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诗联》总67期:【诗词天地】诗词创作漫谈——立意与构思（上）

天台县诗词楹联协会

◎ 张密珍

诗词创作必须明确两个问题：一 是写什么？二是如何写？前者指诗词 的思想内容，后者指表现形式。下面 就围绕这两个问题谈点心得体会。

一、选题立意，意在笔先

作诗填词跟写文章一样，首先 得有个主题，通俗地说就是你想写什么？诗人凭自身感受来发现诗材，选取相应题材，确立主题，然后进行创作。

（一）选题

选题与立意密不可分，比如大家 去国清寺采风，可以有很多的题材可 选：古刹、隋梅、隋塔、拜谒、庙宇 历史、僧人生活、和合二圣、自然风 光等。就“咏梅”而言， 作为四君子 之一的梅花，具有多种意象如：凌寒 盛开的傲骨、隐逸山林的气节、超尘 脱俗的高洁、遗世独立的孤傲等，都 可以作为创作的主题思想。

比如同一景点同一事物的选材因 人因时而各有所不同，不同人感受千 差万别，各有怀抱；同一人不同时间 不同心境，对同一景点同一事物，也 有不同感受，所以立意也各有不同。 比如刘禹锡的两首桃花诗：玄都 观桃花《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 花诸君子》（815 年）：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再游玄都观》（828 年）：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两首诗没有正面写桃花，也没 有形容或描绘它的妖娆、色香、繁盛、 凋零、飘落。刘禹锡生活在中唐时期， 是永贞革新的积极参与者，由于宦官 专权、朋党之争等，永贞革新以失败 告终，刘禹锡因此随八司马一同被贬 出京。历经十年流放生涯，诗人于宪 宗元和十年（815）被朝廷“以恩召 还”长安。第一首诗就写于这年春天， 借京郊玄都观赏桃花一事，嘲讽那些 抱残守缺的守旧派。此诗把桃花开放 的地点玄都观在诗题和诗句中着重点 出来，使读者的脑海里自然升起一个 时空变幻的画面，进入历史动荡的场 景。诗人把显赫一时的满朝新贵比做 那红艳艳、闹嚷嚷的满观桃花，并暗 讽他们踩着革新志士的肩膀往上爬。 此诗一出，刘禹锡再次被贬到连州（今 广东省清远市）去当刺史。一晃又是 十年间，辗转边远之地，远离朝堂。 大和二年（828），刘禹锡再次被调入 京城。这一年，刘禹锡已经56 岁了，他又去玄都观了，触景生情，于是写了一首辛辣的讽刺诗。

第二首与 前首对照鲜明，桃花净尽、游人绝迹。 当年道士的得意与今朝不知所归，暗 示了官场得失升沉的感慨。这两首诗 都以桃花为题材，抒情感事，借桃花 对显赫一时的新贵进行讽刺、抨击， 又借桃花突出时、空的变化，表现自 己坚定的立场和不屈不挠的战斗精 神。读者通过变与不变的关系，体会 到的却是社会人生的哲理，这种哲理 思维，蕴藏在鲜明的可以捉摸的形象 中，蕴藏在桃花的前后不同的形象中。

比如《红楼梦》中同样是“咏白海棠”， 薛宝钗的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此诗写得含蓄庄重，反映了她严 守封建礼法，恪守妇德的矜持的生活 态度，“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 露砌魂”等可看到她自身的影子，典 型的“淑女”形象，寄托着她“素洁 无华，冷默如冰”的审美态度。

而林黛玉的诗是这样描述：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此诗则写得“风流别致”，表现 出她的聪颖灵慧和超尘拔俗，以白海 棠自比，有梨花的洁白、梅花的馨香， 表明自己玉洁冰清、目下无尘。“月 窟仙人”就是她自己“绛珠仙子”，“月 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则染上了浓重的感伤色彩，流露出其 内心的幽怨与悲戚。

