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照我还

珙桐

我困在肯尼亚。和我一样的还有好多人。

3月25日，肯尼亚禁止所有国际航班进出。阿联酋航空、卡塔尔航空等多家航空公司停航，中国对国际航班实行“五个一”⋯⋯。从内罗毕回北京的机票被取消了一次又一次。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到中国，两个月，三个月，半年、八个月，一年，⋯⋯，完全无法预知。

和朋友说好同游肯尼亚。朋友决定来肯尼亚的时候，世界还是安宁的，非洲还是一片净土。她二月份来，肯尼亚还是一片净土。我决定来肯尼亚时，肯尼亚还是一片净土。

1月19号坐火车去山东，车上没有一个带口罩的人，第二天开庭，因为程序上的原因，改到2月1号，这时候全国还一片安宁祥和，大部分人都起程回家或准备回家过年。2月1号之前，接到法官通知，开庭改到2月13号，然后又取消。前两天搭档说，开庭定了5月7号。那时候我依然还在肯尼亚，如果没有奇迹发生。

在首都机场，通往飞往迪拜飞机的廊桥上，接到远在费城的Nick电话，“赶紧看看我发给你的信息，肯尼亚禁止外国人入境了”，“肯尼亚不是只有一个确诊病例吗？”赶紧看朋友发来的信息：“肯尼亚总统肯雅塔于当地时间3月15日下午举行新闻发布会称，肯尼亚第1例新冠肺炎患者的亲密接触者中，有2人在新冠病毒测试中呈阳性，目前肯尼亚确诊病例总数为3人。肯政府决定从3月17日开始至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除了肯尼亚人及有工作签的外国人外，所有从有确诊病例国家赴肯的外国人均无法入境”。“肯尼亚学校将全面停课。肯政府鼓励政府机构及公司在家中办公”。不是没有惊慌不是没有恐惧，不是没有犹豫，可我还是从桥的这头走到了那头。

落地内罗毕机场。开机看到户哥信息，“从迪拜回来吧。万一肯尼亚飞不出来你就悲催了”“很有可能肯尼亚彻底关闭口岸停飞所有进出航班”。户哥是北航师兄，平时总喜欢开玩笑。如果此时是在迪拜，而不是内罗毕，如果户哥平时不是这么喜欢开玩笑，我会不会断然回头？

朋友从亚的斯亚贝巴回内罗毕，入关时，移民局官员拒绝给她签发签证。如果不是她语言好伶牙俐齿，是不是就直接回去了？她回去了，我也就回去了。

生活没有如果，生活没有撤销键。

我在肯尼亚禁止外国人入境禁令施行前7小时到达内罗毕。

出发前，中国除武汉之外，零新增好几天了。 一度想象从肯尼亚回国的时候，中国早已经一片祥和了吧。然而，很快，境外输入开始增加。3月12号，肯尼亚发现第一个病例。出发前不是没有犹豫过。一边是已经发生并可能严重的疫情，一边是跟朋友的约定以及早已定好的行程。但看有文章说疫情主要发生在北纬30-50度，天气炎热的地方不利于病毒传播，而且我们主要的行程都是在自然保护区国家公园，去还是不去，这些信息都影响了天平上砝码的位置。最差就是回国可能要被居家隔离吧，这个完全能承受啊，因为我平时本来就很宅。

没有义无反顾，还是离开北京，来到了肯尼亚。现在知道，这个世界有太多无法预知，太多无能为力。

从迪拜飞往内罗毕的飞机上，机组没人带口罩，乘客也很少带口罩的。到了内罗毕，大街上看不到带口罩的人。一派祥和的样子。

在Samburu, Tsavo, Kenya mountain ……， 所到之处，几乎都是VVIP待遇，却让我们一天比一天心慌，这样下去景区会关闭，景区的酒店都会关闭的呀。

