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是谁?</p><p>母亲说,你是女儿,母亲的棉袄,父亲的酒壶。</p><p>儿女说,你是妈妈,儿子的天,女儿的地。</p><p>佛说,你是你。</p><p><br></p><p>我来自何方?</p><p>土地说,来自泥土,我亲手剪断你的脐带。</p><p>庄稼说,来自田野,我听到你的第一声啼哭。</p><p>佛说,你自来处来。</p><p><br></p><p>我去往何处?</p><p>小路说,去往前方,前方有召唤你的号角。</p><p>大山说,攀登不止,高处有你向往的风光。</p><p>佛说,尘归尘,土归土。</p><p><br></p><p>我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p> <p> 前酒坊</p><p> 第二章 王八</p><p><br></p><p> 我给母亲的不是惊喜,是惊吓!母亲原本安静如水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惊恐不安!她随手拈起了身边的木棍,向我的腚狠狠地敲来:“恁待咋?恁待吓煞俺!啥也好往家拾,从哪来的再送回哪去!!!”无边的恐惧使母亲难以控制自己的语言,她不再说我,她说俺。手中原本安详无比的王八适时地张开大嘴,露出洁白如玉尖利无比的牙齿增加对母亲的威慑。天哪,它的嘴竟然那么大,牙齿那么尖,咬住了不撒口会很可怕吧!听说王八咬住了啥都不撒口,听说这些东西都是成了精有灵性不能进家不能吃不能被胡咧咧的。我的腚被打成了两瓣,那王八被我送回了潍河。这是我对母亲说的。事实是,我在村里转了一圈,趁母亲出门的工夫重新进了家门,把王八藏在了草垛后,用一个比小盆大的大盆扣住,上面压了一块石头以防它跑出来。</p> <p> 第二天,母亲要去赶集,她已经约好了临亲家的五婶子。临出门前,她回头问我,“真不去?”我端坐在俺家大案旁四四方方的太师椅上,面色严肃,“娘,我不去,我要在家练大字。”我面前大案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齐齐看向母亲,印证我刚刚说过的话。母亲再次温柔地看我,“好好写,我给你捎好东西。”母亲嘴里说的好东西平日里对我有无限的诱惑,它们来自喧闹的集市,充满了泥土芬芳的气息,或者好吃,或者好玩,每一次从母亲手中递到我的眼前都会给我极大的惊喜。母亲太了解她的儿子!今天,我不是特别期待,我有心事。</p><p> 母亲终于小步勤挪步步生莲大脚走出了家门。房里只剩了乖巧懂事的我,其他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父亲也出了门,长工短工们忙着酿酒,厨娘乳娘们忙着洗洗涮涮,没人注意到我并没有跟着我挚爱的母亲去赶集,母亲似乎也因为我的过于乖巧忘了叮嘱某些有责任的人。这是一个我创造天设计的绝好机会。</p><p> 我拿着一片神秘树叶遮掩着身形,我来到了院中藏王八的地方。我端着王八蹑手蹑脚重新回到了房中,没有人看到我。我从柜里找出早放在那的刀,我看着脸盆大的王八想该从哪下刀,王八瞪着绿豆大的小眼,张开大口,露出尖尖的牙齿看着挥刀向它的六岁顽童。……</p> <p> 母亲回来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母亲小巧玲珑的鼻子使劲嘬了嘬,“什么味?这么香!””我用蘸了墨汁的手抹了抹嘴,嘴上立刻长了一圈黑胡子,我淡定地说:“什么味,娘?我没闻到。”我已经写好的几张大字平平整整地排放在一侧,微笑着看我撒谎。母亲疑惑地看着我,眼珠转动着看向屋内各处,似乎没有异常,母亲掀开与内室相隔绣着两只鸟的布帘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发现。“这么香!煮了啥?”母亲没有干过啥活计白嫩的纤手伸向了锅盖,看向了炉灶。我拿毛笔的手哆嗦了一下,在宣纸上留下了一条粗粗黑黑入纸三分分不清眉毛鼻子尾巴头的黑胖蚯蚓。祖爷爷留下的纯杉木制的锅盖发出暗褐色的光芒,它无奈地看向我,一切似乎已无法隐瞒。聪明的母亲将发现锅里没来得及打扫干净的作案痕迹,残存的水迹与水汽,更加浓郁细细闻来带着酒香的香气。唐砖砌成的黑黢黢的炉灶中发出一声绝望的“噼啪”声,表层暗灰色的灰烬下可能还会有若隐若现的红火,当母亲保养得宜嫩白水嫩的脸贴近时,应该能感觉到炉火的余温,嗅到灰烬的余烟。我受尽沧桑磨难的屁股做好了被打成八瓣的准备,此刻它焦躁地在太师椅上享受棍棒亲吻它之前最后的安宁。母亲在把锅盖拿起的同时看向了锅内,锅内没有水迹,光滑干净无比,锅盖上没有水汽,干燥如初。母亲弯腰低头看向了炉灶,炉灶凉凉,没有若隐若现的炉火隐藏其中。母亲在做出了最后的侦查后一无所获,微笑着走向了她懂事可人疼此刻目瞪口呆的儿子,“来,看看娘给你买的啥好东西。”</p> <p> 我打算从王八细长柔软的脖子处下刀。它的脖子像蛇一样灵活,自由地左右摇摆着,它的脑袋对我不屑一顾昂首向着屋巴。我狠狠心,闭闭眼,把刀,放在了一边。佛说,不杀生。大锅里添上了水,我把王八放了进去,它愉快地在锅里游动。炉灶里塞进了柴火,我打算点着它。我点着了火。最初,呛人的黑烟呛得我咳嗽不已,后来,红色的火焰渲染了黑色的炉灶,先是温柔后是狂野地舔舐着锅底,烟熏火燎水汽熏蒸的传家宝锅盖回到了它平日呆的位置。</p><p><br></p><p> </p> <p> “娃娃,添把火!锅里加上好的高粱酒!”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头,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灰褂灰裤灰履白髯的老头。他瘦瘦小小的头与圆圆滚滚的身体不合比例地组合在一起,大大的肚子高高地凸起,白白的手指尖有长长的指甲翘起来。"娃娃,给我上好酒。”我颠倒在他的声音里。顺从地听从他的指挥,炉灶里加满了最硬实的柴火,可以烧一个时辰之久。藏在地窖深处年代最久远的大酒缸被我轻轻松松地搬了出来,里面红色清冽芳香扑鼻的高粱酒一半倒进了锅内,一半摆在了长相古怪的老头面前,“来个瓢,娃娃。”一瓢酒仰脖进了肚儿,老头长长地叹息“好酒!好酒!”那缸酒一瓢瓢地很快见了底。“娃娃,知道我是谁?”“娃娃,你孩儿不大,胆气不小。”“娃娃,君子有所恃而无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你个娃娃无畏无不为。”"娃娃,你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和你一样猴。"“娃娃,我的子孙众多,以后见到了得客气点。”老头端坐在那纹丝不动,只是那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娃娃,送我回家。”炉火在我眼前继续发出噼啪声,锅里的水似乎沸腾了,没有那王八的声音。</p><p> 我打开锅盖,香气迷蒙了我的双眼。我把手伸进了滚珠般的沸水里,探寻那王八的踪迹。透过眼前恍惚迷离的雾气,我看到老头微熏的笑,灰褂灰裤灰履白髯。他向我摆摆手,起身走出了摇摇晃晃的房门。“娃娃,有缘再见。”</p><p><br></p><p> 我吧嗒吧嗒嘴,奇异的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