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蒙兵团岁月

冲锋枪

纪念赴内蒙兵团五十周年之七

一九六九年七、八月间文革正在进行中，保定两派武斗时有发生，枪声、爆炸声不断。停课己有几年正在徘徊之际，急然有一消息传遍保定，说是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前来接“兵”，好似一潭死水激起了涟漪，小伙伴们想着要去，家长也未反对。到学校报名省军区派来赵连长协助老师办理，经过初步政审，体检，那时我不满十七岁，身高1.70米体重96斤。8月13日批准之后我去派出所花了一毛钱销了戸口，紧接着又配发和价拨了被服及日用品。我校共计十九人，分为男女两个班，男班九人赵连长指定张春耕为班长，我为副班长，女班十人。各项准备工作完成，万事俱备，只待出发。

第一章：踏上征程

当年去兵团时的乘车证

1969年8月20日上午保定火车站人声鼎沸，我们登上火车就要出发了，家长亲朋好友们前来送行站台上哭的笑的，叮嘱声告别声不绝于耳。十点钟随着火车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徐徐开动，与亲人们挥手告别，不禁潸然泪下。

火车在奔驰，我们要去的地方究竟怎样谁也不清楚，毕竟大家还年轻也不管那么多，没过半个小时都活跃起来，打闹说笑，吃东西，把那沉闷气氛抛到了九霄云外。

列车走的丰沙线，时而穿山洞，时而过山涧，有时临时停车下去都能摸着溪水，风景很美。经过近两个白天一夜的奔波于21日晚上六点到达临河车站，晚上在候车室大椅子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共200人坐卡车奔赴四团开始了艰苦的屯垦戍边的生活。

因中苏交恶，苏联在中苏中蒙边界陈兵百万，大战一触即发，为加强边防的守备力量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于1969年1月24日经伟大领袖毛主席批准，5月7日正式成立，司令部设在呼和浩特市，共有5600多现役军人，大批退伍军人和原农场职工，7万多来自城市知青，鼎盛时期17万人，共设6个师40多个团和30多个工矿企业，主要布署在全内蒙边境担负着屯垦戍边，寓兵于农，保卫边疆的战略任务。兵团知青实行供给制，低于现役军人，这是当年全国十三个兵团中唯一实行供给制的兵团。

随着中苏关系的缓和，内蒙兵团己没有存在的意义，1975年6月24日国务院，中央军委批准撤销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建制，移交内蒙古自治区，现役军人撤离或转业，知青绝大部分回城，光荣地完成了历史任务。

第二章：初到六连

我当年所在地区巍巍阴山，戈壁荒滩和乌兰布和沙漠。（1999年8月1日）

8月22日我们学校十九人男女各一班到达六连，接待男班的北京第一批的周班长，他交给我一盏煤油灯和一把条帚，让我保管好用于班务。过了两天就把我们分了各班。

六连是一个农业连队离团部有几里路，座落在一块较为平坦的胶泥和分散沙包的土地上，沙包上长着骆驼刺，地上有红柳棵子的盐碱滩上，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开荒种地。

连队有五名现役军人，正副连长，正副指导员和军医，排长为退伍老兵。为了战备六连被定为武装连，初定为炮连后来炮未到改为步兵连，发了56式半自动步枪和仿43式冲锋枪。

我们刚到时宿舍窗户上还没有安玻璃，一刮风满床都是沙子。真有点“篮天作帐地作床，黄沙拌饭咯崩响”的意味。

我和曹民起等分到二排，排长张军在召开全排讲话时在屋里，里外屋炕上都坐满了人，张排长讲纪律课当中先后提问我和曹民起，什么情况下雷打不动，什么情况雷厉风行，总之我俩没注意听都答反了，该雷厉风行答成了雷打不动，该雷打不动答成雷厉风行，惹得人们哄堂大笑。

