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毒满月

逻辑

2020年3月16日，伦敦时间12:55分，希思罗机场，南方航空CZ304航班推出跑道。3月17日，北京时间8:05分，广州白云机场，CZ304航班载着近百个家庭的未来，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时间回到1月2号，圣诞假结束，在国内外均不知新冠的存在时，女儿如期返校，开始新学期的紧张学习。1月下旬，疫情渐趋严峻，处于风暴之外的留学生们似乎比我们更关注武汉疫情。除夕夜，没有饺子，没有大餐，孩子们下课后在网络上相聚，多方为武汉寻找货源，耳边响起的是春节晚会的经典名曲--难忘今宵。说实话，当时我们是给她泼了冷水的，在大多数国人只能躲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我并不相信她们一群刚到英国一年半载的学生能做成什么。结果等到2月初邻居和我说孩子们募集的物资已经送到邻居在援鄂医疗队的同事手中时，我感到震惊、欣慰、汗颜。孩子们真的长大了。

整个的2月，看着国内日益攀升的确诊数据，虽然知道在国外的娃没有口罩，要上大课，但英国一直稳定在8个人的确诊数据，让我并没有过多焦虑，只是一直在提醒赶紧下单买口罩。洗手这种事情是不用提醒的，她惯用的教科书级的洗手方式曾经让我们诟病多年，可现在看来，难道是我们错了嘛。

按照原来的想法，3月复活节假期她将在当地的雕塑工作室实习，并无回国计划。

但到了2月底，英国的确诊数据开始变化，2月28日19例，29号23例。群里问了下，极少数人打算回来。伦敦到广州的直航早就已经停航了，我在29号买了3月14日东航伦敦往返上海的机票，5000元。娃当时还是不同意买票的，她仍然不打算回来，觉得实习机会很难得，而且退票要掏不少退票费（现在回头看却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了）。但作为老母亲，我一意孤行地买了机票，然后和娃说，你是我的命。我的命沉吟了半晌，然后说，好吧。

以下这些都是2月29日的价格：

之后的一周，3月1日到7日，确诊数据和机票价格双双进入上升通道，人数从23、35、85飙升到206，尽显一飞冲天之势，而机票涨到16000后，国内直航就宣告无票了。然而手握一张机票的我并没有窃喜多久，接踵而来的是逐渐增多的航班取消。新的问题出现了，你的机票真的能飞吗？

因为不确定的航班取消以及直航卖断，6日开始各大包机群因运而生，我加了深圳、广州、上海、京津冀等十个群，只要回到国内，到哪都行。进去观察半天发现，只有广州群靠谱，因为组织者是娃高中校友的家长（阿黄），我们的高中在深圳，他家也和我们一样在广州，广州的校友群组织过几次活动，我见过娃的娘，没见过娃的爹。我就想，有个牛津娃在这立着，他爹怎么也不至于骗我们吧。于是交了资料，等着申请航线。

大家可能认为，这要什么关系才可以申请到包机？其实，在没有疫情时，商业包机是正常业务，3月初英国尚不属疫区，且国家政策也未禁止包机入境。

谁知第一次并不成功，看的人多报的人少，统计时只有30多人。这就奇怪了，各大群里火急火燎的一堆人都去哪了呢？可能此时放春假的人还少，14号放假的只有剑桥、牛津等少数几个学校，大部分在20号左右放假；也可能担心遇到骗子，倒也听说确实有在其他群里被骗的，具体怎么骗的不知道，估计是交定金之类的吧。8日，计划14日起飞的包机取消。

9日，第一个国交的孩子飞香港经深圳湾口岸回到深圳。这个孩子属于比较敏感的孩子，早早地准备了口罩，她和几个朋友出门戴口罩时碰到过善意的提醒，也碰到过被泼茶水，巴士拒载。随着疫情发展，她给学校发邮件办好请假手续，迅速回到国内。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想着自己的怎么这么不省心，筹集防疫物资的同时为啥没给自己买点口罩呢？

10日，第二个回到广州，此时航线还没有批复，确诊人数已升至321人，之前不准备回国的也陆续订了飞香港的机票。飞香港一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香港机场到广州的船停了，只能通过深圳湾口岸入关，按照香港入境提醒，自2月8日起，旅游签证有效期不足14天的不得入境。但港澳通行证只有7天有效期，从机场到深圳湾口岸是入了香港境的，所以此路理论上不通。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实际上却可以通行，直至3月19日零点正式关闭，到达香港机场的只能转飞海口、上海再回到一关之隔的深圳。这期间我一直在关注香港的机票，班次从最初的每天几十班下降到了几班，直航的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让娃收拾好行李准备随时出发，如果14日航班取消，就立即买机票到香港。

