浒山，那些我曾出没过的书店/张寒

尘海舟子

站在古塘绿苑西新开的暴风城图书文具店前，我还在想，六元书店是真的关闭了，还是搬到了别处？我又告诉自己，它应该是不会再开了。
去年年底，有一次去浒山，我又溜进了六元书店。虽然感觉到，它已经好久没有进新书了，我还是一架架翻弄着，希望得到一本中意的。
当时，听见那个瘦瘦的老板娘絮叨着：……如今生意不好做，开这店赚不了几个钱，房租又贵……再这样下去，年后要回老家了，不开了……我也只是听听，心想，你店里还是这些被人挑剩的旧书，当然没生意啦。至于她老家在哪里，我不知道；也许以往聊天，我曾经问过她，却没记在心上。
曾有好几次去六元书店，里面除了老板娘，也就我一个顾客。她也许有点无聊，见有熟人来了，总要扯些闲话。这时，我便有当无当地听着，有时也应一两声，常常一声不吭地翻弄着，偶尔也会觉得她有一点饶舌。
而这次再站在门前，却见卷闸门紧锁，门檐上原本竖着的上书“6元书店”的长条形招牌也没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像兴冲冲地去见一位老友，却吃了闭门羹，而且隐隐觉得对方已不辞而别，今生不会再相见。
最早踏进六元书店，它还在三北大街与青少年宫路交叉口往北200多米处路东。走进店里，当中的台板上铺满了书，左右两边和对面靠墙的书架也插满了书。当时，发现这家特价书店，我一阵惊喜，真有点相见恨晚。

那时的六元书店，人气很旺，也不断给我惊喜。几乎每次去浒山，我都要挤时间去转一圈，淘几本回来。
印象很深的是，买到一本梭罗的《湖滨散记》（远方出版社，张玲译），我发现它就是《瓦尔登湖》的另一个译本。我孤陋寡闻，对译者不太了解，但她的译文实在太棒了。后来，尽管买过好几本《瓦尔登湖》的不同译本，都觉得译文比它逊色多了。
后来，六元书店搬到了大新路，从青少年宫路上的大新路口往西走，差不多300多米。虽然距离原址不远，地方还是有些偏了。我跟了过去，每次去浒山，几乎都要去看看。
有好多年，我只要去六元书店，多少总会买一些回来。有时会是一套，比如五卷本的《蒲宁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有时则是一套丛书中的好几本，比如《新世纪万有文库》（辽宁教育出版社）、《跨世纪文丛》（长江文艺出版社）、俄罗斯《白银时代丛书》（作家出版社）等，都买过其中的不少。更多的是东挑西拣四五本，少则一两本。
近一两年，老板新进的书少了，我也去得少了。有好几次，就像最后一次一样，我翻弄了半天，最终空手而归。出门向老板娘道别时，嘴上说着“下次再来”，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书架上差不多有二分之一的书，都是这十多年从六元书店淘来的。它们多是积压的正版书，也有一些翻印、盗版的。店名是“6元书店”，其实只有极少一部分卖六元，大部分根据定价打六折，还有很少一些甚至低于六元。
没想到，这个陪伴我十几年的特价书店，在这个特殊的春天里没了。戴着口罩的我，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回望了它一眼，沿着大新路往西走。

走着走着，我又想起了脚下这条路前面，上林初中校门的斜对面，那里曾经有过的一家春兰书店。

那个书店因为处在路口拐角，空间比较逼仄，又因为在学校边上，它卖的东西比较杂。有文具、文艺杂志、教辅资料，里面也有满满的两架书。

春兰书店里面的书也比较杂，古今中外，五花八门，但还是以文学类为多，但它又和六元书店不同。

六元书店的老板，应该有专门的渠道，进那些出版社的积压书，或那些不知何处翻印、盗版的书。而春兰书店的书，应该都是正版的（像我这样经常出没书店的，正版盗版还是大致看得出来），但它大多像六元书店的不少书一样，都有些陈旧，至少是在品相上。

我感觉这些书，是老板好多年前进的，一直没卖出去，就那么一直放着，在悄悄地泛黄，蒙上了灰尘。我甚至心理阴暗地想，这会不会是老板自己书房的书，买来了看不过来或者已经没兴趣看了，便想着把它们卖掉。

也许这个书店曾经很红火，到我出没的时候，已经慢慢走向衰落。当时，老板已经把里面那些书打折卖。我感觉到，他已经不把那些书当回事儿，只想着卖几个钱腾地方了事。

老板已经不进新书了，但让我惊奇的是，货架上却摆着一期期新到的杂志，还有一些纯文字类期刊，如《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散文》等。

在春兰书店，曾有一次难忘的买书经历。那一次，时间充裕，我在书架上细细地翻看起来，竟然发现了朋霍费尔的《狱中书简》（四川人民出版社）、巴克莱的《花香满径》（作家出版社，余也鲁教授译）、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群众出版社）。也就在这次购买后不久，春兰书店关闭了。

眼前，新开的暴风城图书文具店，门上的电子显示屏闪过一行字：“……买50送50，买100送100……”我却想起了这一条三北大街上，10路车“城东新村南”那个站点，斜对面曾经有过的白天鹅图书音像城。

这家私营书店，曾经有两层。底层主营文具和一些音像制品，二楼西边是教辅资料，东边是各类书籍。

因为里面都是正版新书，大多按原价售卖，我买得很少，唱片倒是买过好几张。后来不知怎么的，它又改名为“暴风城图书文化商场”，这个新名字我真的不怎么喜欢。

后来听说这个书店，教师买书可以打折，我特意问了一下服务员，说是要拿教师资格证和身份证来办一张优惠卡，可以打八折。我很郑重地带去了教师资格证，服务员却随手一翻，都没仔细看一下，很快就给了我一张卡。她敷衍了事的样子，让我有点惊奇，也有那么一点尴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天鹅图书音像城那个位置，很早以前，应该是一排即将拆迁的平房，可能先前是邮政部门之类的单位吧，当时已破旧不堪，里面也曾卖过一些打折书籍。

