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早就想整理天台了。废弃的旧盆、枯死的花木,纠缠不清的绿萝藤,见缝插针的五瓣梅,还有那高得不像话的杂草……一个小小的空间显得有点杂乱。正月里,趁着天正晴人正闲,便开始整理起来。胡搅蛮缠的老绿萝自然连藤带根揪出去,喧宾夺主的五瓣梅更留不得,只剩枯枝的栀子花盆也端掉了。种种断舍离之后,把剩下的紫薇、茉莉、三角梅、四季桂等等重新排列归位,看起来好像舒服多了。坏了的花盆当然该扔了,但是盆里的土舍不得扔,以后还想播点石竹花种点风雨兰呢,旧时光的土壤总能开出新生活的花来。于是又找来些搁置不用的花盆水桶装上,一番折腾,停下来时日已落,风又起。</p> <p> 第二天又转向天台上的草。草一直疯长,也没有谁去剪一剪,猪队友的办法是不浇水,以此抑制草的生长,结果草坪一片枯黄,如赫然见到一头白发一样让人触目心惊。只有月季花下的一圈,分得几点雨露滋润,便倾身以绿相报,但也因此比其他地方的草高出许多。剪草就从月季花下开始,一个上午勉强剪了半圈,剪完一圈下来,手已经酸痛到不行了。丢下花剪,找一个小木凳子,坐下来翻一会儿书,月季花瓣飘落下来,正好当书签。</p> <p> 就这样剪剪停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似乎有点“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的意味,生活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状态。好在没有时间限制,兴起就剪上一会儿,这样剪着竟也剪出些成就感来,剪刀之下,一声脆响,枯草立断。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枯草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因为精神专注于手中的剪刀和刀下的草,心中竟无一丝杂念,渐渐地剪出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只待春风来。 </p> <p> 等待的日子里,依旧有空就上天台去。有时是午后,晴空朗朗,天台上的波斯菊和月季花上盛满阳光,阳光酿着花的芬芳。找一个小凳子,负暄而坐,看书里那片坚硬又柔软的土地,那寂寥又明亮的山川,便觉时光静谧,天地澄净。翻开书中一首小诗:</p><p style="text-align: center;">种一片草原吧</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去找三叶草和小蜜蜂</p><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叶草,小蜜蜂</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加一点白日梦</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假如找不到蜜蜂</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光有白日梦也行</p><p> 此时,地上有三叶草,花上有蜜蜂,心中却是连一个白日梦也没有的。</p> <p> 有时起了个早,便和花草们一起,看曙色在鸟声中铺展开来。花草们静默着,静默的龙吐珠把长须卷起来,卷成一个漂亮的圈圈;桂花和月季花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下彼此的呼吸,又沉入静默中。天空低低的,小鸟雀啁啾着飞来,又啁啾着飞走,它们不懂草木的静默,正如草木不懂鸟雀的飞翔。</p><p> </p> <p> 有时是在细雨黄昏后,站在桂花树旁,看细雨如尘复如烟,密密地覆盖在叶片上花瓣上,如一些密密细细的说不清的思绪。因为下雨,天台上的红砖已经绿绿地有了些苔痕,于是想起汪曾祺的一首诗:</p><p> 莲花池外少行人,</p><p> 野店苔痕一寸深。</p><p> 浊酒一杯天过午,</p><p> 木香花湿雨沉沉。</p><p> 天渐晚,细雨噙着花香,一点一点地把黄昏收尽,烟雨暗千家。</p> <p> 几场雨过后,春天慢慢爬上了天台。天台上的草木均油然而生绿意,新剪的草坪上也渐见草芽青青。随风而生的,还有各色的花:小金鱼草花嘟着橙色的小嘴,一脸娇憨;蓝雪花开出薄薄的蓝色花,有少女般的清新恬淡;而波斯菊则一如既往地仰着修长的脖颈,用简单的花瓣勾勒一日的晨昏……</p><p> 我喜欢蹲下身来,看这匍匐着的一个世界。这些草木就着一寸贫瘠,各自欣欣然拔节生长,在静默中享受着生命的痛苦与欢欣,在有限的空间里宁静致远。它们卑微而又认真地生活着,一如卑微又认真的我们。蹲下身来,我也不过是一株草,一株会行走的草。这样看着,一时间花非花,草非草,我非我。</p><p> 一抬头,春风吹碧,春云映绿,春渐远,夏又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