3月23日，肯尼亚政府宣布将于3月25日对国际航班关闭空域。3月27日，肯尼亚全国范围实行宵禁，担心紧接着会封城，27号当天宵禁之前从蒙巴萨回到了内罗毕。

飞离肯尼亚不可能了。可不可以从陆上边境离开去邻近的埃塞俄比亚，或去坦桑尼亚、乌干达转机到埃塞俄比亚，从埃塞俄比亚离开？听说陆上边境也封了。就算是能去，内罗毕到亚的斯亚贝巴2000多公里，到了要隔离14天，到乌干达和坦桑尼亚也需要隔离14天，从这两个地方转到亚的斯亚贝巴，还要隔离14天。然后也不能保证顺利离开，受“五个一”的影响，埃塞航空飞中国也是一票难求。今天，看到驻埃塞俄比亚使馆提醒中国公民谨慎选择经埃塞中转回国路径的消息。目前埃塞航空一周仅有一个航班从亚的斯亚贝巴飞往上海，且机票早已超额预订至6月底

各种权衡之后，还是决定留在内罗毕等机会。在airbnb租了一间民宿，按周付款。去超市买了两周的食品，被迫开始没有旅只有居的内罗毕生活。

27日到了内罗毕之后，参与到探亲商务旅游等滞留肯尼亚200多名中国公民致函驻肯尼亚使馆，外交部，请求自费包机回国的申请活动，没有任何结果。同时将相关材料通过各种途径发送给了各主流媒体，央视、人民日报、新华社, 、国际台驻肯尼亚记者、财新、财经，等等，无一通过。

南方某日报记者采写完成稿件，临刊发之前被毙掉。

4月3号，面见驻肯尼亚大使；4月14日又一次去了大使馆。两次谈话给我们的印象就是，大使馆的任务不是要协调相关各方把我们带回家，而是要想办法把我们安抚在当地，就算是我们找到愿意飞的航空公司，找好隔离酒店……。

4月5日，肯尼亚将国际航班禁令延长30天，直到5月5日。 改签到5月1号的机票又要被取消了。但是这个禁令不适用于撤离外国公民的航班，撤侨航班只要提前72个小时通知肯尼亚政府即可。

所有的努力之后，深深知道，我们无法有偿包机回国，不是大使馆怠于履行职责，而是海外公民回国这件事情上国家基本的政策面决定的。从大使馆、外交部到各主流媒体，海外中国人继续留在海外，是当前最大的政治正确。看一下住俄罗斯大使的讲话，再看 4月21日外交部对海外公民的“郑重提醒”，中国公民“在国外的避免跨境流动”，……，都是一脉相承的。

4月5号下午，发现之前成功分享过的转给相关媒体的聊天记录不能群分享，甚至也无法一对一发送，着实惊愕。回头去查阅好几篇呼吁国家接回留学生和海外公民的公号文章已经无法阅读。可见政府希望海外中国公民发扬国际主义精神，继续呆在海外，与当地人民共同抗疫的决心有多么坚决。在这个问题上绝对只能一种声音。

从4月6日开始，肯尼亚总统宣布“4郡封城令”：21天之内，内罗毕市人员不得进出；4月8日开始，21天之内，蒙巴萨、夸莱和基利菲人员不得进出。

4月14日，肯尼亚警方开始强制执行民众在公共场所必须戴口罩的防疫法规，会逮捕在公共场所不戴口罩的人。面临200美元罚款、最长6个月监禁，或者，200美元罚款+最长6个月监禁。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波澜不惊。内罗毕的雨整夜整夜的下，一刻不停。常常夜里两三点醒来，直到天亮。

4月22号，有当地华人加我微信，关于回国的事情。介绍了一个肯尼亚当地人M，说是24号周五有肯尼亚航空内罗毕飞往广州撤侨的飞机，可以卖票，带我们回去。每个人必须通过核酸检测阴性才能得到批准，然后去一个代肯航卖票的旅行社办公室买票。每人1600美金，有售票点的地址电话，有核酸检测地点的地址。瞬间惊喜若狂，然后，各种疑虑。