说到这里，想起很久以前，在峙山路上，从老长途汽车站往南，不到南二环路的地方，路西也有过一个邮政部门的书市，里面铺满了书，我曾挑选过。

再说白天鹅图书音像城的西边，还是三北大街与青少年宫路交叉口，在它的东南处，即青少年宫的底楼，曾开过一家三联书店。

这家书店刚开时，我很兴奋，曾去过几次。书店面积不小，主营三联自己出的书。但我买的少，三联的书学术性强，质量好，但定价实在高。

后来，这家店里开始卖文具，再后来面积也缩小了，最后关掉了。

走进眼前新开的这家暴风城图书文具店，里面空间也不大，应该刚开业不久。我看了一下，除了一些文体用品，主要就是教辅资料，还有一些中小学语文课本指定阅读的课外读物。
走出这家新店，我便想着要去江南好图书音像城看一看，我已经很久没有去那里转过了。
我突然想，先前之所以去白天鹅和三联比较少，应该与江南好有很大关系。江南好图书音像城是后来开的，它在城西，我从乡下过去近一些。另外，它在规模、种类上超过了白天鹅（隐约听说，这两个店之间有什么关系），而且江南好的二楼有三联专柜。
江南好刚开那段时间，经常把书籍拉到学校卖，给师生一点优惠。我曾托一位店员，订了一套三卷的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这时候，我才知道书店还可以帮助读者订书。和店员熟悉了，又得到了一张七五折的会员卡，从此，我成了江南好的常客。
江南好一进门，底层南边一块展示的大多是一些新书和音像制品，北边是一些文体用品。二楼大致分为东西两部分，西边靠北多是一些学生课外读物，中间是各种教辅资料，靠南是一些教师读物；东边靠楼梯口处，是一些青春流行小说，中间部分是古今中外各种文史哲书籍，靠南边是一些书法、绘画类参考书。
有那一两年，我像中了毒一样，有时间就想去江南好，去了就想买书。我差不多每个月都去，有几个月甚至每周都去，不是买书就是订书。不去心里就空荡荡的，去了有时也很纠结。
我告诉自己，不敢再买了，买得太多啦，有许多书还没读呢，有的只读了一部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去，说是去了就翻看一下，翻着看着就想买。
有时看到一本好书，心想这次不买，下次就看不到了；有时看到一本好书，明明知道买回去就放着，却想一定会有读它的时候；有时看到一本好书，想起上次犹豫再三没下手，它怎么还在这里，是在等我带它回家吧。

那几年，我逛了江南好再去六元书店，去了六元书店再逛江南好。

后来，同事说，你OUT了，现在网上买书既方便又便宜。我便列出书目，让他们在当当、京东、亚马逊上代我买。有一些书绝版了，同事帮我从淘宝上买。再后来，我学会了网上购物，平日买，到了一些搞活动的节假日更是大买特买，到江南好便去得少了。

走进江南好，隐隐感觉有了一些变化。南边展台有一些新书，但曾经的音像制品货架没了，北边仍旧主要是一些文体用品。我在南边的台板和靠墙的书架上看了看，主要是一些常见的中外名著和畅销书。

我向二楼走去，楼梯转角处的书架上，有一些书被整理起来，其他地方都空了。我有些惊奇，快步走了上去，只见眼前所有的书架空空如也，有几个书柜歪放着，上面和地面上一样，已有了一层灰尘。

我心中一惊，怎么啦？江南好什么时候把上面全部搬空了？那些书转到了别处，还是都退给了出版社？江南好也开不下去了吗？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我心被重重击了一下。

下楼的时候，有一个矮瘦的男人往上走，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惊奇。他应该是这里的老板吧。多年前，我们有过一次交流，以前曾见他经常给店员讲解一些什么。我边走边想，我有两三年没来过江南好了吧。

走在江南好外的浒山江边，我又想到了南边城隍庙商城里曾经的古旧书店，老文化馆南边曾经的新华书店，锦堂学院对面曾经的教育书店，三北市场西边那个曾开在私人家里影响很大的琴海书社，还有新城中心一幢住宅楼下曾经的一间基督教书店……如今，它们都没了踪影。

至于慈溪书城，我以前就去得不多，这几年更是很少去了，不仅因为它在城东离我太远，也因为那里让我心动的书也不是很多。即使有，还是我自己网购更便宜方便。

时代在进步，网络在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手机以它的方便快捷也在改变着人们阅读方式。我虽然还是喜欢纸质阅读，但即使那些书店还是像以前一样，我想自己去了，也大多是翻看一下，可能极少出手。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背叛者，昔日那些书店的衰落和消失，似乎与我有一定关系，这个想法让我有一点惭愧。如果还要我为自己辩解，我只能说，对于买书，我已经变得越来越挑剔，时光已把我雕琢得对于阅读既宽容又苛刻。

当然，我偶尔还会回味在书店里翻看着一些心仪的书籍时的那种感觉，还有遇到一些知心书友时的那种喜乐。如果在六元书店，还能看到那套《资中筠自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我决不会犹豫再三而放弃，而一定会果断拿下。想起这事儿，我就有一种深深的懊悔。

天空有点阴暗起来，几滴雨落了下来。我真想摘掉口罩，狠狠呼吸几口这暮春的空气。

                                     2020—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