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越美（1）偷渡

铁马冰河

邵闽/文

那年初冬的一天，我正在云南弥勒县城的街上闲逛。站在一个银饰店里，看着一个老银匠如何把银锭打成一块美丽的银锁。

这时，忽然接到昆明同学凌云的电话，说是已经到了县城，心中一阵欢喜，匆匆返回宾馆时，只见凌云正站在三楼的窗口向楼下的我招手。见面自然是拥抱、寒暄，坐下来又是一阵东南西北的海吹。和凌云认识是在小学三年级，分别了这么些年，再次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那几日，一直就在弥勒县城的附近游玩，老同学来了，我便和先生商量走远点，去玉龙雪山或云阳梯田，听说那边的风光独好。没一会儿，他回来说，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送你们去河口。

早晨5点起床，下楼时，一辆小车已经等候在街边。司机师傅很热情，说是5点走，7点到红河州府——蒙自吃早餐，正好和建水来的战友汇合。

从弥勒县城到河口的路上，到处是一晃而过的甘蔗地

没想到，出城后不久就开始堵车，幸亏司机认识老路，中间疾奔了5个小时，10点才到了蒙自。尽管那段老公路坑洼不平，但是路两边的风景却相当宜人，车穿行在大片大片的甘蔗林里，一边听着歌，一边欣赏着边陲风光，也并不觉得时间很慢。

到蒙自人民政府前的大广场时，远远看见从建水县来的两个战友，已经在焦急地张望了。寒暄几句，我们又换上了战友的吉普车。于是，一行三辆车往河口进发。

红河州首府蒙自人民政府广场特别气派

蒙自到河口一路高速，随着山峦起伏，海拔渐渐地降低，路两边的香蕉树上悬挂着一串串被纸袋封住的香蕉，这热带的风光令人心旷神怡。

从建水来的这两个战友，其实之前我们并不认识，只是曾在一个师当过兵。那个老敏，和我先生一年当兵，又一起上军校，所以和他一见面就很熟悉。一上车，他就哈哈地开玩笑，说起当年他们在一起时的那些糗事，无非就是怎么去炊事班偷肉偷菜啦，如何与当地的老乡打架啦，兴奋地乱转着方向盘，把个车开的东倒西歪。

另一个也曾在一个师当兵，一直不知道他姓什么，只听见老敏叫他“老绵羊”，原来只是因为他长着一头的卷毛。他当兵时正好和凌云家是一个团的，于是大家越说越近乎，从蒙自到河口大约两个小时的路途，嘻嘻哈哈中很快就过去了。

车到河口。只见城边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河上停泊的小船和艄公。河堤上排列着整齐的芒果树、椰子树、橡皮树、树菠萝等，树叶绿的像假的一样，让我这个来自北方的人立刻耳目一新。

河口是中国与越南的边防口岸，县城很小，一个小时就可以走完。浓密的树叶盖住了低矮的房屋，随处可见的法式建筑，保存的很完整。有的商店不仅有中文标识，下面还有一排越文。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国度。

河口县城非常有名的“越南街”是越南人云集的地方，边民都在这里进行贸易。在“越南街”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河对面的越南老街省。相隔几百米，对面就是另外一个国度，讲着不同的语言，使用着不同的货币，飘扬着另外一面国旗。

河口街边的水果摊上，各种各样水果琳琅满目，非常诱人。

河口街边的水果摊

河口像一个山区乡镇，没有多少高楼，街道很窄。沿着路边是一片混乱却又生机勃勃的小市场，到处是讲着越南话的小商小贩。街上行走着很多个子瘦小、肤色黝黑的越南妇女，用一辆二八型自行车载满货物，行走在大街上。摊位旁，一些袒胸露背的年轻女子正在向男人们挤眉弄眼，还有许多戴着绿帽子的越南男子四处兜售着越盾。

瞬间变成了越南女人

河口那边的战友已经准备好了接风的午餐。进到餐厅里，战友指着一个穿着白衬衣，橄榄绿裤子的男子介绍说：这是边防武警总队的参谋，姓邢，又指着参谋旁边的女孩说：这是总队的越语翻译。我走上前去和他们握手，他俩都很年轻，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因河口与越南仅一江之隔，席间，与邢参谋谈笑中说起越南，他便问我们想不想去越南玩玩。他的话让我想起小时候跳橡皮筋时，和同伴边跳边唱的一首流行歌：“越南—中国，山连山，江连江，……同饮一江水，朝相见晚相望，清晨共听雄鸡歌唱……我们欢呼万岁：胡志明，毛泽东！”