11日，确诊累计456人，单日增幅过百，包机又被提上日程。此时关键性的几个人物出现了，大家定下了“尽早走，多少人都走”的基调。在一个家长主动为包机交了订金后，航线神奇地批复在了4天后，也就是15日。这是什么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但问题又出现了，我的14日的MU552在大部分航班合并取消后仍然顽强地存在着，又到了做选择题的时候。是14日飞还是15日飞？有家长查到罗马到上海需要从伦敦中转，前段为罗马航空，后段就是MU552！因此飞机上不可避免会有从意大利过来的同机乘客，而包机人数控制在了100人左右，三个座位一个人，安全性高很多。可是随着疫情升级，国家政策随时变更，也发出了“暂缓或减少留学人员双向流动”的信息，包机不能保证一定能飞。怎么办？早一天能保证回来不保证路上安全，晚一天可最大限度地保证安全但不保证能回来。如何取舍？无法决断下只能两边都不抛弃不放弃，继续观望。

看看这两张图，上面是别人家的，下面是我们最终成行的：

此时，娃还没有什么防护用品，网上订的口罩都没到货，手头只有2个N94和1个防毒面具，本来是准备在工作室喷漆用的。我发了条圈，就收到了很多朋友的私信，热心提供货源，这里面还有未曾谋面因包机才加的网友。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实体店卖口罩。娃冒险戴着唯一的口罩坐地铁进城买，还在同学宿舍蹭了一餐饭。

英国的N95称作FFP2，蓝色这种10个99镑，单买1个14镑。黄色的19镑2个。普通口罩100个相隔一个周末就从66.99镑涨到了99.99镑！

12日，确诊累计596人。着急的人越来越多，阿黄又申请了20、21、25日航线，对应每班机建了一个微信群，群群爆满。我和阿黄说你，能不能等我们这一班起飞了再说呀，他说看着孩子和家长都可怜，能帮就帮吧。

今天有朋友问我，你14日的机票还要吗？我侄子没买到票。我告诉她明天决定。

13日，开始收钱了，我来接手做人员统计，有的人出了进，进了出，有的人一件事@你N遍，有的人你@他N遍没回应，还要打电话过去确认，还有的只留英国的联系方式，你是让我打越洋吗？下午交了钱，让代理帮忙退票再抢给朋友的侄子，结果退了后机票一直没有放出来，不知有多少人在后台等着。

14日，MU552正常起飞，朋友家的娃顺利抵达上海，并未在上海隔离，自己接回了苏州。她家侄子没有抢到我退的票，最终从新加坡中转回国。

经香港的又回了一批人，此时香港已明确19日零点起不能从香港机场到深圳湾，机票瞬间告罄。我的心情随着各大群的信息起落，不，没有起，是一直落，一直落。各种中转方案在群内流转，东京、仁川、台北、新加坡、吉隆坡、曼谷、巴黎、莫斯科、赫尔辛基、哥本哈根、迪拜、埃塞俄比亚等等，老母亲们随着孩子们的中转地复习了一遍世界地理。而这些中转地也慢慢地一个一个地关闭，关闭，关闭。从来不知道，回家的路有这么难。每当航班取消或者中转地关闭，屏幕上就会出现一排排痛哭的表情，想来屏幕后也是同样的肝肠寸断吧。

今天有两个变故，上午的时候收到信息，由于机组人员休息时间不够，原定伦敦时间15日晚起飞的CZ304延迟到16日中午（北京时间16日20:00），延迟意味着取消的风险加剧；晚上十点，因其他原因，个别人员退出包机。真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刚发出有位的信息后， 满屏都是“我要！”“我要！”“我要！”多打一个字都来不急排队。瞬间空缺填满。

15日，出票了。出票信息发回群里确认，又是各种问题，竟然还有半天不确认的，一个个打电话叫他们进群核对，生怕落了谁家娃回不来。连续几天半夜三四点睡，早上七点多惊醒，眼是困顿的，心却无法停歇。回看记录发现自己当时火气很旺，不好意思了各位亲，真的是统计到崩溃，责任重大啊，错了信息不能登机的话，可如何是好。强迫自己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核对，强迫自己耐心听阿黄一会儿一个语音，偶尔也要发发脾气。

此时，确诊人数已达到1372人，超出我的不过千人的预期，省防疫已将疫情重点国家从8国升为25国，英国被囊括入内，17日零时后入境的留学生要集中隔离了，我们赶上了新政后的第一批。隔离就隔离吧，只要能回来。

群里一刻也不见消停，飞常准上查不到航班信息了，我打开南航APP，心跳加速，手指按不准按键，唉，这人都活了半辈子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让我手抖的事情，原来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手确实是会抖的。好在查到系统显示了航班正常，座位号也有了。然而飞常准上一直是取消状态，没有查南航APP的家长们一会儿一个地蹦出来问，航班取消了！怎么办？大家的神经一次次绷紧，害怕真的有变动，只能不停地查，不停地查。

