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邂逅

晏枥

        受今年疫情影响，煤矿复工一再延迟，去年在煤矿开车的司机在家里实在待不住了，只能另谋生路。老司机不干了，新司机还没来，煤矿办理工人体检社保的小伙子既要开车又要办事，市区停车是个很大的问题，他整天叫苦不迭。刚好忙完了手里的事情，我就说今天我来当你的司机吧。他高兴得不得了。

        我一般不出煤矿大门，也没有戴口罩的习惯，走出煤矿很远，才想起忘了带上一只口罩。我想反正只是开车也不下车，不戴口罩应该没有问题。可是社保局的门卫不依不饶，见我没戴口罩，好说歹说不让我把车开进大门，我只能让那个小伙子下车进去办事，一个人开车到处晃悠。

        天气越来越暖和，人们的衣服穿得也越来越少。路边的小伙子们，好多都只穿一件短袖，爱美的小姑娘更是连夏天的裙子也穿上了，偶尔飘过的美女和裙子，成为街上一道美丽的风景。

        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我正在河南参加环中原自行车比赛。洛宁站的比赛结束后，我把单车包收拢绑在车把上面，背着几十斤重的行李，像个流浪汉骑行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

        难得有一次去年那样的长假，我不想放过任何骑车的机会。联系了河南漯河的亲戚，他让我到他家过五一。我查看了高德地图，出发的洛宁县骑车到他那里有260公里。当时心里一热，心想河南没有贵州那样疯狂的上坡下坡，很想破一次记录，一天之内骑260公里到达漯河。

        看来我只考虑了一个因素，没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平原地带的大风。地势平坦，无遮无挡的地方，风也是吹得很疾的。况且我出发之地的洛宁是豫西的山区，并不是我想象的一马平川。从出发到洛阳城附近，上上下下的坡虽然不陡，但也不少。我背着驮着那些行李，一路上体力消耗也很大。

        上午骑了110多公里，和我理想中的骑行距离相差很大。经过一个小镇，刚好是吃饭的时间。大大小小的餐馆里面都坐满了人，由此看河南人很喜欢下馆子。不过我仔细看了看，河南人的下馆子，完全没有我待过的湖北和贵州奢侈。沿街的餐馆没找到一家吃饭的，全部都是面食。河南人哪怕喜欢下馆子，他们吃得也非常简单，不是一碗面条，就是几个馒头。有酒瘾的中老年人，让餐馆老板打上一杯酒，或是拿上一小瓶河南地方小酒，一边啃着馒头，或者吃着面条，一边喝着革命的小酒。由此我发出感叹：河南这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喝酒也喝得纯朴，不像我们老家，必须整出大鱼大肉，才算真正的喝酒。

        这个小镇的餐馆还有一个特点，似乎都在为了节约空间，里面很少带有厕所。吃了很大一碗面条，屎尿都给胀出来了，问服务员洗手间在哪里，她也真的憨厚老实，指着门外的一个水龙头说那里就是，搞的我哭笑不得。不好意思缠着人家女同志继续刨根问底，直接找到男老板，问他厕所在哪里。他马上告诉我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医院，那里相当于他们的公厕。我一边推上自行车去找他说的那家医院，一边感慨城市的那些文明用语，怎么在这里一点都行不通呢！

        这里的医院也颇具特色。母亲是护士，我从小在医院长大，破天荒第一次见到病人在花前月下输液——医院门诊的院子里摆放着很多长椅，那些输液的病人要么拿棍子举着输液瓶，要么把药水挂在树枝上，一边看着院子里春天的花儿开放，一边靠药物愈合着自己的病体。我想这要是放在晚上，不就是花前月下了吗。我没有他们的病体，也没有他们的“浪漫”，从早上到中午骑车100多公里，实在太困了，也不管人家会不会把我当做病人，扶着我的单车，枕着背包呼呼进入梦乡……

        一点都不骗人，在医院的长椅午睡那会，我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回到儿时的医院，梦见母亲穿着白大褂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儿子你累不累呀，何必这么折腾自己呢？”我在梦中好想拉住母亲的手，希望醒来她还站在我的身边……醒来，手里牢牢抓住的是我的单车，这是我走南闯北纵横赛场的唯一工具，那是千万不能丢的。