可以肯定，加我微信的当地华人完全是热心帮忙。M是肯尼亚当地商人，在中国呆过，很了解中国。M催着我赶紧去做检测，第二天才能出结果。8000多先令，人民币600块钱左右，也不算贵。肯尼亚政府并没有要求离开肯尼亚的人登机之前要有核酸检测阴性证明，M说这个要求来自于中国政府。可是中国政府明明没有这样子的要求，是落地后要检测。 会不会像中奖诈骗的伎俩，让人一点点陷进去，最后欲罢不能。还没有听过任何国家，对于乘机人在登机之前有核酸检测要求。同时，航班号，起飞具体时间，任何信息都没有。连夜通过国内各种途径，外交部、民航局、航空公司等等，结果是这几天从肯尼亚飞中国的飞机连货机都没有。

通常说来，撤侨航班只能空飞去中国。第二天，要M提供相关的证明文件，比如外交部和中国民航局的备案或批准之类的文件，而且不经过大使馆，如何让我们入境成为合法？他说他们将会得到所有的批准，飞机的和我们的。然后约我在外交部见面，发了一个很大范围的地址Harambee Avenue。这是肯尼亚比较重要的国家机关聚集的地方，却不是一个准确的见面地点。说到了打电话。我说要吃午饭才能去对方甚至说可以来找我。这么急切，感觉非常不好。可是不想放弃任何可能。找了两个河北公务滞留的同胞，和我一起去赴约。

以为让我到外交部是去跟外交部的人谈，打消我的疑虑，没想到在门口等来两个从外面开车过来的人。见面直接就是要List, 我手里的乘机人名单。M说，没有这个名单，就没有办法得到相关的批准，他们不想空飞到中国。如果光是为了名单，我有什么必要冒着风险去见他，相信他愿意给，就在微信里给了。

回来以后我们几个比较迫切的人商量一下，决定给他一部分名单，不会有什么损失，看他下面怎么说。

接下来的两天，24号25号M都没怎么搭理我。我找他要更多的详情，回复是：

"The flight details will not be public, this is a government to government arrangement, even when you travel, it will not be made public"

"Just be ready, I will tell you one day to your travel date, government don't want people to know much information about this. This is not a commercial flight"

总的意思就是，详情不能告诉你。看到这，基本上已经放弃这件事情了。

今天，肯尼亚政府宣布宵禁和封城的命令延长21天。听房东Jillian说，空域关闭的命令也会延长。

再有什么做的，就是佛系，随缘了。不轻言放弃，同时，该放手的时候放手，平静面对努力无果。放过自己，这是人生必须学会的功课吧。

雨季，内罗毕的云格外洁白和清新。从此，安心睡觉，每天在小鸟清脆的叫声中醒来。

新冠元年，祝福大家[玫瑰][玫瑰]

2020年4月25日与内罗毕

题外话

其实海外中国公民尽管体量庞大，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回国。而且回国的人急切程度不同。 所知道肯尼亚最急切回国的这部分人主要是春节前来探亲的老人、妇女（其中有一部分孕妇）、学龄前儿童、学生、旅游、公务滞留者，以及少量留学生。

如何更精细化治理国家，可能是决策者应该思考的一个问题。如果政府有这种意识，在撤离海外公民这件事情上，完全可以做出更理智更科学更经济，同时也是更人性，更符合负责任大国形象的应对。

我们无论是航空运力，防疫检疫，酒店业的状况等等，完全可以支持政府有计划有步骤有序有偿撤离海外公民。就比如航空运力，我查到国内41家航空公司在大年初八计划值飞的飞机架次是17,098，单日运力可以达到106万。所以，政府未雨绸缪，有序撤离在疫情还不严重的那些巨大火药桶的国家的公民，比等到疫情严重，社会骚乱，引起严重人道危机，不得不撤离时再慌忙应对要强得多。

同时，这样的计划对航空公司和酒店业复苏都是有帮助的。据说、英国美国留学生包机的费用，包含了双程，25%空座以及疫情期间提高的运营成本等等。200个人在一个酒店住上两个星期，很大程度上可以帮助酒店度过疫情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