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母亲,您在哪里?</p> <p>1母亲离开我们二十三年了,我在梦中常常见到她。如果谁在梦中能留住母亲,我会以生命的代价去兑换。母亲是车祸去世的。医生说母亲身体很好,检查时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但头部只破了点皮未出血就去世了。享年六十四岁。我的母亲命很苦,十岁父亲就病逝了。妹妹才两岁多,娘女仨相依为命。母亲姓张,长大后名字叫春桂(贵),她不识字,任人们怎么写。快满十八岁的那年与父亲结为伴侣,没有爹妈,只有爷爷、奶奶。母亲偏不会生人,第一胎生了个女儿。曾祖父在哎声叹气中“高兴”地接纳了自己的曾孙女。因为曾祖母一生未曾生育,曾祖父很想、很想有个曾孙子。母亲在结婚的当年,曾祖父家被土匪抢了,遭受了毒打,险些丢了性命,只剩下一口气活下来的。他的曾孙女不到一周岁,他就去世了。我母亲生了两个女儿后,连续生了四个儿子,曾祖父未曾见到,我一生苦命的母亲没有表功的机会。2母亲一生勤劳、俭仆。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每时每刻都在劳作,从未停歇过。出事的那天晚上,九点多钟,母亲在大姐家洗完脚,说要去二姐家看护两个孩子,中间只隔了一条公路,就出了车祸。以前,算命先生说,母亲命中注定是一个辛苦命。为此,母亲曾多次拿算命先生的话与人辩解过。1973年元月,我高中毕业,还不满15岁,身体廋弱。生产队评定工分时,七分,比妇女还少一分。母亲认了,母亲为他的儿子是回乡知识分子,又长大了而高兴。为了鼓励我,母亲答应给我买块手表,说:“我儿是大人了,也应有块手表”。我很惊讶,也很高兴。当时在我们那地方,上海手表125元,东风手表120表,钟山手表30元。但上海手表和钟山手表要找熟人,要开后门;东风手表也很紧张,对普通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天价。母亲把家里唯一一头刚购一级秤(131斤)的猪给卖了,积攒着63元钱。母亲白天出集体工,利用早、中、晚别人休息的空余时间,穿着很厚的衣服(防蛇、防刺、防虫咬)钻刺棚、爬刺窝采摘矮脚茶(中药,生长在刺棚和杂草丛中荫凉处),母亲就是这样一筐筐、一篮篮,半年后硬是买回了19钻120元一块的东风手表和铬链条。当母亲打开手帕将手表和铬链条交给我时,我哭了,泪如雨下。母亲在五十岁前未穿过一件好衣服,大部分都有补丁,但她的儿女必须个个温饱,她才安宁。儿女们带朋友回家,她尽力招待,生怕有所不周。每次,她把饭菜做好后,从不上桌。朋友们盛劝,她说自己在灶台上留有饭菜。朋友们走了,她吃点剩汤剩饭,甚至没有吃就不吃,或随便吃点东西就去出集体工。母亲克己待人,我们当地有口皆碑。疯子汉城,听说是个读书人,后来疯了,流落到我们那地方,母亲宁可自己不吃,也要给他半碗饭。逃荒讨米的,母亲一一打发,让人家满意。后来,母亲的儿女长大,都参加了工作,给她买点东西,母亲总是舍不得吃穿,给了姨妈和舅舅们,并总找个理由,说自己不喜欢。其实,母亲是克己待人。3母亲疼爱自己的儿女,胜于自己的生命。我们兄弟姐妹能活下来,并健康地成长,是母亲用生命呵护的结果。小时候,我疾病缠身,不是吃药,就是打针。母亲怕我死去,总在惶恐中生活。母亲的忧虑不无道理,曾祖母在发洪灾时,曾收养过一个女儿,生育八胎,最后养活的只有两个女儿,都是几岁前死的。每次打针,母亲总是摸着我的头,眼眶含着泪花,我至今记忆犹存。我大武弟八岁,母亲出集体工,我就带着弟弟。