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之：伍长的恋爱

若川

（说明：大学毕业后，以《我的大学》为题写了一组散文，是刘震云兄写的序，现在书也找不到了，大部分文章也找不到了，好在还留了几篇。）          那时上大学的人，大都揣着一个文学梦。所以，在校园内使人眼亮的，多是那些在文字上练摊儿的主。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我突然也成了一个“诗人”——重庆市搞了个大学生诗歌竞赛，我铆足劲儿整了一首。谁知竟金榜题名，得了一套《辞海》、一个红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在随后的一些日子里，我常常被邀参加各种文学活动。在我极力炫耀和展销自己的时候，我差点忘了这样一些细节：回来晚了，桌上摆着我的饭；穿脏的衣服常有人洗好叠在床头；攒了半年才买的一双猪皮鞋被擦得像真的一样。在我偶尔的一次早归中，发现了“伍长”的踪迹和他那张温不吞的的脸。“我……”当时他面红耳赤，解释了许多诸如照顾我年龄小、事务太忙等原因。但在对解释的再解释中，他露出了狐狸尾巴：相中了外语学院一女老乡，想让我帮他整几首诗，作为相媳妇的铺垫。当时很时兴这个。写情诗咱是大腕。我们班的女领导曾经这样赞扬说：“看了你的情诗，只想马上去扯红头绳！”诗写得好有很多原因，关键是没谈过恋爱。所以就着伍长相中的媳妇，操练操练咱日趋空洞和麻木的的感情，不亦快哉！从枕头下抽出我的“诗集”，抄了一首《空屋》交与伍长： 出去的时候要把门关紧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让光线涂满每一个角落但我的心很空就象这空屋开也寂宽关也寂寞但我必须走出空屋趁着年轻去握每一双递过来的手当我的手心越来越潮湿我清楚地知道你真的离我很近也很远 伍长拿到诗，屏神静气看了半天，次日早上天不亮就跑到操场上读到八点多，直到烂熟于心，才抄在浅红色暗格信笺上，用挂号信寄去。那边很快有了应答，回信也写在花花绿绿的信笺上，在暧昧的粉红色里笔走龙蛇，让伍长心旌摇动。伍长精神渐长，给我擦了几次皮鞋后，又从“诗集”里捡了几首称心的过去。那边温度也升了起来。终于有一天伍长被邀去做客。那时敢在学校找媳妇的很少，加上伍长心虚，非拉上我同去不可。想想平日伍长的好处，再加之白吃白喝白用他了这么久，我自然不好推辞。但走之前，我帮伍长慎重做了如下三件事：首先，把伍长猪鬃一样的头发弄乱，大老远看着就有一股陈年诗人的味儿。其次是去隔壁借了一双真正的牛皮鞋。最后找一本拜伦诗集揉成半旧夹在腋处，营造一种对诗歌爱不释手的气氛。收拾停当，很快我们就到了外院女生楼。其实本来我们两个学校是一个校园，中间只隔一条大路。我刚要举手敲门，伍长告诉我他还想解手。我提醒他一路上我们已经进了三次公厕。伍长点头称是，就夹紧双腿脸色通红地敲门。应声而来的果真是那女孩，手里也装摸作样地拿本诗集。进去之后，都很局促。伍长和那女孩低头翻书，我盯着墙壁发呆。但我注意到了墙上斜挂的一把吉它和女孩的一幅照片。从照片拍摄的角度和女孩摆的姿势看，证明这女孩可能去过大地方，但去的次数也不会太多。那怯生生的样子，的确作得有点可爱。十分钟以后，伍长以我们商量好的台词首开僵局，他谈到了当时一个著名女诗人的背景资料。女孩也不甘其后，谈了这个女诗人的各种爱好，包括她爱吃鱼头爱养一种名叫黑指甲的植物。在随后的交谈里，我还断断续续听到“感人”、“创作”之类的句子，并拿我几首诗的句子作谈资。我心中暗暗发笑。这时伍长开始向我丢眼色，意思是让我出去。我心中暗暗骂道，好一个娶了媳妇忘了爹的孬种！女孩在谈到高兴时，也开始用眼角斜我，嫌我碍事。但我必须对伍长负责，对我们寝室的集体荣誉负责，不能看着伍长第一次淌水就湿裤子。所以我佯装视而不见，拿一本外语杂志对着那些半生不熟的句子念念有词。等我们走出女生楼时，下午下课的铃声已经响起。伍长让我对这次会见作一个整体评估。我看着色眯眯的伍长，爽快地说：“妙极！妙极！”其实我当时心里想的是我刚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则笑语：有人问，吃苹果时最恐怖的是什么？甲答：“吃了一条虫子！”乙答“吃了半条虫子！”我总觉得伍长相亲和这个笑话有某种联系，但又说不清楚是那种联系，就像被人莫名其妙地胳肢了一回。所以回到寝室，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半天。随后伍长去见面就不再拉我作陪。每次他回来精神头儿都很足，总要把我们寝室打扫个遍，把刚提回的开水倒掉再重新去打。有一次甚至跑到隔壁去帮人家整理床铺，被人轰了出来。到我们毕业实习的时候，伍长已经成竹在胸，俨然一副雄霸高老庄的样子。我猜想他一定在没人的场合操练如何揭开那婆娘的盖头了。 实习结束回来后，伍长一直躲着我。我发现屋内的尘土积了很多，也没人给我打饭洗衣服了，那双猪皮鞋也像弃妇一样在床底下蓬头垢面。正想骂伍长娶了媳妇忘了本，晚上吃饭的时候，伍长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晚饭后去后山。”吃过晚饭，跟着伍长来到后山坡。伍长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出事啦！”便低着头用脚踢路边的石子儿，遇到稍大点儿的石头，便捡起来往湖里扔。“多大的事儿？”我像过来人那样满不在乎地看着他，“媳妇上错床了？”伍长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告诉我说，在我们实习中间，女孩来过几次，在床头上翻出了我的诗集。她非要伍长解释清楚这件事。尽管伍长指天划地信誓旦旦地表白自己，还是被女孩一声“骗子”噎得在后山坡上哭了半宿。自此以后，女孩杳如黄鹤，一去不回头。伍长说得眼泪巴叽，我听得前仰后合。我劝他，即使这次发现不了诗是借的，下次很可能发现鞋是借的。女孩子看人先盯鞋，到时她以鞋取人，你伍长还不是给别人熬了一锅稀饭？再者说了，人家相的一直是我，只不过是你冒名顶替去了而已。你把我的媳妇玩丢了，该伤心的是我，不是你！伍长羞涩地看着我苦着脸笑了笑，点点头说，也是。最后我模仿某个电影的台词总结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面包会有的，媳妇也会有的。同学，你看！情况就是这样！”伍长没再听我的废话，他一屁股坐在池塘边，望着远处发呆。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换了谁也得天天在这儿往池塘里扔石头。看着伍长长吁短叹，我再也无话可说，默默无语地坐下来陪他。他突然站起来，把鞋子脱掉扔到了水里，嘴里骂道：“破鞋！你妈的破鞋！”我说：“你他妈不是我借人家隔壁的皮鞋吧？”他依然不搭理我，扭头看着东边。东山上，半个月亮爬上来，歌乐山迷朦在一片深秋的月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