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红尘中的爱情

王炜

<p><br></p><p> 我曾不止一次的问老公“你相信爱情吗”,他总是头也不回地回答“不”,斩钉截铁,惜字如金,全然不顾我期待的眼神,渴望的心情。被我问烦了,就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坏坏的加上一句“爱情只是三秒钟的事,剩下的就是亲情了,傻瓜!”虽然婚后老公对我百般呵护,疼爱有加,但我始终不敢弱弱地问一句“你爱我吗”,而他也从来没说过一个爱字,难道真如常人所言,红尘紫陌中烟火的气息太浓,容不得圣洁而鲜活的浪漫爱情吗?</p> <p>  我常常回想起已经逝去二十多年的姑姑,我无从知道姑父是不是也像老公这样看待爱情,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姑姑和姑父之间是有爱情的,热烈隽永,经久不息。小时候父母老是吵架,看着他们的剑拔弩张的样子,我就想有了爱情的生活大概就会不一样吧,像姑姑和姑父,永远是那样和谐默契,温情脉脉。</p><p> 奶奶生了四个儿子,只有姑姑一个宝贝女儿。物以稀为贵,加之姑姑又长的极美,全家视若珍宝。但这个冰肌如雪的姑姑却没有一点传统美女的柔弱之风,顽劣至极,从小同龄的孩子无论男女打架爬树都不是她的对手。奶奶常说她一定也是个男孩子来着,只是因为投胎时走得急丢了一件要紧的物件才托生为女孩的。但就是这样一个顽劣成性的姑姑却在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与刚从朝鲜战场下来回家探亲的姑父不期而遇,在姑父的一瞥之间生平第一次羞红了双颊,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娇媚,瞬间成长为一个温婉的少女,完成了人生的蜕变。</p> <p>  婚后,姑姑跟着姑父辗转各地,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然后才先后有了俩表哥,全家人都宠着这俩来的金贵的男孩。七十年代初,姑父转业回到故乡,在小县城当了供销社主任,官职不大,实惠却不少,得以在姑姑的精心打理下紧巴巴的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小时候我去姑姑家时发现,我们吃饭时姑父总是躺在床上休息,等到我们吃完了,姑姑才会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煤油炉再给姑父做饭,有时是面条,有时是饺子,这饭只有姑父一个人吃,连在家中地位尊贵的俩表哥也轮不上。因为这农村人所谓的“小锅饭”,还引起了姑姑和爷爷之间的矛盾。据说有一次爷爷刚好有事来到县城的姑姑家中,姑姑正给姑父做好了饭,从窗口看到爷爷的到来竟然把饭藏了起来,这让爷爷大为伤心恼火,甚而至于后来爷儿俩又因为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的累积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给姑父的小锅饭一直持续到后来生活水平提高了,全家人都可以吃到白面了才结束。我不能体会姑姑是怎样不辞劳苦地在伺候完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之后,怀着怎样的心情给姑父精心的做她认为的美食的,但我可以肯定,那里面一定有着一个女人对自己所爱的人的浓浓情意,这大概就是烟火人生中对爱情的最好诠释吧。</p> <p>  八十年代后期,姑父退休后俩人回到了村里,要回了被公家占了的荒芜的老屋。孩子们逐渐长大,各自成家立业,只剩了他们俩相依为命。他们在院子里开垦荒地,种上各色蔬菜。我常常看到他们一块儿翻地、浇水、施肥,累了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休息,或有一句没一句的拉家常,或一句话也不说,偶尔深情地对视。盛夏时分,姑姑会顺手从架上摘下一根黄瓜,在水龙头上洗干净了递给姑父,姑父拿到以后掰开,把自认为鲜美的部分给了姑姑。姑姑一边笑着说还有,一边美美地咬一口姑父递过来的鲜脆爽口的黄瓜,我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味。那时候他们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有时候姑姑一人来我家,过不了十分钟姑父一定借故赶来,找的理由牵强附会,让人忍俊不禁。晚年的姑父爱喝点小酒,姑姑就常常亲手炒几盘小菜,陪姑父喝几盅。看着姑姑绯红的双颊,我常想当年姑姑第一次见到姑父时大概就是这样的不胜娇艳吧。他们的感情在这么多年生活的艰辛、世事的变迁中不仅没有变成蚊子血或饭黏子,反而在岁月的浸染中更见温婉醇厚。</p> <p>  后来,有段时间姑父总是咳嗽不止,在姑姑的再三催促下姑父去做了检查,噩耗传来,肺癌中期。手术后的姑父身体虚弱,对姑姑的依恋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不能一会儿见不到姑姑。只要睁开眼发现姑姑不在身边就大发脾气。为了给姑父解闷,姑姑常让爸妈去陪他打麻将,因为三缺一的缘故,姑姑还曾想着自己学会了陪他玩,无奈年纪大了,心思也用不上,姑姑终究是没学会打麻将。但为了让姑父开心,姑姑总是能想尽办法做出各种美食来吸引邻居为一饱口福陪姑父玩。看着姑父赢了时高兴的神情,姑姑在边上会心的冲他笑笑,然后低头做饭。我清楚地看到了姑姑在低头的瞬间那泛红的眼角和颊上的清泪。</p><p> 不管姑姑怎样的用心服侍,死神终究还是毫不留情地将衰弱到极致的姑父从姑姑的身边带走了。送葬那天,姑姑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反而特别安静,像是怕惊扰了姑父的安眠一样,小心翼翼,轻手轻脚,静静的看着一帮人把姑父带走。家乡的风俗,丈夫死了三年之内妻子是不能去上坟的,否则是会被死人叫走的。当然据说也有夫妻关系不好不叫的,那样的话活着的人就会一直孤独的留在世上很多年,饱尝艰辛孤苦。可是姑姑却在姑父死了过百日的时候瞒着所有的人偷偷地给姑父去上坟,她在姑父的坟头上如何尽情地挥洒她的相思之泪倾诉她的寂寞之苦,我们都无从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姑姑回来后就得了急性白血病,从发病到去世,姑姑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她生命最后的谢幕。人们都说这一定是他们的生死之约,因为谁也舍不得离开对方,姑父兑现诺言把姑姑给叫走了。以前我从来不信这些所谓的迷信,从那以后,我相信了阴阳之说。</p> <p>  我一直想把姑姑的爱情讲给老公听,告诉他我是相信有爱情的。但我又始终没有说,因为我一直不确定姑父是不是对姑姑说过“爱”这个字。对他们来说,在这纷扰繁杂的尘世中有这么一段平静的、充满烟火气的感情已经足够了,或许那个字一说出来就会变得苍白无力,大煞风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