还有如林黛玉的《唐多令•咏柳絮》：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毯。 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 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这首词写得缠绵凄恻、满腔悲愤， 寄寓着自身的不幸和哀愁。黛玉从飘 游无定的柳絮，联想到自己孤苦无依 的身世，预感到薄命的结局，把一腔 哀怨缠绵都写到词中了。曾游百花洲 的西施，居住燕子楼的关盼盼，都是 薄命的女子，似乎是信手引来，实际 是有意自喻。柳絮任东风摆布，正是 象征黛玉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

薛宝钗的《临江仙•咏柳絮》：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 阵乱纷纷。几曾随流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 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 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宝钗这首词充满了乐观情绪，可谓踌躇满志、得意忘形。从宝钗的角度看，“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 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 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诌了一首来， 未必合你们的意思。” 她原来是要作 翻案文章的，这同她“行为豁达，随 分从时”的性格一致。

（二）立意

选定了题材，在构思下笔之前， 关键是要“立意”，即所谓“意在笔先”，立意关系到体裁选择、意境营造、构思布局、遣词造句、用典用事等。 唐•徐寅《雅道机要》云：“未得句， 先须令意在象前，象生意后，斯为上 手矣。不得一向只构物象，属对全无 意味。”明代戏曲家汤显祖云：“大凡 作诗，先须立意，意者一身为主也。” 清代王夫之在《姜斋诗论》中也说：“意 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 可见， 立意的重要性。

什么是“意”？“意”就是作品的中心思想、基本观点。我们平时所说的诗词意象，包含着“ 意” 和“ 象” 两个层面，“象” 是外在形象，它包括咏物诗中的物象、写景诗中的景象 和叙事诗中的事象。《诗序》中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 诗……”。这个“志之所之”就是“意”，就是诗的内在主旨，它包括诗中的情 感、志向和哲理。意是灵魂，象是外表。 那么，如何立意呢？诗词的立意，就是诗人在构思过程中，借用事物、 景致、事件等题材，确立作品要表达 的情感、志趣和哲理，揭示生活的真 谛，展示作品的主旨。因此，立意要遵循以下几个原则：

1、立意要真，不无病呻吟。

《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在论作诗时曾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 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都不 用修饰，自然是好的。”强调作诗最 重要的是立意要真。只有写真事，写 真景，抒真情，才是好诗。 如文天祥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杜甫的“朱门酒 肉臭，路有冻死骨”。

还有如张籍的《秋思》：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张籍这首《秋思》寓情于事，借助日常生活中一个片断，就是寄家书时的行动细节以及写信前后的心情，非常真切细腻地表达了作客他乡的人对 家乡亲人的深切怀念，阐发了深深的乡愁。

再如杜甫的《梦李白》：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这是一首纪梦诗，是诗人听说 好友李白被流放，忧思拳拳，久而成梦，于是写下此诗。诗中写出李 白幻影在梦中倏忽而现的情景，也表现了诗人乍见故人之喜，转念却 又心生疑惑，继而生出深深的忧虑 和恐惧，诗人对自己梦幻心理的刻 画，十分细腻逼真的，其对朋友的 真挚情感也跃然纸上。

2、立意要新，不因循守旧。

就是要发前人所未发、言前人所 未言，也就是说有新鲜感有创意，尽 量避免“熟”和“俗”。熟则雷同， 俗则一般化。第一要运用新词语，第二要创造新意象。正如清代赵翼 《论 诗五首》之二所言“李杜诗篇万口传， 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比如李白的三首《清平调》：

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二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第一首着意从空间来写，从“云 裳、瑶台”把读者引向月宫的阆苑仙 葩，把杨贵妃比作嫦娥；第二首从时 间来写，把楚襄王巫山遇神女，汉宫 昭阳殿中住的赵飞燕，以这两件事把 杨贵妃比作神女和赵飞燕；第三首从 眼前的事实来写，把唐宫中“沉香亭 北”倚着栏杆的杨贵妃比作国色天香 的牡丹花。每首都各有意境、气韵天 成，令人耳目一新。