曾经，中国和越南一衣带水，唇齿相依，是兄弟加朋友的友谊。越南对我来说是那么熟悉；记得越南曾经被法国殖民；记得越南反击美帝国主义的战争；记得1979年的自卫反击战，记得猫耳洞、高山下的花环、老山兰；还记得那些如夏花一般灿烂就已长眠在异国的年轻生命！

还想起我的一个战友，他父亲抗美援越时，死在了越南，而他却在自卫反击战时，又到越南战场。援越，打越。这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纠葛着，坎坷多舛，令人叹息。

还有“西贡”这个词，让我想起小说《情人》，让我想起到杜拉斯笔下的越南，那个充满神秘和爱情故事的地方，曾经多么令人神往。所以，越南在我的印象里一方面是战乱、落后、贫穷、肮脏、疾病，另一方面又充满了异域风情的浪漫。

此时老绵羊的眼睛睁得极大，那种想做一次外国人的激动从他眼里恣无忌惮地流了出来。他说：在云南这么多年，也没有去过越南，很想过去看看。

“有护照的话，过去玩玩没有问题。” 邢参谋说。带了护照的我，在一旁暗自窃喜。这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老李一直默默无语。

“只是签证需要二、三天的时间。尤其是你们从外地过来的朋友，这边要和你们当地核实身份后才能签证。” 邢参谋又说。

一听说还要等几天，算了一下我的假期，到越南再玩几天，肯定来不及。我说，等签证的话，时间不允许，我已经订好了返程的机票。”我摇头，表示去不了。

“实在想去的话，也容易。我可以把你们偷渡过去。”那邢参谋压低了声音说。

“是吗？”一听说偷渡，我立刻瞪大了眼睛。也许曾经是军人的缘故，对于冒险、刺激的事情我从小就特别感兴趣。以前几次飞国外，跟着旅行团走，那导游举着小旗就像牧羊人举着羊鞭，游客则像一群羊羔，很不自由，很不爽。

想想吧，这种百年不遇的经历，我岂能错过。我说：“只要保证我们不会流落在越南街头乞讨就行。”

邢参谋又说：“这点你们尽管放心，我会安排一个导游全程陪同，你们只要带好护照。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边防会立即和越方交涉。”

“太好了！”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仿佛不是要去旅游，简直就是要去参加自卫反击战，要去解放越南人民了。

于是算了一下，一共只有三个人能去，老绵羊、凌云和我。

中国河口通往越南老街的口岸

河口的天气比起昆明湿热很多，饭后，我换上了裙装，准备轻装上阵。

出了餐厅，邢参谋和翻译陪同我们往河边游览，一边打电话和导游联系，说是导游正在越南吃饭，饭后就来接我们。

顺着大道往前走，看到了具有一百多年历史的中越铁路大桥。它位于河口县城南侧，横跨南溪河，大桥全长76米。大桥中间为中越国界，北段中方管辖，南段越方管辖。大桥中间为窄轨铁道，道床两侧为汽车行驶。

河口的米轨，大桥

这桥在1979年的自卫反击战时，曾是当年输送援越物资的大动脉之一，两国人民往来的主要通道，被越方炸毁，后又修复。

现在，中国边民从越南运回了蔬菜、水果；而头戴圆笠的越南妇女，推着满载中国服装和日用品的自行车往回走。随着中国－东盟贸易的升温，雄伟的中越大桥又成为中越贸易的“丝绸之路”，中国的许多货物，通过这里运往东南亚各国。

海关过后，就是有名的河口小火车站。曾经云南十八怪里有一怪“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指的就是这条铁路。又因为两条铁轨之间只有一米宽，又称之为“米轨”。据说：小火车慢如蜗牛，曾从昆明直通越南首府河内，现在已经停运了。

越南女人在河口进货

沿着米轨走走停停，右侧的河大约十几米宽。邢参谋指着河对我们说：这条河我们叫南溪河。在河口县城西南端，清澈的南溪河与混浊的红河交汇，一清一浊，一蓝一红，形成径渭分明、一水两色的自然奇观。

