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散记⑥

荒漠孤驼

凝固在爱荷华河边的音乐

爱荷华河东岸，有一处地方被称之为“当堂”，标志物是一座带圆形穹顶的浅灰色建筑。站在爱荷华大街（Iowa Ave）西端，隔着深浅相间的绿色草坪望去，几乎呈黄金分割比的矩形立面正中，是古希腊建筑独有的山花装饰与门廊，多立克式门廊列柱和陡立的宽大台阶两侧，分列着对称与合比例的长窗。风格雄浑凝重，构图和谐统一。而最具特点的，则是其双面坡的褐色屋顶上，一座兀然凸起的方塔把一个金色的巨型圆顶，在一圈雕饰精美的科林斯圆柱支撑下，擎举在湛蓝的天空中，金光锃亮。

西式建筑在国内并不鲜见，但没发现过用金箔覆盖、且如此之高的穹顶。因此我揣测，每天“村儿”里的第一缕阳光，一定是投射在这个金色的圆顶上，先把它照亮；就像一道光的手指，从天地之间的玉米地伸来，触动了按钮。于是，风儿摇动红橡树的枝叶，雪雁结队飞过幽暗的河谷，爱大呀、“村儿”呀，就在这一瞬间苏醒了过来。

爱荷华城从1846年起成为爱荷华州的首府，10年后才被得梅因（Des Moines）取而代之。这座希腊复兴式的建筑，便是最早的州议会大厦，现在它叫故都博物馆（Old Capitol），是城市的地标性建筑，也是爱荷华大学的标志物。但村里人都习惯称它为“金顶”。美国独立后，从国会到各州的议会大厦，都喜欢采用旧地希腊、罗马的古典建筑样式（一般都仿照巴黎的万神庙），新古典主义建筑因而大兴。

金顶四个角的方向，分别是自然历史博物馆(1858年)、文理学院、数学院和国际模拟法庭（Jessup）。建筑样式都属于新古典主义，建设时间应稍晚于老议会大厦（金顶）。它们体量宏大，但在高度上显然要低于金顶的屋脊线。它们与处于中心地位的金顶一起，在草坪、绿树和道路的间隔下，构成了一片和谐对称、重心突出的新古典主义建筑群。这些“桂殿兰宫”，恢弘高大，比例庄重，富丽堂皇，彰显着早期北美校园文化中的历史情结与精神追求。

金顶建筑群坐西朝东，颇合中国道家“紫气东来”的说法，在风水学家看来，东方有祥瑞之气，临眺"紫气"是非常吉祥的。而在金顶东面，隔着修剪整齐的草坪，便是向东延伸而去的爱荷华大街。不用说，能以“爱荷华”命名，这条街的历史一定不短。爱街不长，从金顶出发，到它的尽头伍德朗历史街区（Woodlawn Historic District）仅10个街区（每个街区约100米见方）。

我见过一块镶嵌在路面的铜砖，有棋盘那么大。图案上刻画着一辆老式汽车和一个戴帽男人的头像，叼着一支冒烟的大烟斗，上写：“My mother is a very particular woman…”主人公似乎是用这种特别的方式，来纪念他的“特别的母亲”。街道之古老，由此可见一斑。在华人学生中，这个地方不再用汉语译出，直接称作“当堂”，英文Downtown的发音。

不错，这一带确属商业繁华之地。街边停了不少车辆，有书店、花店、礼品店，有画廊、珠宝行、大型超市及各种餐饮店，有墨西哥风味的、印度风味的、地中海风味的，也有不同风味的中餐馆。空地上有公共长椅，咖啡厅外有盆花、桌椅和遮阳伞，色彩斑斓。附近有市政厅和警察局；也许走到哪都能看见金顶上的星条旗，但在爱村的半个月里，我并没见过传说中的美国警察，一次也没有。

行驶中的车辆不多，路口的灯柱上都装有按钮，揿一下按钮，马路对面就会亮起一个指示灯；绿灯时你便过去，红灯时你得耐心等着，哪怕没车。当然，你要不想揿这个按钮飘然而过，也不会有“小鸟”监控你。据说晚上比白天热闹，自发的小乐队会在酒店门口演奏。夏天各种艺术节和爵士音乐节会吸引远近各地的人们赶来参加，人们可以尽享美妙的音乐、娱乐、艺术与美食。

