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馨•素馨

丽莎

　　我常常会想起以前诸多的场景和诸多的往事，有人说，上了年纪的人经常会怀旧，我也不确定自己老了没有，因为儿子经常认为我“还是太年轻了……”，然而，别人说归说，我还是那么不知进退，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过去，总是会去作一些天真单纯的决定。

在夜里，我经常会梦到一条小时候去上学走过的小巷。那是一条每天早晨都要必经的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青石板上的石痕已经被踩得几乎看不见了，滑溜溜的青石板一半躲在阴影下，另一半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光。如果遇到寒冷天气上体育课，穿了一双回力球鞋的脚踩在青石板上，会感觉到刺骨的冰凉，遇到下雨，则要小心翼翼地行走。

　　小巷有二百多米，曲曲折折，四通八达，小巷的两旁都是一些低矮的木质结构老房子，小巷中段一个拐角凹进去的地方，有一方小小的用石块和水泥砌成的花台，里面种了一大丛绿色的植物，花台上用竹子搭了一个花架，这丛枝干婀娜的植物就沿着竹架郁郁葱葱地攀爬到了灰黑色的屋檐。我以为这是一株常绿植物，直到有一天我经过的时候被一种特殊的清冽香气吸引，停驻脚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丛植物长出了一小撮粉色的花蕾，枝头绽放出了几朵雪白的五瓣花朵。此花看似娇弱可怜，却具有另外一番柔美素雅的风味，嗅之清香自然，别有天然处，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去亲近。

我正陶醉其中，旁边的屋门“吱呀”开了，一位老婆婆盛了水来给花浇水，她见我对此花看得专注，微笑着告诉我，“这花名叫素馨，很多人喜欢旁边艳丽的大丽菊，就只看到你那么喜欢这花。”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这花，很多年以后，在我了解到广州“花市”的由来，这才恍然，也许是我骨子里流着广东人的血，让我毫不犹豫地爱上了这不起眼的“素馨”。

　　我非常喜欢素馨，心心念念，但在昆明几乎看不到此花，小巷拆迁改造后更是没有见到过，直到前几年搬家数次跑去斗南花市，遍寻了多次，才在一家花店看到几盆，我立马买下来，换土加肥种在了阳台，今年是第二个年头，终于盛开。

广州有“羊城”“花城”的美誉，“羊城”来源于传说，而“花城”的由来正是与这个名为“素馨”的小花，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广州种花为业，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早在五代南汉时代，珠江南岸庄头村一带，就有许多素馨花田。广州不少风物都与素馨息息相关：最早的花市就是指素馨花市，花田、花渡头等地名也来源于素馨。素馨花的种植还催生了熏茶、制香、花馔等多种传统工艺。

　　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说：“南人喜以花为饰，无分男女，有云髻之美者，必有素馨之围，在汉时已有此俗。”那些年在花市上，素馨花是唯一的主角，所以人们口里说的“花”，其实就是素馨，就像洛阳人说起“花”来，其实就是指牡丹一样。

据《广东新语》的描述，虽然全城花田几乎都种素馨，但最出名的还是珠江南岸的庄头村。每天晨曦微露时，村里的女孩子就要起床去摘花了，等到天大亮时，一篓篓还带着露水的素馨花就被运到了江畔的花渡头，很多花贩早已驾着小艇在此等候，他们把一个个花篓搬到船上，再驾船穿过珠江，停靠在五仙门码头（今海珠广场一带）。待城门一开，这一篓篓的素馨就会被运往一个个花市，随之再进入千家万户。

　　当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花碟，精致的瓷碟里装上清水，放几朵含苞欲放的素馨，摆在案头，又素雅，又好闻；人们还会将一朵朵细小如珠的素馨穿起来，做成“花枝”，插入瓶中，很快就有了满屋的清香。

除了装点居室，素馨更大的用处，就是装点女孩儿的发髻了。女孩儿们找来彩丝，小心地穿起素馨，戴上鬓角，这种特别的装饰，叫做“花梳”。清晨刚戴上头的时候，“花梳”上的素馨还都是花骨朵呢，经过整整一天，到了夜晚，它们就全开了，映着院内的月光或者窗内的烛光，素雅中又带了几分明艳。

　　素馨是最为娇弱的一种花，盛开时也只有细细瘦瘦的五个花瓣，花骨朵更比珍珠大不了太多。所以，广州人买素馨，总要用容器，花贩也都以升计价，一升素馨，要价不过10来个铜钱（1000个铜钱等于1两银子）；也有人找来璎珞把素馨穿成花环，或者找根竹枝，把素馨一朵朵缠上去，一支叫价两个铜板，购买者络绎不绝。那些年，每天全城花市上卖出的素馨总有几百担之多（一担等于100斤，即50公斤）。

然而，自清末以来，随着各种颜色鲜艳、仪态万方的舶来花卉涌入广州，人们纷纷被“浓妆艳抹”的繁花所吸引，不再宠爱洁白淡雅的素馨花，素馨花的盛景便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到如今，更是几乎被人们遗忘，我出差去了几次广州，已遍寻不到这朵昔日来自西域的“耶悉茗”花了，也许素馨的娇弱与袅娜之美，只有心思更细密温和的人才会欣赏了吧，刘禹锡当年所作“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没准就在屋前种了一株“素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