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母亲塑造的胃口

抱朴含真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题记:一个人的胃是由母亲来塑造的,然后由爱人来改造的。</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你喜欢吃的家常饭、家常菜的味道,一定是你母亲和爱人手艺的味道。</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的母亲在做饭上算不得厨艺很高的人,母亲既不会做山珍海味,也不会做大鱼大虾。她善于做的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常饭菜。但是就是这些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饭菜,一直是我和儿子口中的美味佳肴。</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爱吃的家常菜中母亲和爱人手艺的味道是什么?我觉得,那是时间的味道,是经历的味道,是生活中幸福和辛酸留在记忆中的味道。</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在母亲做的一碗平平常常的面条里,品出的不仅仅是那一碗面的味道,品出的也许还有过去很多碗面的故事,品出的是妈妈的唠叨和爱意。</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在吃一道爱人做的简单的红烧鱼时,吃出的可能还有艰苦岁月中,我们第一次吃鱼的小小的快乐,体味到的是在一次次学做鱼的过程中,我们如何一道感受了生活的美好,和对生活的热爱。</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经常问自己,我的胃是什么样子的?经历了什么样的锻造历程,留下了什么样的记忆?</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出生在一个饥饿的年代,生长在一个贫困的山村。记得我父亲讲过,我奶奶在那个苦难的年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村外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因为苦难的生活几乎要压垮了我奶奶瘦弱的身子,她在痛哭中释放着生活的压力。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在痛哭中责问老天,做人为什么这么难?生活为什么这么苦?</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出生的那年年底,我的奶奶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所以做出了分家的决定。奶奶把能分的粮食都分给了她的孩子们,可是我的母亲依然熬不过那个青黄不接的季节。母亲到处借粮,但是总也借不到足够的口粮,那个年代,谁家也不富裕。母亲到爸爸的单位去借钱,一样空手而归。一天傍晚,陷入绝境的母亲流着泪往家里走,遇到了一个好心的邻居大婶,问清了原因后,安慰了母亲一阵。然后,在月色掩映的清冷的夜里,那个大婶送来了一升小米。这升小米大概是母亲在那个陷入绝境的清冷夜晚中,感受到的人间最大的温暖了。</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记忆中,父母对村子里一家非亲非故的人家,异常尊敬和殷勤。我一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直到很多年后,父母无意中讲起那个苦难年代的经历,才告诉我,就是这家人给了我们家那一升小米。对他们来说,那不是一升小米,是一个带着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的家庭的口粮。父母是那种非传统的人,他们始终信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古训,几十年来,我的父母对这家人,包括他们家的子弟都非常好,这种好是一种对善的绵长回报。</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贫穷和饥饿是那个时代的底色,我一样浸染其中。我的母亲说起我很小就懂事的一个例证是,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坐在炕头,和妈妈说,可不敢把碗打破了,咱们家可没钱买。其实在我更深的记忆中,我们家是有一个用草编的小碗的。那应该是我学吃饭时用过的碗。由此可以知道,我的胃的基底里打着饥饿隐隐的记忆。</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童年时代最深的记忆之一,就是母亲体质一直非常虚弱。现在想来,那种虚弱是由于饥饿造成的严重营养不良。记得大概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在陕西当兵的表姐回家探亲,说是要带我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外公家。我开始坚决不去,后来表姐告诉我,去了可以吃上白面馒头和大米。