再如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 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 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 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 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同样写梅花，陆游抒写梅的那种 孤芳自赏的高洁之情，以梅的与世无 争和高尚品行暗喻文人雅士的高洁清 苦，即便是如梅般落寞死去，也要留芳百世。而毛泽东主席却反其意而作， 梅花在“百丈冰”上怒放，终于迎来 了春天，但作为引领者，却无私无 求，厚德以待，与百花共享春光，更 显其大度豁达的风采，立意新颖、别 开生面。特别是一个开朗明媚的“笑” 字，点活了梅花的摇曳生姿，其崇高 的思想境界让人钦佩，其意韵让人回味无穷。

3、立意要高，不低俗谄媚。

诗人抒写的情思要高雅健康， 积极向上，更要求诗人站在时代的 高度，即要有强烈的时代精神与使 命感。要歌颂真善美，不要抒写“假 恶丑”，沦于格调低下，趣味低俗， 古人言“诗品即人品”，从诗词 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格志向与胸襟 情怀。

比如鲁迅的《自题小像》：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甘愿把自己的生命当作祭品，贡 献给中华民族，这是何等伟大的胸襟。 晋代诗人陶渊明， “不为五斗米 折腰”隐居田园、采菊东篱、饮酒抒 怀，以写诗来表达自己的志向。写下 著名的《归去来兮辞》、《归园田居》、 《饮酒诗》20 首。他的诗主要为饮酒 诗、咏怀诗和田园诗三大类。其诗清丽高雅、恬淡宁静。

又如陆游的《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此诗为陆游绝笔，表达了诗人临终时复杂的思想情绪和忧国忧民的爱 国情怀，倾注了诗人满腔的悲慨，既 有对抗金大业未就的无穷遗恨，也有 对神圣事业必成的坚定信念。全诗语 言不假雕饰，直抒胸臆。诗中所蕴涵 和积蓄的情感是极其深厚、强烈的， 却以极其朴素、平淡的语言表达，从 而达到真切动人的艺术效果。

再如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 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是一幅声势浩大的行猎图，苏 太守精神焕发、气冲斗牛，为了报答 百姓随行出猎的厚意，决心亲自射杀 老虎，让大家看看孙权当年搏虎的雄 姿。上阕写出猎的壮阔场面，豪兴勃 发，气势恢宏，表现出作者壮志踌躇 的英雄气概。 难怪得到后人高度评价，王灼 （评）：“东坡先生以文章馀事作诗， 溢而作词曲，高处出神入天，平处尚 临镜笑春，不顾侪辈。……东坡先生 非心醉于音律者，偶尔作歌，指出 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 知自振。”徐度（评）：“（柳永）词 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 人尤喜道之。其后欧、苏诸公继出， 文格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雅。” 当代人作诗填词，亦务必“指出向 上一路，新天下耳目，”，避免庸俗粗鄙、低级趣味。

4、立意要深，不肤浅直露。

诗要耐读，能引人入胜，余味无穷，要含蓄凝练，而不能太直露，让人一览无余、兴味索然。 如屈原的《橘颂》，诗人用拟 的手法塑造了橘树的美好形象，从各个侧面进行描绘和歌颂。在他遭谗被谪、赋闲郢都期间，即以南国的橘树作为砥砺志节的榜样，可以看成是作者人格和个性的缩影。所以主旨是： 以橘树为喻，表达了自己追求美好品 质和理想的坚定意志。 

又如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首诗又名《阳关曲》，结合时代背景与送别之人的重任去理解，作者巧妙地借助于时空的转换，将国家的安危、战争的残酷、朋友的情谊、 人生的苦短紧紧地揉合在了一起，情 景交融，营造了耐人寻味的惜别氛围， “劝君更尽一杯酒”，更是寓意深刻， 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