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杨花满天飞

晏枥

        昨天写了一篇去年在中原大地转场骑行的文章《美丽的邂逅》，期间后悔自己缺乏一个旅行者最基本的素质，一路上连经过之处的地名都没记下来。离开那个农村合作社商店改成的超市，阔别偷偷拍下了我照片的女子，继续骑行几十公里，来到一个县城。看了一下手机导航，已经跑了180公里，再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心想任我跑得飞起来，也不能在天黑前赶到漯河了。于是不慌不忙骑车在大街上徜徉，最后在离客车站不近不远的小巷子里面找了个旅店落脚。

        这是我经常出门总结出来的经验。初到一个城市，人生地不熟，市中心的酒店多，考虑骑行中的成本，豪华酒店没有必要入住。小旅店大多集中在客车站周围，离车站太近的旅店我是不会去住的，那里各种人等繁杂，容易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况且生意好住的人多了也不卫生。离车站不近不远小巷子里的私人旅馆，于是成了我的首选，那里干净安静，很适合长途骑行中的休息。

        旅店老板见我推着自行车来到他这个店好不怕巷子深的地方，喜笑颜开，热情相迎，跑上跑下帮我张罗房间，让我感受了一次做上帝的荣耀。安顿好住处，洗了个澡，精神顿时舒爽很多。下楼问老板哪里有吃饭的地方，他说出门左转走100米右转然后右转就有很多吃的了。

        说起吃饭，我都有些害怕了。才到河南那几天，觉得这里的面食品种繁多，份量也足，好划得来。连续吃了三天，胃里受不了了，原来我这个胃天生还是消化米饭的命。正在街上转悠，安顺一个朋友打电话关心我，问我这时候在干什么。我说在找吃饭的地方，真的好难找啊！他觉得很奇怪，说吃饭的地方街上到处都是，怎么会难找呢。我说你不知道，在河南吃面的地方好找，吃米饭的地方不好找。他恍然大悟，知道我不是在安顺，而是在靠近北方的地方。

        实在找不到了，只有厚着脸皮找一家面馆去问——感觉就像去砸人家场子似的。人家也能理解，说你们南方人实在吃不惯河南的面食，就告诉我前方100米的地方有一家做黄焖鸡米饭的。终于找到那个地方，闻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如同见到久别的亲人，差点老泪纵横。

        河南的黄焖鸡米饭的确没有南方做的好吃，不过有吃的已经不错了，要是一味地挑肥拣瘦，可能一“食”无成。餐馆老板眼看我把两份米饭吃完，完全把我当成了地道的河南人，他没想到一个南方人这么能吃。

        回旅店美美睡了一晚，早上按旅店老板的推荐，吃了巷子口的鸡蛋煎饼，打着不太习惯的饱嗝，回旅店收拾行李走路。

        在河南一路上的骑行，最大的烦扰就是漫天飞舞的杨树花。似乎那些飘来飘去的杨花成了河南城市街道上的标志物，无论走到哪里，它们都会飞舞在天空中，行走在马路上，堆积在角落里，甚至吸进你的气管里。初次进入河南，看到大街小巷有很多戴口罩的人，以为他们病了，或者因为怕冷，后来发现他们都是和我一样健康的正常人。

        早上的街道宽敞明亮，车少人少，我把单车也骑的飞快。正在得意之时，一团飞絮吸入我的口中，喉咙顿时痒的要命，使劲咳嗽，没把飞絮咳出来，倒把早上吃的鸡蛋煎饼，甚至昨天晚上的黄焖鸡米饭都吐出来了。后来问一个朋友才知道，河南每到飞絮满天的季节，到医院就诊的过敏性鼻炎、过敏性哮喘的人数明显增加。相比之下，我这还算好的，虽然吐得翻江倒海，空着肚子，人还可以在飞絮中自由穿行。

        现代的人们，忙于匆匆的行走，觉得飞舞的杨柳对他们是一种烦扰。古代的文人，看见漫天的飞絮，却是斗志昂扬，诗兴大发。唐代的韩愈有一首描写飞絮的诗——

          草木知春不久归

          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

          惟解漫天作雪飞

        这是一首写暮春景色的七绝。诗人不写百花稀落、暮春凋零，却写草木留春而呈万紫千红的动人情景，用拟人化的手法描写了晚春的繁丽景色，还寄寓着人们应该乘时而进，抓紧时机去创造有价值东西的美好愿望。我只算个春天的行者，没有去为人类创造美好的价值，而是到处游手好闲，走车观花，难怪飞絮都看不惯要呛我一口，让我吐得翻江倒海了。

        上午的路程只有七八十公里，空着肚子就空着肚子吧。我家亲戚住在漯河城外，他暂时没赶回老家，委托一个同学负责接待我。我问他到哪里去找他的同学，他说那简直太好找了，他家就在小商桥杨再兴陵园附近。

