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吧！阿力！

晏枥

        2019年第三届“多彩贵州”自行车联赛赤水站，第一天是爬坡赛，第二天是公路赛。公路比赛中，男子公开组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这一幕在场的人都没有看出来。比赛结束后公布成绩，第一集团第一个冲刺的陈湘源被宣布获得第二名。正当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组委会回放了现场视频——第五圈的时候，634号车手不紧不慢突围出大集团，在大集团所有车手都以为他是被套圈的选手，没有一个人发起进攻追他时，那个车手毫无悬念地冲过终点拿到第一。

        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车手，据分析第一集团任何一个车手的个人能力都比他强，可都眼睁睁被他玩了一把乌龙。知道这个过程后的陈湘源哭笑不得，声称终于记住了那个车手，下次比赛绝对不会放过他。

        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们，激烈残酷的体育比赛中，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2019年3月，“多彩贵州”福泉站比赛开始前几天，我看网上还有剩余名额，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我仓促报名参加比赛。那个阳光普照的温暖下午，我在安顺坐上开往福泉的火车。

        晚上到福泉的时候气温还很高，我背着行李和单车乘公共汽车到赛场周边的酒店，还热出了一身臭汗。第二天一早出门熟悉赛道，一阵寒风把我又吹进门，让我不得不把带来的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虽然裹得像个坐月子的女人，骑在通往越野赛道的路上，仍然冷得浑身发抖。

        从我住的酒店到越野赛道有15公里，去的时候经过几公里的城市路段，接着就是爬坡，几乎一路爬坡到山顶的赛道。经过漫长的上坡，身上明显暖和许多。我把身上多余的衣服脱下放在背包里，只带了手机准备进入赛道。

        刚到赛道入口，几个车手呼呼从赛道终点冲过来，我一看是我认识的张建国和他的几个队友。几天前我在张建国的朋友圈看到，他很早就在这条赛道上练车了，并且5公里一圈的越野赛道一天要骑几十圈，那要何等的体力和毅力呀。我在这一年初春贵州兴义的比赛中认识他的，那场比赛只有十几公里，他在出发后的大上坡一路摇车领先，一人单飞冲到终点，连第二名的陈湘源都佩服他超人的耐力。我和他加了微信，看到他在朋友圈发的训练路径，最远的一天骑了250公里。于是不再羡慕别人的比赛成绩，敬佩他刻苦训练精神的同时，又觉得他的训练好恐怖。

        这让我想起一位专业车手说过的话，自行车训练是靠“堆量”的，你有多大付出就有多大收获。比我小十几岁的张建国，由于长期超负荷训练，把自己折腾得像个小老头，和刚出道时年轻帅气的小伙判若两人。不管是张建国还是陈湘源，虽然他们是业余车手，但他们都把骑车当成自己的专业了，人们只看到比赛中的他们铁骑突出，叱咤风云，谁又看到训练中的他们是怎样的辛苦努力，伤痕累累呢？

        我从来没练过越野，那天是初试牛刀。福泉的越野赛道比较中性，除了中途有个下陡坡接着急转弯有点难度，再就是快到终点的那个飞包。

        自以为小时候经常在老家的山上和田埂上骑车，把自行车越野看的过于简单，真的骑过这条赛道，方知专业越野赛道和我小时候骑的乡间小路完全不是一回事。就拿中途的下陡坡急转弯来说，我第一次根本不敢冒险，下来推车通过的。后来看到一个女车手都能轻松骑下去，一种强烈的羞辱感涌上心头，咬紧牙关试了一次居然过去了。我这人做什么事都喜欢“宜将剩勇追穷寇”，既然成功一次，不妨逮着这段赛道反复练习。上上下下折腾数次，其中成功几次，摔车几次。直到练得筋疲力尽，摔得浑身是伤。

        骑到比赛终点的飞包，仍然处于亢奋状态中的我，也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艰险，趁着惯性飞向空中。怎奈技术到底不成熟，落地时把控不住，几个翻滚结束战斗……

        灰溜溜带着流血的伤口，推着变形的自行车来到终点。张建国正好在那里，问我怎么回事，我说通过飞包摔的。他马上用责怪的语气说：“大哥您还悠着点啊，那个飞包我都不敢去试呢！”

        检查了一下单车，除了龙头摔变形了，其他没有问题，拿出包里的工具校正一下就好了。可怜我双手的指头，有几根摔得血肉模糊，疼痛难忍，我想这个样子怎么参加明天的比赛呢。

        回酒店洗了个热水澡，伤口的疼痛缓解了很多。下午想去熟悉公路赛道，身上实在疼得难受，加上外面又是风又是雨，干脆让自己消停一会，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

        “多彩贵州”自行车联赛每站分为两场比赛，有时候是一场公路赛，一场越野赛。还有的是一场爬坡赛，一场公路赛。这一站公路赛是在市区绕圈，一圈10公里，一共四圈。我有早起的习惯，尽管浑身疼得难受，还是骑了一圈赛道。骑赛道的过程中，发现自行车的中轴又出了问题——这辆车是安顺的一个小伙子帮我组装的，中轴的疑难杂症从娘胎里就带出来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彻底解决。

        为了不使中轴在半路骑掉下来（我有把这个中轴骑脱落的经历），比赛前找了一家车店，特地把螺丝紧了又紧。中轴应该不会骑掉了，可是润滑度差了很多。我想好歹先完成比赛，中轴的事回安顺再处理。