前方的路越来越窄，虽然不算羊肠小道，但是也比那宽不了多少。我穿着高跟鞋，走的歪歪扭扭。

在米轨上跳舞

忽然，前面的翻译妹妹大喊了一声“老干妈！”便迎着一个妇人扑了过去。两个人一下子搂在了一起。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干妈，其实并不老，大约五十多岁，皮肤略黑一些，个子不高，高颧骨，短下巴，有些像越南人却又像中国人，说得却是流利的云南普通话。

我们也迎上去，这老干妈很热情地和我们握手，落落大方。原来她就是我们的导游。一想到，我们几个人的命运就要交到她的手上，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几个人围上去和她套近乎，一阵寒暄。

老街口岸

中国界碑

越南界碑

我们一行继续往前走。这时，我和邢参谋落在后面。邢参谋说：你尽管放心，这老干妈很了不起，她也曾经当过兵，自卫反击战时还上过前线。现在，她是我们的眼线，就是“卧底”，在国家安全局都是有档案的。

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对她肃然起敬。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女人，怎么会是卧底？这和电影里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刚刚看完连续剧《潜伏》的我，满脑子都是余则成啦，翠平啦，这老干妈的样子怎么也和地下工作者联系不起来。

走到一个岔路口，邢参谋停下了脚步，说：“我不能再往前走了，那些人都认识我，有老干妈陪着，你们尽管放心。” 果然，小路上迎面驶过十来辆摩托车，翻译妹妹说，那些就是做偷渡生意的人，已经接到我们来的消息，以为是来稽查的，立刻都作鸟兽散，我们也不能执法犯法。呵呵！说完他们两人原道返回。

我们一行四人沿着红河继续往前走。老绵羊兴致勃勃地在前，一路调侃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老干妈：越语的不许动！怎么说？站住！怎么说？

“万一我要是被越军俘虏，可以先抵挡一阵嘛。” 他哈哈笑着，并把双手举过头顶，摇晃着，好像是缴枪不杀的样子。

老干妈把这几句话的越语反复地说给我们听，大家在嘴里念叨着，嘻嘻哈哈地谁也没记住。

我到是记起当兵时常说的几句军事用语：Stop!(站住！)，Don′t move!（不许动！），Give up,noharm!（缴枪不杀！）心想，这几句越语，这次说不定真的用上了呢。

一行人沿着红河向渡口走去

走到一个渡口，后来才知道那个地方叫一条半（越南和中国的人习惯把几个偷渡口叫做条半，意思就是离中越大桥的远近，一条半就是离中越大桥一公里），应该不算偏僻，与我想象中的偷渡场所一点也不一样，看来，这儿已经是非常公开化的偷渡地点了。

老干妈拿出手机，叽里咕噜地和里面的人说着越语，一边摆手让我们等等。

等船的功夫，我没忘了给我先生打个电话：“拜拜啦！” 颇有点破釜去国的悲壮。那边的回话让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想不到，一个堂堂的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居然去偷渡，你们疯了吧！”

“玩的就是心跳！”我嬉笑着举起手摆摆，好像他能看见似的。

几分钟后，一条小船从对岸河边缓缓地驶了过来，我们坐上这条木质小船，船主慢慢地划着桨，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小船渐渐驶离了祖国。

船直直的向对岸进发，越过了河面中线，回首望，祖国的一切还是那么清晰，远山近树朦胧在一片薄雾中。河道异常的安静，见不到水面有一丝波澜，岸边草木丛生，郁郁青青。其实，那河并不算宽，这一段大约在二十余米左右，在岸边可以清楚的看见越南对面的人家，只是混黄的红河水不知道有多深，幸亏无风无浪，万一一个闪失……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双手紧紧地抓着船舷，头不时地来回张望，生怕背后随时都有冷枪射来。

老干妈却谈笑自若，说不必紧张，就像在自己家里走一样。约莫有10分钟的时间，下了船。离船登岸踏上地面的一刹那，我特意用力踩了踩地面，原来这么容易就踩在了越南的土地上。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好像还没有过瘾。这也叫偷渡？和那些电影上所描写的偷渡，大多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条小船，探照灯在江面直晃，真是大相径庭。

就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居然偷渡成功。

越南口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