那时张排长管理可严格了，夏天晚点名在外边站着，蚊子咬都不准动，我看着那大蚊子在我衣服上一针一针找缝扎。

九月三日北京第二批知青到后，又重新分班，我被分到三排十班。

连队纪律抓得也很紧，在六连一年的时间里几乎天天都是顶着星星出操，夏天早晨5点30分，冬天6点30分起床，起床号一响稍做整理出操半小时，跑步，练队列，走不好不行，拉出来单兵教练。

出操半小时完毕开始洗漱，69年11月班里还没生火，值日的战友把洗漱用水打好了都冻了冰碴，水色发黄还有沙子。

吃完早饭后天天读一小时，然后出工，主要是挖沙包铺在胶泥地上，由拖拉机耕了掺沙子造地。有时下午还有天天练，练习一些军事技能，晚上或晚点名或开班务会，总之留给个人时间较少，星期日可以处理个人一些事情。

那时敌情复杂，六连营房附近天黑后经常有信号弹升起，追出去找不到人。经常有敌情通报，林彪一号令下达后，进入一级战备，团里还搞了夜间紧急拉动。

为了战备需要不论冬夏晚上睡觉不准插门，不准有尿盆之类，晚上多冷也要去外面厕所，如果冬天晚饭汤喝多了，各班的关门声，人裹着大衣咚咚的跑着响声不断。有一天晚上我班也不知谁把门插上了，半夜睡的正香忽然被一阵砸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连长，连长大声说，谁让你们插门睡觉的？起床集合！我们急忙穿上衣服列队站在院里，一轮明月照得如同白昼，其他排正在卸马车上的菜往地窖里搬，搞冬天的储备。连长顺便查查铺发现了我们这事，挨了一顿批。

69年国庆节没有休息，全连拉出间隔十米一人向南边沙漠里搜索敌特，一直到五连交界，如同扫荡一般看见屋舍冲进去查看，看到沙漠里有打下的芦苇堆给点着了。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发现有人骑着骆驼奔跑，连长骑着马看见了大声命令去追，我和两三个人拼命跑追到一户人家发现是牧民小孩子骑着骆驼跑了回来，虚惊一场。

忙了一天终有收获，在沙包里发现一颗手雷，赶快送到团部，最后交到师里。

天快黑了，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走，又下起小雨来，回到班里屋顶还有漏雨的地方，被褥湿了，过了一个革命化的国庆节。

由于六九年三月中苏爆发了珍宝岛之战，

苏联又扬言要对中国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所以那两年边境地区非常紧张，我们除了干活外就是讲备战，各种演练不断。林彪叛逃后我们也进入了一级战备。

第三章：站岗轶事

到了连队站岗是经常的事，我们甚至在年初一拂晓趴在野地里设潜伏哨。站岗也引出了许多故事。

那时连里只有两支53式步骑枪（上图）站岗时就背着空枪。有一天下午我在连队南边大沙包上站固定哨，只见团部的吉普车来回跑到连里，也不知啥事，等下岗回到班里看到脸盆里泡着一条满是鲜血的绒裤，一问才知连队用大铁夹子打住一条大狗，说剝了吃肉。我排陆排长在剝皮时刀子不小心扎到了小腿上，受了伤，团里来医生治疗。

当晚狗肉炖熟了，每班一大碗，这可是陆排长用鲜血换来的。

保定战友老曹在头道桥团里煤场看煤，冬天大风一刮满身都是煤灰。一次回连办事无处睡觉，就挤到我这，我有一床备用被子，他来了就让他盖，正好那我班夜间站岗，看他穿的大头鞋，可能比布棉鞋暖和，于是就穿上站岗去了，围着连队游动哨，等下岗一脱鞋就着手电光一看，小腿肚子以下全是黑的，原来鞋里都是黑煤粉，一走动全扑了上来。他睡两天走了，白被里成了黑的，我还得拆了洗，真是作害了。当然为了战友也是应该做的，多少年后，老曹还总提起这事呢。

