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父亲的自我拷问

蒙山沂水

<p class="ql-block">  春暖花开季节,女儿的学术论文收入中国社会科学博士论文文库,并在前不久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发行,作为父亲看到女儿在学术上的进步,当为之骄傲和高兴,但又总有挥之不去的怜悯之心。一个家庭的独生女,无疑是父母的心头肉,想到她在生涩的学术领地跋涉,常常有一种无力关顾的酸楚。由于论文是用英语写的,两年前便有外文版在国外发行,对文章的具体内容我知道甚少,直到有了中文版才得以了解全貌。</p><p class="ql-block"> 女儿所从事的专业,对我来说完全不懂,当初在高考报考专业时,也是她自已的意愿,处于不理解我虽然持反对意见,但并没有极力阻止。高三时她是文科一班的班长,省级三好学生和省级优秀班干部,又是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二等奖获得者,还是市委组织部在高三年级学生中发展的首批预备党员,报考专业的选择余地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大的,不过她从小就有自已的观点和主见,记得上初中时谈及学生考试做弊,她非常坚定的告诉我 :放心吧,临沂一中就是剩下一个考试不作弊的也是你闺女。为了顺应她的兴趣,在对待报考志愿上不想过分干预。但不管怎么说,二十一世纪之初,中国社会面临大的转折和选择,人们纷纷摒弃老观念,下海、创收、南下、京漂。随着市场化的拓展,应届学生齐头并进涌向经济、金融、央外企业。当年还没有自主招生和免试入学的规定,只有一个提前批录取的北京二外小语种的名额,我的意愿是提前拿到入学通知,可不知为什么,她坚持选择人类学专业,并且以第一志愿顺利进入中央民族大学的人类学系。</p><p class="ql-block"> 由于茫然感久久不散,曾多次提醒她要着眼未来。特别是被保送进北京大学社会学系读硕士后,祈盼她改行的愿望再次落空,她当然也深谙父母的心理,表示自己为了追求学业,将来在物质条件上只求温饱,过普通人的生活。我知道尽管中国近代一批著名学人发起创立了人类学学科,并且造就了诸如费孝通、吴文澡、雷洁琼等名人巨匠,但人类学的源头并不在中国,出国读博成了女儿迫切要求,作为收入低下的公务员家庭,是无力资助一个人类学的学生到海外留学的,在国外人类学的反向选择大都是富家子弟。于是她有了如果的定式,即如果争取不到全额奖学金只好放弃。正是这种自我激励,让她考取了澳大利亚政府全额奖学金,拿到了澳国立大学的邀请通知书,于是在她的硕士论文的后记中郝然写着"不孝有三,读博为大“。</p><p class="ql-block"> 留学期间,女儿仍毫不在乎经济条件,从未想过改变自己的初衷,反而有了更为浓厚的学术情结,她把参加导师组织的读书会当成一次盛宴,把获取知识当成最美好的享受。这在我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学业何时不是苦中苦,读书那能不是累中累啊!</p><p class="ql-block"> 在去台湾中央研究院考察交流时,当看到博斯年、李济等老一辈著名学人,因两岸隔离,造成人类学研究课目的断失,从不用眼泪表达情感的孩子,抑制不住对学术的惋惜而失声痛哭。以后只身美国,德国、法国等地参加世界人类学活动,追寻和交流学界颠峰之问,倍受颠沛之苦,父母担心和牵挂也无时不在。特别是当看到她在本地的同学个个光鲜倩丽,驾乘豪车出入别墅,而自己的孩子,一个当初在中学期间优秀学生还在含窗苦读,就不只一次问她,学习累不累?你觉得后悔不后悔?每次回答都是不累,我不后悔。记的有一次去车站接她回来过年,随身挎包里只有半瓶矿泉水,一个剩下的面包,身后的双肩背却是重重的几大本书,看到衣着突出的简朴,对吃喝的要求到了"极端“程度的女儿,不由心疼和叹息。</p><p class="ql-block"> 几时盼着女儿学成归来,不知不觉她在大学整整待了十一个年头。</p><p class="ql-block"> 博士毕业后,我仍为她的工作焦虑不安,尽管她为了安慰我们,一再说,工作一定会有的,可我总觉得人类学专业太窄,又已经错过象许多人那样拼里拼外早抢饭碗的最佳时机,好在国内几所大学都表现出友好的意愿。后来按照专业对口,还是离开了她特别熟悉,又几经流连的大学校园,去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人类学研究所,再次兑了现她专业选择的坚定和信心。</p><p class="ql-block"> 做学问清苦,作为人文学科的人类学便是清苦之首,国家级的研究院所,仍然乘袭体制内的基本管理模式,对新进入的人员无力在住房等现实问题提供优待,与其它行业在生活条件上没有任何可比性,她身置京城仍靠自行车出行,不得不习惯拥挤闷燥的地铁,为了节约时间去附近的学生食堂用餐,总之摒弃所有安逸和轻松,一如既往地从事自已的研究。</p><p class="ql-block"> 直到今天,虽然已经迎来她研究成果最为丰富的时期,可我仍在不断拷问自已,当初是否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是否这份在别人看来清苦的工作可以避免?读书真的致贫吗?学术无用的热议能否在这个国度里随着顶层设计的改革和优化而终结?衡量人生价值的标准是否能不以享乐作为基础条件?</p><p class="ql-block"> 去年初,女儿已经成为国家一所"双一流"大学年轻的副教授,并多次登上国际学术交流的讲台,在民族文化遗产保护,文化建设布局领域有了自已的知识构建,还在多所大学讲堂阐述自已的人类学观点,掌声和笑脸伴随着她走过一个个课堂。</p><p class="ql-block"> 面对女儿今天的进步,其实作为我,当下应该拷问审视另一类问题,人生的意义不能只在乎物质的充裕,不能只贪图衣食无忧,更不能在强势和占有中为所欲为。不能沉浸于生日满月的轻松憶笑之间,更不可在索取和懒惰中沉眠消极,只有付出和奋斗才是永存的喜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