在爱荷华城，无需太留意就能发现一种红褐色的建筑物。这些红房子高矮不等，状貌迥异，但都一砖到顶，白色勾缝，狭长的条形长窗或桃形长窗，辅以精美的花式砖饰，就像镶嵌在红墙上的相框，框住了窗口的鲜花和凭窗而立的主人。这大概就是著名的“红砖建筑”吧。曾有中国家长在博客里说“红墙是这里大学的标志颜色”。是的，两百多年前一群英格兰清教徒渡过大西洋，他们在波士顿的后湾区用红褐色的石材建房造屋。从此，这种红褐色立面的建筑就推广开来，据悉，耶鲁大学、哈佛大学的校内建筑，都是用这样的褐石造的。

因此，如果说新古典主义建筑反映了早期移民文化中的历史情结与人文梦想，那么，随之跟进的“红砖建筑”，则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已跻身美国名校行列的爱荷华大学，所呈展的一种成熟、自信与庄重。它用质朴唯美的建筑语言，续谱着一种精神坚持与文化开创。

游目纵览，仅“当堂”这一片的红砖建筑，就有作为文物保护的市政府机关办公室、招生办公室、化学楼、斯坦利艺术博物馆、联合纪念楼、柯瑞尔宿舍等，以及多处的教会建筑。美国的历史不长，但据我估算，它们至少也有90至140年的时间。

“村儿”给我最强视觉冲击的，还是高耸于屋脊房沿之上的那些教堂尖顶。一座不满7万人口的大学城，竟然有恁多的教堂。这对于从小就接受无神论教育的我来说，可谓“活久见”。我查了地图，仅“当堂”这一片，就有两座天主教堂，以及基督教会、纽曼天主教学生中心、卫理公会、路德教会、贵格会、基督长老教会、新教圣公会教堂、东正教堂和犹太教堂等，还有源起于古老东方的禅修中心。教堂大都为哥特式风格，外形空灵轻盈，拱形尖顶的门窗，扶摇入云的尖塔，妥妥地有一种接近上帝和天堂的感觉。

文革中过来的人很多都知道与马克思主义渊源很深的费尔巴哈。青年黑格尔派的重要成员费尔巴哈反对基督教的观点，认为是人创造了上帝，而非上帝创造了人。对此我深以为不然，明明是人的出现要晚于天地万物，何以他就安排了宇宙无比精密的“秩序”，创造了上帝呢？

十八九世纪的德国有几位极有名的哲学家、文学家和音乐家，谢林、歌德、黑格尔、贝多芬、雨果等，他们用“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一语，揭示了建筑艺术的音乐性与艺术品格。我不懂音乐，但建筑的形式之美，可以与人的心灵同频共鸣，使欣赏者产生一种类似于欣赏音乐一样的“通感”，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金顶后面，穿过哈伯公园的草坪便是爱荷华河。爱荷华州的名称来自于这条河流。“Iowa”是印第安语，据说是慵懒的哈欠声。追溯到它的历史语境，我理解“Iowa”一语，应该是印第安人对自身生存环境的无言赞许、或者是对自己“无忧无虑”生活状态的一种感性表露。是的，520公里长的爱荷华河是这片土地富饶与祥和的源头。

爱荷华河从北而来，向南流去，与100公里外的雪松河(Cedar River)携手，汇入密西西比河。眼前这段河约有100多米宽，它“优雅的曲线，倒映的影像，林木茂密的高地，柔和的远方……无论远处还是近处，光与影均匀地流淌，随着一笔笔奇妙的润色，每一瞬间的画面都是那么丰富多彩。”（马克吐温《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

我诧异河面连条小船也没有时，蓦地画风一变，一座巨轮似的银灰色建筑、仿佛浮游在对岸绿荫之上，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我的单反。《红楼梦》里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是的，指不定它就是爱荷华河上的一条大船呢。