冬天夜间站岗是最冷的，有一天轮到我班站岗，2小时一班岗4个人，两个固定哨两个游动哨，背着枪游动哨围着连队转两圈就换下固定哨让他俩转两圈否则得冻僵了。

转圈转的又冷又饿白天都吃不饱，别说晚上了，我和王战友一组转到连队南边炊事班厨房时，打饭窗口用包装箱的木框挡着，用手电一照，笼屉盖歪在一边里面有十几个雪白的大馒头，正饿的难受看到这馒头就不想走了，这肯定是有人进去过否则盖子不会打开，从窗口进去又怕留下痕迹，仔细一看挨着笼屉近的墙上有个一尺见方的小窗用几块土坯挡着，我俩把它抽出，王战友用手电筒照着我单手握着枪颈伸进去，因枪重颤抖着用四棱刺刀对准一个馒头扎进去，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枪抽出来，把馒头一掰两半分着吃了，把土坯堵好走了一夜无话。第二天听说炊事班发现丢了馒头，副连长在全连大会上训了一通话，也未深究，我们躲过了一劫，真是饥不择手段呀。

那时站岗是个辛苦事，特别是冬天夜间，小青年们贪睡，从热被窝里爬起来站岗一，两小时冻得浑身发冷，躺下很久才缓过劲来，又到了下一班岗来叫了，又吵醒了，休息不好第二天还得正常出工。

第四章：农业生产

到了69年9月六连达到了200多人，几乎每天的任务就是挖沙包在胶泥上掺沙子，然后由拖拉机耕地将沙子掺匀，打上田埂，挖好水渠，履带式拖拉机耕起后，那胶泥块湿了粘干了相当硬，用重耙，轻耙，甚至碾压都不能使土块粉碎，我们就用铁锹拍，整好地后等来年五月黄河水下来漫灌，等干湿度差不多了就开始播种，用播种机种小麦（内蒙没有冬小麦，都是春播）点种玉米，挖坑用人工挖，磨的我手上起了血泡。

千辛万苦的干完了，小苗也长出来了大家也很开心，忽然一场小雨，地下的盐碱返上来了把苗烧的一片一片的死，好象赖子头上的疮。

麦子长熟了，不足一尺高，稀稀拉拉的，全连用了一个早操的时间收割完毕，打了两麻袋瘪麦粒。这可是动用了大量的人力，机械，一千多斤好麦种换来的！

玉米长起来了没有肥料不结玉米棒子，连里一个夜间紧急集合，”拿镰刀”一声令下到玉米地全部割倒，当了牲口饲料。

还有种水稻，五月初内蒙天气早晚还要穿棉衣，开始在临大渠的边上开地，打好围堰，连里土温室里育秧，放上水开始插秧，我们一个班在南方战友的指导下在凉水里干活，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干这活。插好秧后日常维护，松泥，因是沙土地渗水每天开水泵补水。

有一天抽水时大渠里没水了只留下了一个十几平米的浅水坑，我们去洗刷铁锹忽然发现水里有三，四寸长的鲤鱼，于是大家都去摸，竟摸了两土筐，抬着交到了炊事班，全连吃了一顿鱼。

水稻长得很茁壮，还是老问题：不结稻穗，没有收获！内蒙气候不利于水稻生产。

就这样在这盐碱滩，冬天冒着扬沙大风，夏天顶着烈日，白天挨小咬晚上挨蚊子咬，年复一年拼命的干，流血流汗，负伤致残，有的战友甚至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整出来的地很少能种点菜和玉米。还有的连队在山根下，沙漠里面就更没什么收获了，兵团始终不能自给靠国家投资。我在六连待了一年就调到工副连后上山烧石灰去了。

第五章：海子苦战

六连海子1999年8月

在六连西南不远处有几十亩地的大水坑，是黄河水泛滥形成的，深浅不一，有的长着水草和芦苇，有的什么也不长，在刚来六连时没有深水井，大家都来这洗衣服，内蒙人给这个叫海子。