16日凌晨，因护照原因无法乘本次包机回国的家长联系了防护服、护目镜给所有的乘机人员。感恩她们的大爱！我想如果换作是我，恐怕还没有从自己不能回国的悲伤中缓过来，可她们还在想着这群孩子。发放防疫物资的志愿者也找到了，他们确认了各项细节，约定伦敦时间早上9点（北京时间17:00）机场见。

此时，大家继续担心着航班是否能起飞

起床，总要找点事做。到了超市，我又站在货架前发呆，假如她今天回来，明天带什么东西去隔离点？假如回不来，买了的东西又让谁来吃？

就这样捱到中午，伦敦时间早上六点，已经有孩子提前六个小时到了机场，牛津、剑桥、曼城的孩子也都在路上了。

机场其他航空办理登机牌的队伍很长（下图左上），而南航只有我们一班机(下图左下)。

陆陆续续孩子都到了，开始排队领防护服、护目镜。

过了安检，看到等着他们的飞机，孩子们很开心。

此时，家长们全部在群里围观，包括后面几天的包机群，因为只有我们顺利飞了，他们才有希望。

终于，动听的声音响起了！开始登机！

大家有续地排队登机，地勤一个个地检测体温。因为穿了防护服，第一次测量有20几个孩子体温超标，不得不坐旁边冷静下再测。第2次5个，第3次3个，再经过4.5.6.7.8次测量后还是有1个高中生1个初中生体温不达标，乘务长拜托地勤照顾后含泪关了舱门。听闻此消息，两位妈妈肝肠寸断，群里众人也是感同身受，难过不已。好在两位娃娃后来都平安回国。

窗外的天可真蓝！飞机餐竟然有热饭，但大家也不敢多吃，草草几口了事。

终于抵达，没有网传的人山人海，大家由各自所在街道接到了隔离点，等我赶到隔离点时，娃已进去房间，只能隔窗相望。

转深圳佛山的车还没到，天河区的酒店也满了，等待安排时，阿黄为孩子们送来了肯德基，可把饿了一路的娃们高兴坏了。

在去酒店的大巴上，天河区的娃娃中彩了。因为后来同大巴另一班机的某人确诊，天河区的娃集体成为密切接触者，又转移到了密切接触者的专属酒店，接受了更贴心周到的服务。过了两天，从广州到了上海的一同学检验出是无症状带菌者，他前后三排的同学也荣升密结，这里面又有天河区的同学，成为了双重密结者。

晚上十点多接到娃电话，今天入住的是核酸检测酒店，现在要转去区里的定点隔离酒店，可是等到了半夜一点多才出发。

第一次坐救护车的娃很好奇。

老母亲半夜爬起来带着两箱吃的用的先一步赶到隔离酒店，终于看了娃一眼。

这是一个高中女生的爸爸发的抖音，他在楼下与女儿隔窗相望。

十四天在一间屋里不出门，好在对于一个会画画又会做饭的人来说，并不是太难。

酒店的硬件设施差强人意，但此间得到多个好友相助，送饭送水果送消毒灯，隔离的日子倒也一晃而过。终于可以回家了！

解除隔离后，回家又自行隔离14天，对家人和邻居负责。

终于，一个月过去了，包机还剩下一些费用，大家又主动捐款凑齐个整数，为南航送去了乘这班机回国的所有人员的感谢！

写在最后：娃回来后想让她写下回来的过程，她说没啥好写的，没经历过抢票退票航班取消，没经历过几十个小时辗转回国，没经历过几个小时排队入境，飞机上没有确诊病例（只有一例无症状感染者），顺利到无话可说。

一个月后，我才写下以上文字，给自己留作纪念，不知她看后作何感想。正应了那句话吧，你所认为的岁月静好，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如果没有阿黄的组织，没有伍姐的预付款，没有double J、钟小猫的决断（她们没有跟着一起回来是我们所有人的遗憾），没有南航的迅速反应、没有丹顿顿的收付款、没有各位家长的倾力配合，我们这个临时性的组织不可能完成这项历时性的活动！

一个月后的今天，时事更加严峻，还有很多孩子没有回来，社会上关于留学生的讨论不绝于耳。在我们无法改变那些只能留给岁月去评说的外界事物的时候，我想，经一事长一智，总可以从中总结出自己应该具备的能力，那就是：任何时候保持敏锐的洞察力、精准的判断力、迅速的行动力才是你应该做的。在这种时候，你更应该跳出自己所在群体的视线，从外界世界和其他群体的感知中去判断事态的发展方向，据此再做出正确的反应。在自己做不出判断时，跟对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的最后，感恩所有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