本来可以走路的武弟,生病躺在摇篮里,一动也不动。我叫回母亲,母亲慌张了,赤着脚、一身泥水,抱着武弟就往医院去。十多里路程,一路小跑,不敢懈怠,泪水汗水湿透了母亲衣裳,如似落汤鸡。医生被母亲的真诚所感动,立即召集会诊,才将武弟从死神里拉了回来。事后我母亲就晕过去了,医生抢救了一天,母亲才醒来。武弟遵照母亲的教导,大学志愿填的是临床医学,如今在服务苍生。六弟(从此改号祖源)两岁多时,在大门前玩,偶然身上紫一块、绿一块,母亲发现后,一级又一级送往上级医院救治。到了省城,医生诊断,可能是白血病,需要马上输血。母亲不顾自己身体羸弱,强烈要求输血救自己的儿子。医生看着我羸弱的母亲和她重病中的儿子,犹豫了片刻,在母亲的苦求下,医生抽了200CC血,但怎么也输不进六弟的身体。医生建议我母亲把弟弟抱回家,意思是他们尽力了,弟弟没救了。母亲呼天撞地,以泪洗面,最后只好抱着儿子乘上回家的火车,见者无不感动。一位老者走到我母亲身边,小声地说,你信不信神?到那里去试试。为了儿子,母亲这时什么都信。她带儿子踏上了求神的路。三天后,六弟被符水救活了。母亲很虔诚,也很奇怪。省城医院(湘雅)救不活的却被神灵救活了。从此将神明以长明灯供奉。武弟,研究生毕业,我去看他,他笑着告诉我,母亲以为神灵救了六弟的命,殊不知,六弟的病是注射的药物后期在生效。要一直瞒下去,有利于母亲的身心,我也愰然大悟,频频点头。4母亲视儿女们为掌上明珠、心头肉。她很温存、很值得儿女们依赖。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曾祖母、祖母、伯父还健在,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人民群众基本温饱问题还在争扎。我母亲有了我的两个姐姐和我与世弟,生活十分困难。好心人和亲友看着我们一家子很同情可怜。我母亲小时候的闺密,母亲教我们喊姨姊的,一脉未生,家庭条件很好,想收养二姐,自己怕开得口,托人向我父母说情。我父母答应了,我姨姊俩口子高兴得一夜未睡。第二天,姨姊夫妻俩来抱孩子,母亲在灶门前流泪。二姐的哭声,在母亲的心中久久萦绕,不知是什么力量,使母亲朝着姨父姨姊去的方向飞奔,半路上,她抱回了二姐。她说,姨父姨姊对不起,我的儿女和我死也要死在一起,不送人,请原谅。姨父姨姊劝了她一上午,陪她做了一上午的事,她硬把二姐留住了。母亲只有一个同胞妹妹,丈夫58年随着大跃进去了,第二年唯一的儿子也死了。姨娘远嫁了洪湖。路途不是很远,隔着一条长江就很不方便了。姨娘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小我四岁。眼看姨父年纪大了,希望有个儿子,姨娘向我母亲哭诉。我母亲说服了父亲,同意我给姨父姨母做儿子,那年我十岁。我走的时候,母亲说她去镇上,其实,在对面的山上看儿子怎么走的,释放儿子离开的痛苦。第三天,母亲就要父亲去洪湖买鱼苗,顺便看我在那里习不习惯。我在姨父姨母家住了一年,由于生活不习惯,特别是恋父恋母,我独自跑回来了。我母亲把我揽在怀里,久久不曾说话。据说我姨父姨母想念我,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眼泪。5母亲生性善良,也很精明能干。母亲对苦难者非常同情,自己很苦,但看见不得比自己更苦的。母亲上有三个老人,下有六个儿女。在那个年代,不管你多么精明能干,也很难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我后屋场周卜队德生叔,家里有五个儿女。