我在六连干过挑沙平地，看渠浇地，挖坑点种，种植水稻，清理厕所。但记忆最深的莫过于69年11月初下海子割芦苇的事，连队想用海子里的芦苇喂牲口，那时水己结冰碴困难很大，没有船也应扎木筏去割，可连干部非让我们三排下水去割，陆排长有意见也得执行，我们上身穿着绒衣下身穿裤头脚穿解放鞋下到齐腰身的水里，腿一下就冻麻木了，被冻的通红腿上扎了口子都不知道疼，冷风吹着冻的牙齿只打战，只有拼命的割芦苇一边干活一边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克服万难去争取胜利”。割了以后还得拽到岸上。

中午不回连队炊事班把饭送到海子边，吃完饭接着干，有一天中午送来的海带汤，牛班副对我说你要想吃稠的就往桶底下捞，想吃油就撇上边的。把我逗乐了，这也是当时的苦幽默吧。就这样一连干了三天，不管怎样艰苦还是坚持了下来，英勇的三排战士们。

我在正副班长和战友们的帮助下，69年终总评时被评为五好战士，喜报送到了家中。

第六章：调工副连

一九七O年九月于工副连

到六连一周年后团里把我班和一个女班调往工副连，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也很不好受，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必竟是老连队，有些恋恋不舍。班里有的同志也睡不着觉，我跟着何开颜到了连队温室那里有火炉，有人从连队菜窖里弄了半盆土豆洗干净切成块煮着吃了，那时己经半夜了。

第二天连里赶着马车装着我们的行李送到了工副连。

当时工副连组建不久，任务是加工粮食，制作副食品，还有烧砖和烧石灰，为全团服务。我们刚到时连队大部分人每天都脱坯烧砖，我们来后脱了三天坯就让干零活去了，有时跟车到临河等地装卸车，还到一连那边埋过电线杆，到了初冬又派我班到团里屠宰点去杀羊，牛。跟着职工学会后就自己杀羊，每天下午上班，到那我一个人两个多小时就杀两只，包括杀，剝皮，翻肠翻肚全部活计，学了一门手艺，这活干了将近一个月。在74年底我在连里等待批准困退出兵团时又做了近两个月的豆腐，艺多不压身吧。

第七章：奉命上山

现在的白石沟口，已开采。

到了71年1月连里派我去远离连队七十公里的白石沟去烧白灰，那里只有一个班，长年住在山沟里，没电缺水，开山炸石，抡锤砸石，装窑出窑，装灰卸煤，每年烧出几百吨白灰供团里基建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枯燥的生活，我在这工作了四年多，一年后任副班长，直到我在1975年2月底退出兵团，在兵团五年半的时间里，把一生最美好的青春永远的留在了这小山沟里。

当年这个山沟里的山头上有很多白石灰岩，当地生产队和水泥厂都在这开采白石头，兵团单位除了我们一个班还有三团八连一个班，三师的几个人都在这烧灰或采石头，整天炮声不断，拉石头的拖拉机和马车络绎不绝，可到了晚上就安静了下来大家在煤油下看书，写信或山南海北的聊天，后来还甩上几把扑克度过晚上时光。

有一年秋天在三团八连的战士陈佩斯（后来的小品演员）来山上住了半月，每天晚饭后在屋檐下大伙凑在一起听他讲小说故事，讲得有声有色十分受欢迎。

我在纪念赴兵团四十周年时写了近五千字的回忆录《千锤百炼一难忘的白石沟》刊登在四团出版的回忆录《戈壁情怀》一书中怀念这段经历，在此不再赘述。

内蒙兵团来支边，戈壁荒漠少人烟。

战天斗地一年整，开荒垦地干得欢。

炸山开石烧白灰，流血流汗家常饭。

屯垦戍边五年半，人生考验第一关。



当年内蒙兵团发的服装，草绿色穿成了黄白色，平纹布褪色。

后记

2019年是我们去内蒙兵团五十周年，我制做了几个像册以示纪念，对兵团这五年半的经历共制作了三个影集《我的内蒙兵团岁月》《难忘的白石沟一一狩猎篇》和《在兵团最后的日子》基本上概括了我在兵团的情况。

由于当年条件所限没有机会照像，因此只能用30年后的照片，特此说明。

谢谢观看，多多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