        可能是中轴螺丝拧得太紧，跑第一圈的时候，感觉都比以前费力很多。2018年的9月的“多彩贵州”联赛，我练骑车还不到一年，跟上陈湘源他们的第一集团毫不费力。这次比赛前又练了大半年，自认为还是比较勤奋的，可是赛场状态怎么这么差呢，我想肯定是中轴太紧踩不动的原因。

        然而赛场如战场，只要发令的气喇叭一响，任何客观原因都不要讲，唯一要领就是埋头冲向前方，跟上第一集团。

        第一圈跑到一半路程，那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拐弯，我的车把手突然晃了一下，考虑还是安全第一，我狠狠带了一下刹车，后轮在路上拖着滑行了一段。这次刹车让我脱离了第一集。看着远去的队伍，心想豁出去了，用大约140的踏频一口气追了500多米，终于跟在大集团后面。

        跟上集团，转换踏频，调整呼吸，感觉要是再拉100米，我整个人绝对会拉爆。

        也许是我的中轴螺丝拧得太紧了，也许是他们的速度太快了，我从来没觉得第一集团如此疯狂过。最后比赛成绩出来，这场山地车比赛居然跑出了公路车的成绩，平均速度40码以上。大概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这次比赛也许我就不该参加，没想到运气会有接下来的这么差。

        离第一圈结束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前面有一个急转弯。我前面不到一米的车手突然啊了一声，连人带车翻倒在地。那么快的速度，不到一米的距离，就是神仙也躲不过去的，我根本来不及考虑怎么躲过去，就从后面直接撞到他的车上和身上。在我倒地的同时，后面响起一片刺耳的刹车声——我躺在地上，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沉舟侧畔千帆过”。

        前面的车手也摔得不轻，他挣扎半天才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向我道歉，说他转眼太急了导致车身失控。看着他那个惨兮兮的样子，我怪他又起什么作用呢，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跟到了他后面。我躺在地上动都没法动，只能不停仰天长叹：“唉！怎么是我呢！怎么偏偏是我跟在你后面呢……”

        救护车呼啸着过来了，医护人员拿着担架跑过来。他们把担架放在我的身边，我一看见担架就觉得羞愧，拼命支撑着站起来。车龙头又摔变形了，我把单车推到路边，一瘸一拐推向第一圈的终点位置。折腾了半天，我看见还有大量本组车手从我身边陆续经过，可见我们第一集团的速度真的很快了。

        来到比赛起终点的位置，组委会的小妹妹看到我那个狼狈样子——赛车摔变形了，骑行服摔破了，浑身上下到处是伤。虽然素不相识，她们仍然关切地对我说，大哥您就不要参加比赛了吧，我们帮您把芯片退了！

        我有些不甘心，试着又走了几步。这时候身上的温度降了下来，感觉受伤的地方更疼了。我拿起桌子上的剪刀去剪绑着芯片的扎带，一个小妹妹马上过来帮我。她把剪下来的芯片放好，又把200元押金退到我手里。我像个打了败仗的伤员找个地方坐下，不一会，我们那一组的车手开始冲刺了。

        在冲刺车手加速时链条的唰唰声中，在现场观众发出的阵阵欢加油声中，我心中的那团火再一次被点燃——我想不能就这样放弃，我要一拼到底，我要参加明天的比赛！

        找到退芯片的那个小妹妹，我说我想参加明天的越野赛。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也看到了她眼中隐约闪烁的泪光。她一声不响把芯片交到我手里，我把她退给我的押金又给了她。

        我没告诉任何朋友我要参加明天的越野赛，要是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百般阻止，会骂我是不是疯了。身上疼得厉害，中午只吃了很少一点东西。到早上那家车店换上安顺零点车队霍康专门给我带来的越野车胎，强忍疼痛，再次骑车来到十几公里外的越野赛道。

        公路赛我们第一集团有22名车手，摔车的时候我比较靠前，大概在第五位。后面看见我摔车的人都记得我，看见我来到越野赛道练车，都关切地问我的伤怎么样。我说谢谢你们的关心，然后用骑三圈赛道的事实证明给他们看，晏力同志身体还行。

        尽管表现出了钢铁一般的意志，但我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越野不是一天能练成的。骑三圈赛道的过程中，在那个下陡坡急转弯的地方，我成功通过一次，摔倒两次。还有离终点不远的那个飞包，虽然我看着它心里就发怵，和张建国一样小心谨慎从它旁边绕了过去，但我还是想，假如明天比赛进入白热化状态，管它有多大风险，我都要拼力一搏！不管是飞起来安全落地，还是在空中在地上翻滚，我都要尝试一次！

        第二天的越野赛，我是抱着翻滚的心态参加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我翻滚得漂不漂亮，狼不狼狈，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能动，爬也要爬到终点！

        没想到比赛当天，为了安全起见，那个飞包被组委会临时取消，我也没有实现我翻滚的梦想。第一次参加越野赛的我，在几百名选手中取得第22名。这个成绩已经很满意了，要知道，我的初衷就是能够顺利完成这场比赛，哪怕出现空中或者地面的翻滚，都要好好的回家。因为我不光是一个热爱运动的车手，我还是一个女人的男人，一个孩子的父亲。我的生命固然应该拼搏，更要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

        比赛结束了，选手们陆续下山回城。马上要离开我平生第一次跑过的越野赛道，心里居然还有些舍不得。忍不住再次回望一眼——那个飞包的位置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庆幸和失望两种心理交织在一起，虽然没有出现期待又害怕的翻滚，却还在心里对自己说——

        “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呢？让我们翻滚吧！晏力！”

                         2020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