估计是胃的底层饥饿记忆被唤醒,我居然很快就答应了要随表姐到千里之外的外公家去。几个月后,妈妈去接我,在西安姨妈家附近的公厕,母亲因为营养不良产生低血糖晕倒了。我恐惧的扑在妈妈身上声嘶力竭的哭喊,恐惧、无助、绝望笼罩着我。那个场景,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它还会偶尔出现在我的梦境中。饥饿带给我的是恐惧,它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胃的基底中。</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到现在吃饭的时候,有很多不好的习惯,比如,即使吃饱了,也不在自己的碗中剩饭,经常吃上一顿家里的剩饭,在自己家中吃饭落在餐桌上的饭菜肯会夹起来吃掉……这些习惯,除了家里几代人对我珍惜粮食的教育,还有胃基底中对饥饿的恐惧记忆。</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12岁上初中,那时候“文革”刚刚结束,包产到户还没有实行。农村生活虽有改善,但是依然是一个粮食,尤其是细粮短缺的年代。刚开始我在附近村子的乡中学上学,因为要上晚自习,每天中午要用饭盒带上晚饭,我带的饭是同学中最好的一两个人。我吃的晚饭,和中午饭是一样的。这样说,现在的孩子根本体会不到,我是在吃小灶。</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一个多月后,我转到了县城的中学上学。那所中学是不招收初中住校生的。所以,我当时住在高中生的宿舍里。记得秋天的时候,几个高年级的同学,晚上饿的实在受不了啦,就翻学校院墙出去,到附近的菜农地里偷大白菜,回来后用铝饭盒在火上一煮,加点食盐,其他什么调料也没有,但是大家吃起来居然觉得美味异常。可见,美味的标准是和你的饥饿程度相关的一个指标。</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那时候学校的伙食真是太差了。早上就是一碗玉米面糊糊,中午是汤面条和一个玉米面窝窝头,晚上又是一碗玉米面糊糊。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那时候每一顿饭就是一场战斗,饭厅窗口前拥挤、打斗,犹如混战,滚烫的饭菜流的同学们头上、衣服到处都是。因为打饭引发的斗殴屡见不鲜。</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初中住校期间,我由于年龄小、个子矮、胆子小,经常抢不到饭。父母怕我挨饿,就给我做烧饼。我20多天回一次家,只带两样东西,一军挎白面烧饼和一玻璃瓶咸菜。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两年,家里的大部分白面都给我打了烧饼,几乎全部的香油都给我拌了咸菜。我吃的烧饼和咸菜里是父母无私的爱意。</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背到学校的烧饼也舍不得几天都吃掉,要攒着慢慢吃,要尽可能吃够差不多20天,要不后几天就有可能挨饿。烧饼的保存期限毕竟是有限的,等到烧饼快要发霉的时候,又得赶紧吃,生怕烧饼坏掉,糟蹋了粮食。</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成家之后,有好多年我都拒绝吃压面条和烧饼。家人都不理解,认为我的口味刁钻古怪。其实不是我的口味刁钻,也不是因为压面条的口感和烧饼的味道让我难以接受,是潜伏在胃基底中的对饥饿的恐惧,让我在潜意识中拒绝接受它们。</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在那个缺乏粮食年代,白面是稀缺商品。粗粮口感差,尤其是高粱面,由于纤维短,要想做成面条,就得放榆树皮粉,榆树皮粉和高粱面的口感都不好。在家里条件稍好点之后,母亲就用白面把高粱面包起来擀成面条吃,这样就不至于太难以下咽了。</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在那个年代,妈妈为解决粮食问题,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把白面、豆面和高粱面掺和到一起,做成所谓的三合面。这些办法既解决了口感问题,也解决了粮食问题。现在我还会经常想吃一点三合面,除了三和面劲道的口感,更多的是去回忆母亲曾经艰难经营家庭的爱和努力。</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生活的太行山区,那时候蔬菜很少,属于稀缺品。但是妈妈和太行山区所有的母亲一样,充分利用贫瘠土地上出产的各种普通食材,变着花样去改善生活,丰富我们贫瘠、单调的味蕾。春天野地里刚刚泛绿的灰灰菜、扫帚苗,都是拌凉菜的好原料。香椿嫩芽冒出来的时候,采摘回来做成的香椿面,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悠长。香椿叶老了,槐花来了,就用槐花和面粉蒸在一起,蒸面里就有了槐花的芬芳和淡淡的香甜。夏天,雨过天晴后的草丛里,会冒出银元大小的地皮菜来,采捡回来,洗干净,做成地皮菜炒鸡蛋,吃面条,那口感不知道要比现在人工栽培的木耳好多少倍。</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伏天过后野韭花就成熟了,母亲会和邻人到附近的深山里采摘野韭花,加上苹果、梨捣成酱,此后半年就有了吃面条的调味料了。