我母亲扯猪草,听他老婆说,当天中午就接不开锅盖了,向母亲诉苦,母亲家里东拼西凑也只有上十天的粮食了。在德生叔家金生婶的诉苦下,母亲决然让出一个星期的粮食接济他们。自己吃茴坨、喝南瓜粥。父亲虽然个子瘦小,但人很精明能干。在母亲面前,有时她只能唯唯诺诺,因为母亲很强势,也很能征服人。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父亲交公粮,要过一条河才能到江南。父亲是会计,负责运输和途中押运。船在河中间遇到风,翻掉了,幸好六个人没一个伤亡,但粮食随船沉入了河底。那个阶级斗争的年代,父亲认为牢狱之灾怕是跑不掉的,躲在山上,不敢回家。办大队的干部听过汇报后,很似干部,拿损失公粮的帽子挥舞着。母亲知道后,找到办大队干部,先替父亲检讨,后说理。一是当天运输押船是队长派遣的,我父亲一行未私自行动;二是当天,父亲动身时听了天气预报,只有1—2级东南风;三是船由大队派遣的,载重量是按船老板的要求装的。帐要算在父亲他们身上,是不合理的。办大队的干部听我母亲讲得在理,只扣了我父亲他们打捞粮食的两天工分。我父亲他们在灾难过后,很是感谢母亲。我们兄弟姐妹六人能学艺、读书,更是要感谢我母亲。大姐学艺,有人反映我们家是超支户,状告到大队去了。母亲说,我们家为生产队放两头牛,保证下年不超支行吗?在母亲的操持下,我们当年不但没超支,反倒进了七元三角钱。我读书,也放牛;弟弟既放牛也读书。直到曾祖母、祖母去世,两个姐姐出嫁,我们家从未超支过。兄弟们也都读了书。这是父母精明能干、英明、伟大的结果。6母亲一生辛勤劳动,生活条件好一点后,一届一届地换屋,目的是让她的儿女有一个安乐、幸福的家。如今,她的儿女们都远走高飞了,城里有了新屋,她那孤独的房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是祈盼它的主人?还是冀望它的亲人呢!房子没人管了,母亲她也不要了,上山养土去了。我现在退休了,每隔十天半月开车来打扫一次卫生,收拾一下,为她也为了我。我希望能找到父母的身影,白天黑夜地找,总找不着。我要孙儿帮我找,孙儿说,老爷老妈(曾祖父祖母)在墙上,三岁的孙儿指着墙上的画像反复向我邀功。父母亲拉儿带女,先后换了三届屋,我们不知道父母是怎么度过来的。曾祖母分给了父母一间半破屋。三年自然灾难过去后,我父母把它拆了,在曾祖母老房子的旁边做了三间泥砖房。上世纪八十代初,改革开放正方兴未艾,我们兄弟也陆续考起了学校。父母的生活条件开始好转,他们又在原屋房旁边一边加了一间,房屋后面也改造了,成了明五暗十的大房子。虽然是泥砖,在我们那个地方很是气派。八十年代末,我父母从朋友那里学会了烧砖烧瓦(当时是神秘的技术活)。父母不分日夜地劳动,用自己的双手,一担担柴、一口口砖、一片片瓦做起积累,通过四年多的努力,他们把原来的泥砖屋改造成现在的火砖房。父母只五十多岁看上去近七八十岁了。我退休后,把房子进行了改造。因为檀子在断,房屋很漏。为了纪念父母,我把房屋按原貌进行了重新修缮。尽管我儿孙不会要这老房子,但我要。它凝聚了我父母的汗水和辛劳。我的孙儿模仿我在父母像前打恭作楫,我看到的是孙儿天真的玩耍,父母慈祥的笑容。我不相信孙儿是出自内心的,因为他还小。7父母的恩情,我们兄弟姐妹说不尽,道不完。天下的父母都辛劳,没有我们父母辛劳;天下父母都疼爱儿女,没有我们父母疼爱儿女;天下父母都俭朴善良,没有我们父母俭朴善良。母亲,我们做您的儿女没有做够,如果有来生,请允许我们还做您的儿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