家大业大,才大气粗;厦门得天独厚,淡抹浓妆,明艳不可方物;相比之下,漳州成了羞涩地侍立一边的小妹妹。这个小妹妹既不大声呼号以引起人的注意,也不故作神秘要去激发人的好奇心。但是这个城市的气质久已渗透到骨髓里去了,独特的地理、历史和人文最终形成了笼罩在这个城市中的淡淡晨烟暮霭。久居其中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成了这种氛围中的一分子,而细心的、容易感伤的外来客却悄悄地感动、暗暗地赞叹,在穿行着这城市的街道时心里永远地存着一丝钦佩和热爱。</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文人墨客们好挖掘名人古物,那么漳州有的是唐宋的遗迹,明清的风味;女性公民们好逛街购物,那么漳州有的是大街小巷,大厦小摊,有真正价廉物美的所在;喜欢“穷逛”,爱乱走一气如我辈者,最喜欢的却莫过街头随处可见的小吃——香喷喷、热乎乎,如蝶翅般剔透玲珑的扁食,黄澄澄,又脆又酥,咬一口掉一片的油条,酷暑时节到处风行的“四果汤”,一年四季的“粉条”、“卤面”,都是值得另起专章大书特书的。但是这个城市更大的魅力却在她的安静,含蓄,沉默而多情,如同她所盛产的水仙花,举袖遮眉,娇羞内敛。</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外来的人下了火车、汽车,总觉得深陷尘嚣之中,但是等上了当地的三轮车以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别的城市也有三轮车,但是那里的三轮车本身就是尘嚣的一部分,而漳州的三轮车却如水里面的鱼,游逛在大街上,穿花拂柳,灵活自如,晃悠悠穿过新老城区的分界线——一座新建的仿古城门。冬天坐在暖和的棉布垫上,夏天在清凉的竹垫上,看着车夫在闽南人常有的一身瘦骨中透出年轻时的蛮劲。他为着要同摩托车竞争,总是拼命地踩着,比你还急着到达目的地。但是随着三轮车嘎吱嘎吱地游动,张扬之心、浮躁之心渐渐沉淀,这决不是骑在摩托车上,发须飞舞,轰鸣着闯达目的地的人所能体会到的。</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过了那仿古的城门,就是漳州真正的老街了,这里最宜的却是走路,信步由之。南方五月的太阳已经很热,在新城区的水泥地上激起了一层热浪,漂浮在人的脚踝处。但老城区是阴凉的,阳光只是偶尔探过头来瞧瞧窄窄的街巷里的行人,但那偶尔的一瞥也往往被老树们挡住了。街道显得那样地长而幽深,迂回曲折,如竹笛清曲,清越悠远,如洞箫古奏,婉转绵长,而音符古旧如想不起年代的陈年酒,入口醇厚,又如新制的明前铁观音,芳香袭人。</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街道两旁都是些二层、三层的木楼房,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都已显露出了灰黑的木色,间或哪里还遗存有一丝红或绿的漆痕,更增添了古旧的气息。脚下是光滑的石子路,走下去,不时地看到一棵树或一口井,树是古树,井是老井,树皮黝黑,井苔深密,然而树叶苍苍,井水清凉,生命力依然旺盛。老木楼也依然人进人出,似乎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从未留意到时间的流逝。你不由地要轻声细语,不由地要蹑手蹑脚——是的,这里一定潜藏着唐宋以来不知凡几千的魂魄,数步外的尘嚣竟未曾惊醒他们!</p><p>不时地也遇到一些青灰色的石牌坊,十来米高,题着“德配天地”,十几米外又有一个,题的是“道冠古今”——凡是中国人大概都猜得到,这条街上有一座古老的孔庙,只是听说文化大革命时遭到损毁,且被辟为民居,早已无复旧貌了。也有镌刻着“尚书府”、“探花”字样的,不知是哪一代的富贵风流余韵未消,正足以供游客发思古之幽情。</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待到夕阳落尽,天色苍茫了,似乎哪里涌来了一团轻雾,整个街道渐渐飘飘渺渺起来。两边木楼里三三两两透出昏黄或暗白的灯光来。郊区的花农们,用自行车驮着一箩筐一箩筐的百合、玫瑰、栀子以及种种我叫不上名号的花,在那里做回家之前最后的兜售。夜市搭起来了,行人渐多,鲜黄的枇杷一袋一袋地被拎回家去。青灰色的街道象个容器,盛的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时间。远处南山市的大钟之声忽然回响,头上的雾气恍然惊落,作了今夜梦中的细雨一场。</p> <p>后记:几篇以前的旧文,电脑中发现了,最近慢慢搬过来。写作时间都是1999-2002之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