晚秋萝卜收获后,做萝卜酸菜是母亲和家里人的头等大事,因为漫长的冬天主要靠吃酸菜、土豆、白菜度过了。邻居们会一起挨家做酸菜。漫长的冬天里,炒酸菜、炖酸菜、酸菜卤面……母亲会翻着花样,把普通的酸菜,做出花样繁多饭菜来。</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秋天摘回来的柿子,有一些成熟的软柿子受损后就不能再放了,母亲怕浪费,就会用柿子和玉米面,蒸上柿子窝头给我们吃,柿子让金黄的玉米面变成了暗红的古铜色,这种温润的色彩让人的味蕾瞬间喷张,柿子也让口感粗糙的玉米面变得黏滑、清香和甜蜜起来。</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整整一冬天,母亲的火炕边,始终摆满了煮好的红薯,煮红薯被烤干后,更加甜美,口感更加筋道,烤的再干一点,嚼起来仿佛加着甜蜜素的牛筋糖一般。那就成了我们上学时,口袋里最抢手的零食。</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母亲想尽一切办法,充分利用了季节赐予农人的各种食材,让贫瘠的生活有了烟火气,让单调的饭碗丰富起来,是辛劳,是爱冲淡了生活中苦涩的味道。</b></p> <p><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现在写着这些文字,感觉当年的生活居然那么丰富有趣,不像是在回忆一个苦难的年代,一个为吃饱肚子,父母整日辛勤奔波的年代。之所以有这种错觉,是因为过去吃的是苦,现在回忆的是母亲的爱,是母爱带给我的关于幸福的记忆。无论是香椿,还是柿子,亦或是地皮菜、野韭花……那是儿时的味道,是季节的味道,更是母爱的味道。</span></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每一个母亲,对自己都是吝啬的,但对自己的孩子,却可以倾尽所有。我的母亲是不爱吃肉的,但是她做卤面和面条,总是要单独炒好肉放在一边,在盛饭的时候,给我们另外加上肉菜。吃鸡蛋西红柿面,她总是把更多的鸡蛋盛到了我的碗中。我已经眼瞅着快奔六十的人了,每次在母亲那里吃饭,她总是怕我吃不饱,嫌我吃得少,依然是把我当做一个不知饥饱、不知冷暖、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在母亲的眼里,我永远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她照料和操心的孩子,哪怕我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子了。她永远都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到了需要我来照顾和关心的年龄了。因为在我面前,她没有自己,只有我。</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记忆中,母亲的做的烙油馍是松软的、细腻的,馍里面散出的满是葱花和菜油的香味,当美味升腾起来,会弥漫整个屋子。可是最近几年,我发现母亲做烙油馍,再也做不出以前松软的口感了。我一直找不到原因,甚至以为是母亲老了,手艺下降了。直到有一天,母亲在烙油馍时一直不让父亲放太多的油,说是我血脂高,不让多吃油。我这才找到了母亲烙油馍发硬的原因。是爱,是对我心细如发的关心,让她烙的油馍不再松软。</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记得上大学时有很多外地同学问我,家乡饭菜的味道。我已经记不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如果现在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会告诉他,家乡饭菜的味道,就是母亲做的饭菜的味道。</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一碗拉面、一盘饺子、一张烙饼,一份份母亲做出的最朴素、最简单的饭菜,手艺、刀工和调味品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每一口饭菜都饱含着真挚的母爱。那是我的人间至味,是母爱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b></p> <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无论怎么去夸赞母亲和爱人做的饭菜,我觉得都不过分。也唯有她们做给我的饭菜才经得起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去吃,吃不腻,吃不厌,吃不烦,但却容易吃胖。对于我来说幸福就是,我到家的时候,早已知天命的我还可以说:妈,我饿了!对于妈妈来说幸福就是,看着我把她做的饭菜吃光。</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母亲的世界很小,只装满了我们。我们的世界很大,常常忽略了她感受。 她经常忘了我们已经长大,就像我们经常忘了她已经老了一样。</b></p><p><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用心品去尝经过妈妈的手做的每一道菜吧!好好珍惜妈妈做的每一碗饭的味道吧!因为你吃的不仅仅饭菜,还有爱!</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