我检索过爱大校内建筑的资料，全部介绍只有一句简略的说词：“校园建筑最主要的建筑风格是希腊复兴式和现代的”。可以确定，与上述新古典主义、褐石建筑不一样，它是“现代的”，十足的现代。现在它就静静地憩泊在爱荷华河畔，有船壳、甲板与上层建筑，造型炫酷。船体则与河道平行；河道呈弓形、弧度优美，它也同步弯曲呈弓形，线条曼妙，丝毫不差。它便是知名的爱大“汉彻（Hancher）表演艺术中心”，也称汉彻礼堂。每天当夜幕降临，它便满载美妙音响和璀璨灯光，泛舟在黢黑河面的闪烁星光里；有时，“船”内还会上演百老汇的演出剧目呢。

漫步在村儿里，犹如穿行在时光的隧道中。那些凝固在砖木砂石上，凝固在爱河边的不朽音乐，不住地拨动我近已麻木的心弦。爱大的现代建筑中，还有享誉世界的当代建筑师斯蒂文·霍尔（Steven Holl）设计的新视觉艺术馆（Visual Arts Building ），LMN 建筑事务所设计的福克斯曼（Voxman）音乐大楼，以及有15450个座位的卡佛鹰眼体育场等。爱荷华州与河北省是友好省州。祝愿爱荷华大学不断进步，永葆青春。

前几年，因诺奖我关注过一位美国民谣摇滚艺术家鲍勃·迪伦（Bob Dylan），他对流行音乐界和文化界起到的影响已超过50年。他曾在自己写的一首歌中，反复唱道：

　　Ah but I was so much older then（噢，那时我这么苍老）
　　I’m younger than that now （而今才风华正茂）
——（《My back pages》我的昨日）

说的真好，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呢。
　　
现年78岁的鲍勃·迪伦因其出色的词曲创作荣获了201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他大概是唯一的一个“为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带来了全新的诗意表达方式”而获诺奖的作家、作曲家。谢谢他的歌。

2020年4月10日

金顶，1840年至1857年间，这里一直是州议会所在地。现为故都博物馆。新古典主义建筑。

从爱荷华河边眺望东边的金顶，哈伯公园草坪。 修剪草坪的工人走过金顶东北角的自然历史博物馆。1858年，爱大成立自然历史博物馆，为密西西比河以西首座大学博物馆。新古典主义建筑。 行人走在自然历史博物馆前的小径上。 金顶东南角方向的文理学院。新古典主义建筑。 割草工人在文理学院后的草坪上作业。 金顶西北角方向的国际模拟法庭大楼。新古典主义建筑。 作为文物保护的旧杰克逊县法院，占了一个街区。哥特式建筑。 爱荷华城和锡达拉皮兹的联合禅修中心。红砖建筑。 走在爱荷华大街上，右边店铺是红砖建筑。 镶嵌在爱荷华大街上的铜砖。 “My mother is a very particular woman…” 爱荷华大街一侧作为文物保护的红砖建筑，中间一栋是市政府机关办公室。 爱荷华大街一角的红砖建筑，貌似银行。 爱荷华大学招生办公室。红砖建筑。与上海华东师大合作的“孔子学院”，据信也在这个红楼里。 议会大厦北街一侧的红砖建筑。右侧是新古典主义建筑。 街上的红房子。貌似学生宿舍。 爱荷华河畔世界著名的水利科学和工程研究中心，建于1931年。红砖建筑。 爱荷华河畔的一处学生餐厅，被称为“山上的餐厅”。这样的学校餐厅有4处。 联合基督教堂。 纽曼天主教学生中心。 圣玛丽教堂。 美丽的爱荷华河。 河对面著名的汉彻艺术表演中心。 夜间的汉彻礼堂（图片来自网络） 主剧场。礼堂设施包括排演大厅、图书馆、休息室等（图片来自网络） 周边休憩观景区（图片来自网络） 爱荷华河边的钓鱼人。旁边是水力发电站。

与人类十分亲近的爱荷华河野鸭。

法律有规定不许捕捉包括野禽在内的野生动物。 野鸭就在钓鱼人周围寻觅食物。 父子俩把钓的鱼全都放回河里。老爷子说：它们属于这条河。 穿过校园的古老铁路。偶尔有运载货物的火车经过。 小朋友在林子里给小鸟造的房子。不知道是什么风格的建筑。 这应该是仿哥特式风格的鸟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