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写作者(关于写作)

毛歌

<p>写作是爱好写作的人的生命活动,是一种生命形态,从这个角度来体验写作的整个过程,有一个原则需要坚持:一个文字练习生,他必需快乐,必需有一种幸福感。他不需要去追求正确性,比如是不是语法符合大学教授的标准,句子欧化之后会造成阅读的困难,一口气写完两百个字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可以吗?他不需要去追究这种标准。</p><p><br></p><p>写作不是配件式的生产,没有统一的模子。它需要的是你的状态,你愿意开始写作的状态才是最重要的。你不可以请求一个根本不喜欢文字的人就他参观萧红的故居写下一篇动人的文章,也不可以强迫一个没有“感动”的人去描述他途径岳麓书院的收获。看见一栋很老的房子,对于他来说,他也许会首先想起来故乡的瓦屋。</p><p><br></p><p>我到今天都没有接受过如何奔跑的专门训练,没有私人健身教练,没有去看视频上世界上那些就如何奔跑讲得滔滔不绝的人的样子。我奔跑的样子就是我奔跑的样子。也许我的奔跑更像我父亲,那是遗传,或者和我弟弟奔跑的样子差不多,那是因为我们是亲兄弟,同一个母亲所生。在我们那个群山怀抱的山村,弟弟是唯一一个坚持三十年奔跑的农民。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我这样奔跑的动作对吗?手臂是不是过高啊?脚后跟着地对身体不好吗?我需要提速吗?他从来不曾思考过这些问题。他喜欢奔跑,从一个山谷跑到另外一个山谷,他熟悉那些羊肠小道,也熟悉竹林后面的房屋散发炊烟的早晨必定有奇妙的水烟筒的味道,他知道那个叫做秋爷爷的老人就坐在那里,眼睛眯着,尽享乡村单纯的晨曦。他就这样奔跑,路过村子里的人家的时候,也会打一声招呼,然后一溜烟就不见了。他很多时候会站在水田前面,双手叉腰,和我父亲一样,对着起飞的白鹭说道:“你们可以吃一顿饱的,开春了,田里的细泥鳅肥啊。”</p><p><br></p><p>我一个要好的朋友,是月嫂,你要是知道她的文字练习后,一定会说她是何等的幸运啊!那些可爱的小朋友竟然在自己的爸妈回家后,拖着她的手,说要她留下来。她其实已经精疲力尽,仅仅是不断收拾玩具就差不多消耗了她的能量。她用一些小朋友的话语来回应日常生活。我有时候想,如果我用“角度”两个字来阅读她的文字,也许都会伤害她,那是她的日常生活,是全部,她没有角度,也不需要角度。如何和日常生活建立关系,并且保持持续的激情,这是我从她不多的文字练习里看见的道理。她有一次找出来九十年代初期的《读者文摘》,她说她的读物就是这些。我为此而替她骄傲:足够了。那些过去的杂志以固定的形式保存了易中天和余秋雨的文章,只要翻开就可以吟诵出来米兰-昆德拉思想的温暖。从她的家乡,一个叫做莱阳的地方再往北,过山海关,再往北走,就到了公主岭。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在那里生活,生活的意思是她的爷爷奶奶就在那里生活。她种菜,沿着菜地奔跑,村子里的人觉得她太独特了。她读书,读关于四千年中国的农村文明这样的经典,读《瓦尔登湖》,然后开始写作。她写春天寒冷的夜晚自己在炕上睡不着,因为她说她的梦都是那些葱的根茎,她写地里的蚯蚓,写一声吱呀呀呀的门闩,早晨依然明亮的星星都会闪烁。我鼓励她保持这种属于自己的写作形式,她后来在地方上的报纸上发表了几篇文章,把我作为她第一个幸福的读者。</p><p><br></p><p>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她们的双手更适合换尿不湿,擦孩子的屁屁,更适合给庄稼施肥。她们喜欢文字练习,从来不曾问过自己写作的未来,她们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我有一次因此而给她们这样的一群写作的人,取名“边缘写作者”。她们就这样写,和我一样,记录生活自身的印象和变化带来的挑战。有一天夜晚,四月的北方突然异常寒冷,还有狂风,大棚的薄膜全部吹烂,新的苗一夜之间被冻死,她和她的先生,先是流泪,然后是一边流泪一边收拾。她有个女儿,1997年出生的,在县城医院当护士,二月去了武汉,满脸微笑的照片。她收拾好了地里,应该是当天晚上,她和我联系,说在本子上写了这样一句话: </p><p><br></p><p> “滚犊子的,明天又是人间四月天。”</p><p><br></p><p>问我可以吗?我毫不犹豫地说“太棒了!”接下来我这个南方以南的人就问她:“滚犊子是什么意思啊?”</p><p><br></p><p>(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 )</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