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静风不止--忆父亲|作者:李彦庄

林语

象旷野上一棵苍拙的树,被风拂过,坦荡而诚恳,这就是我的父亲。 对于父亲,我的记忆极少,只有不多的几个童年定格,简单的画面,没有声音,实在记不起父亲的声音了,我想应该和哥哥的声音相似吧,诚恳、朴实,没有一点矫饰。 冬夜,父亲带我和二哥去单位的澡堂洗澡,他用锅炉烧好热水,然后注入一个小小的池子,试探好水温后,把我抱进小池子,坐在矮矮的台阶上,把毛巾打上肥皂,一点一点帮我搓洗后背,有时会感觉很痒,想躲开父亲搓澡的手,但怕池水太深而不敢乱动。洗好后,就是戏水的时间了,澡堂上空热气蒸腾,父亲守着通红的锅炉,不时往炉里添一锹煤,煤块被火烧的噼啪作响,伴着哗哗的水声,我没有留意父亲的表情,我想那时父亲的脸一定是满足而带着微笑的。 也是那一年,二哥生病,刚从外面回来就蹲在院子里吐了,爸爸不停地为他拍背,我就蹲在地上用树枝画小人。后来,家里的黄狗跑过来跟我玩耍,它翻滚着露出肚皮,我用树枝挠它痒痒,它张着嘴呼呼喘气,样子可爱极了。不知什么时候,二哥和爸爸也凑了过来,一起逗着小黄狗,开心地笑着,笑着。晚上,爸爸拿出一个苹果,又拿出水果刀转圈削皮,我们围坐在炕上看爸爸削苹果,炕象夏天一样滚热,苹果象春天一样美好,那个皮削的慢极了,我想我那时一定是双手抱拳放在胸前,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苹果。苹果被削好后,爸爸对我说说:“老儿子,你二哥今天生病了,苹果给二哥吃好不好?”我大概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忽而又说:爸爸,苹果皮给我吃好吗?”记得当时爸爸削的苹果皮漂亮极了,红红的螺旋从头到尾一直没有断裂。我咬着红红的苹果皮使劲咂着嘴,感觉到一种酸涩的甜蜜。 变故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犹如旷野上的树被闪电击中。因为单位几个年轻人打仗,爸爸在拉架过程中不慎被一人用铁棍击中头部,或许因为大意、或许因为治疗不当,病情在一段时间之后竟演变为败血症。在还算稳定的时期,爸爸仍然坚持上班,而对击中其头部的人爸爸也没有去追究。人们都说爸爸是好人,老黄牛一样的老实人,可就像作家阿城说的一样:“你作为一个人,你已经肯定了自己,无须别人再来判断,要是判断的权力在别人手里,今天肯定你,明天还可以否定你”。爸爸当年的隐忍成年后我依然给予尊重,我知道这当中蕴含着多大的善良,这就是他的性格,如果事情重来一次,我相信他依然会如此选择。当父亲去世后,我曾在玩耍中翻出一堆奖章、证书,优秀共产党员、劳动模范,那些东西被母亲压在了箱底,再也没有翻起过。 父亲终于还是没有见到我上小学,大哥在十六岁的年纪退学接了父亲全民职号的班,我对父亲的记忆就此断了。在母亲生病期间,我问母亲:“你当时为什么从吉林省跑到黑龙江嫁给了我爸爸。”母亲眼睛突然闪出一些光彩,她说:“是家里人介绍的,你爸爸家离我家很近,他回家来见过面觉得人很好,所以没有犹豫就跟着来了。”属于父辈的感情大都如此平凡,但能跟着父亲跑到黑龙江定居也需要一定的勇气。母亲小学文化,身体不是很好,长相普通,又不太会做饭,但从来没有听过父亲抱怨一句,父亲说:“你妈不会做饭,我来做。”母亲说:“这辈子找你爸我值了,虽然他走的早,但原来他在的时候我真没吃过什么苦。”看着母亲忽又变得年轻的神色,我知道他们年轻时是幸福的。 想起下大雪的冬天,父亲穿着绿色的军大衣,从单位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打扫鞋上、身上的雪,便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看着我们快乐地争抢,父亲掸了掸身上的雪,微笑着转身走向了冬天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