        从那个记不起来名字的小镇出发，从那个勾起我童年回忆的医院启程，前面是等待维修的很烂的一段路。骑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走出那段漫长的烂路。时间花了不少，路程却没走多少，颠簸那么一阵，中午装进肚子里的汤汤水水又快消化光了。穿过一座城市，那是一个比较有名的城市，可是城市的名字我又忘了。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既然经过了那些地方，应该把那些地名用手机存下来的，似乎我还不习惯这种旅行，一路上的功课做的太差了。

        穿过那座城市后又骑了几十公里，那是一段很平坦的路。路上的车不多，路边的房子也很稀疏。看到路边有一个打着牌子的超市，我停车进去做一些必要的补给。喝了一罐红牛，带上一瓶脉动，我想这样也就够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实现我的愿望，一直骑到终点漯河了。反正不着急，我便慢慢喝着饮料，一边欣赏这个很有特色的超市。

        那是用一间很老的农村合作社商店改造的超市，要是放在那个合作社的年代，超市的老板肯定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了。超市里面的光线特别昏暗，我在货架上把要买的东西选好，到收银处付款才看清对面是一个长得很干净的女子，心想这么漂亮的女子，放在如此昏暗的超市里真是有些浪费。女子对我这一身打扮很感兴趣，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说从洛阳的洛宁骑车过来打算到漯河去。她不知道洛宁在什么地方，单知道洛阳就已经很远了，于是佩服得只差邀请我拍一张合影。即使有这种想法，人家也不会那么主动的，当然我也不会发神经病主动和一个陌生女子照合影。不过我真的看见她趁我扫码付款的机会，用手机偷偷拍了我。感觉被我发现了她的举动，马上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大哥实在对不起！我拍了几张你的照片想发到朋友圈，我觉得您真的太不简单了！”

        我说没事没事，心想你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又能怎样，反正你那破手机又不能勾走我的魂！我出门推上靠在门边的自行车，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出来，一直目送我离开。走了一程，回头发现她还站在那里看着我。走了很远，那个黑影仍然矗立在超市的门口。我心想她会不会一直站在那里，目送我消失在这条平直的道路上呢。

        突然间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好矫情。其实一个人的旅行就是这样，有时候真实，有时候飘渺。真实的故事后面，因为行路中的艰辛让你不想再提起经历的痛苦。路上偶尔出现一个美丽的邂逅，又会觉得这就是个转瞬即逝的东西，你完全没有心思抓住仿佛存在于空气中的飘渺。

离开那个极具时代特色的农村超市，离开那个对我生出莫名好奇的女子，心中又有了依依不舍的念头。那是一个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念头，那是一个只想认识生命中一闪而过的存在，不带一丝邪念的念头——也许一个人在一个世界里关得太久了，都会有发现新世界的渴望，都会有可遇不可求的想法吧。

        那个水泥做的老式房子离我越来越远。我都不敢相信那个美妙的女子，居然关在看起来如同一粒米大小的房子里。看着渐渐远去的超市，想着超市里面的女子，我想既然人家一个女子，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能显出无限的大度，毫无顾忌用手机拍下我的照片，我一个看似周游列国的大男人，为什么不敢主动提出和她照一张合影，或者加一个微信呢？

        生命中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也许一辈子不会遇上，也许突然之间你就遇上了。那座老房子改造的超市，还有里面“金屋藏娇”的女子，她是因为心中的好奇，或者因为敬佩一种超人的毅力，偷偷拍下了我的照片。我一个路过此地的旅行者，理应主动和她交个朋友，然后把我平凡和不平凡的经历分享给她，给她在这个昏暗的超市如幽禁般的日子里投入一丝亮光，给她单调乏味的生活中带进一点欢乐。

        也许，不是也许，我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了。可是，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既然都怀着一颗无比纯洁坦荡的心，为什么不把这一次美丽的邂逅定格一下呢？

这真是一次美丽的邂逅，也是一次遗憾的邂逅啊！

                          2020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