　　漯河的小商桥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旅游景点，亲戚的同学在那里开了个农家乐，据说生意很好。临近中午我赶到那里——为了让自己少饿一会肚子，我在路上骑的飞快。我见到了他的同学，这是一个长相秀气的书香子弟，和我印象中的河南人有点南辕北辙。不过他的性格中极具河南人的豪爽，我一到就问我饿了没有，亲自下厨为我一个人做了半桌子菜。又说自己酒量不行，还要忙着接待客人，只能陪我小喝一口。河南人喝酒真是爽快，他说的小喝一口，其实就是一口干了一杯。陪我聊了一会，简单吃了几口菜，又去忙他的生意了。走时让我慢慢吃好，吃完了就在沙发上休息，等我休息好了叫他一声，他带我去小商桥和杨再兴陵园去转转。

空着肚子骑了几十公里，我也真是太能吃了，亲戚同学做的菜蛮合我的胃口，半桌子菜基本上被我吃光。两小瓶二锅头，主人喝了半瓶，我喝了一瓶半。吃饱喝足，躺在包房的沙发上享受春日里的白日梦。等到酒醒瞌睡醒，日头已经偏西。本来不喜欢逛旅游景点的我，觉得既然人家说了带我去看看，还是不能扫了他的兴致，于是叫上他一起同往。

景区大门就在他的农家乐旁边，没走几步就到了。本来没有多少钱门票，他却专门让他父亲从家里赶过来，说父亲和守门的人关系很好，可以免费进去。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这种想法，朋友来了通过熟人免费带进景点，不单单是为了节省那点门票钱，主要是为了一个面子吧。我们刚到景区门口，他父亲骑着摩托车也到了，一边抱怨今年的杨树飞絮特别多，一边去给守门的人打招呼。亲戚同学说他还要去招待客人，就不陪我一起进去玩了。

小商河为古时商王经过而得名。小商桥建于隋开皇四年，处于中原腹地，扼南北交通要道，一桥当关万夫莫开，金戈铁马和刀枪剑戟使它落下千疮百孔。解放后发现这座桥的时候，引起我国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的重视。经过考察发现这座隋代建成的石拱桥，年代比河北赵县的赵州桥还早，据说差点把赵州桥“世界第一石拱桥”的牌子抢过来了。

行走在小商桥上，虽然历经多次维修，仍然可以看出这座桥的古老。桥栏上石狮子的雕刻工艺，一看就是源于古老的年代。尤其是两条贯穿桥面的车辙，陷进桥面的石板中十多公分深，见证了当年的车来车往、岁月沧桑。

一件文物的价值，不单单因为它的好看和壮观，而是蕴藏在里面的岁月和故事。浏览一座古迹，如果不是展开丰富的联想，仅仅看热闹似的走马观桥，那是毫无意义的。桥无处不在，桥的形状和建筑风格各种各样，桥上桥下发生的故事却不一样。

高中时代特别喜欢看《岳飞传》，后来又看了《说岳全传》。那本书里有一个岳飞的部将杨再兴，他是杨家将杨景（杨六郎）的玄孙，在九龙山落草，使一杆金枪，武艺超群。岳飞劝说杨再兴离开绿林投靠大宋未成，二人大战，不分上下。岳飞梦中跟随杨景学到杀手锏，阵前打败了杨再兴。杨再兴从此归了宋营，与岳飞结为八拜之交，跟随岳飞抗金。后来带兵大破金兵，杀死好几员番将，在追击金邦溃军的时候想抄近路把番兵杀个片甲不留，却误入小商河，中了乱箭，为国捐躯。后来金军得到他的尸体，焚烧之后，拾到箭镞竟有两升之多。

这位抗金英雄，他的殉难之处就在我脚下小商河中，他的陵墓就在桥边的参天大树下。我从小就崇拜英雄，尤其崇拜牺牲壮烈的英雄。杨再兴从一个武艺高强的流寇到一名为国捐躯的壮士，他的英名将流传千古。他连人带马陷入小商河，被金兵乱箭射死的壮烈，足以让每一个国人扼腕长叹。

毛主席说过，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杨再兴过去是一个流寇，岳飞用大义收服了他。如果他在打家劫舍中被杀，顶多当做一个土匪葬于乱坟岗或者弃尸荒野。然而他弃恶从良，为抗击外来入侵冲锋陷阵，保家卫国壮烈牺牲，他的名字永远载入了中华史册。

朔风呜咽，河水流淌。小商河的上空，反复吟诵着岳飞的《满江红》。民间有另一种说法：岳飞哭祭再兴，焚其尸，骨灰葬于河北岸，亲刻墓碑于坟前。时天下大雨，岳飞悲愤交集，于小商河上吟作《满江红.怒发冲冠》词一首。词里面“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就是为他的部将和兄弟杨再兴而起。

这让我想起了又一个写杨花的词人苏轼，他在那首“似花还似非花”的词里写的“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离人泪”，把杨花的精魂描写得淋漓尽致，成为千古名句。我想，既然杨花是有精魂的，此刻满天飞舞的杨花，是不是为了祭奠烈士杨再兴的英灵呢！

望着满天飞舞的杨花，我没有了一丝的烦恼。望着英雄的陵墓，我好像看到一点点的泪花洒落在他的坟头……

2020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