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手机承受不了了,准备清理一下垃圾。相册中有几张冬天时候拍的照片:小区内靠近学校围墙的那几个大榕树,树下积满厚厚的落叶,带有几分冬的萧瑟。我随手拍下的其实不是萧瑟,而是叶与叶的分离。</p> <p> 因为围墙的缘故,这排大榕树巨大的身躯一半在墙内,一半在墙外。没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诗意与浪漫,只有一年四季永无休止的分隔。春天的嫩绿,夏天的浓荫,秋天的荒芜,总是分属于墙内墙外,准确的说是分隔成两个不同的区域。围墙的那一边是学校操场,洋溢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边是上了年纪的小区,显得老态和沉寂,一年四季,每棵树上的叶片都会忽略围墙的存在,一起分享快乐与阳光,共同面对萧瑟与孤寂。每一片树叶从绽放新叶,睁开嫩眼的刹那开始,就决定了自己生与死的世界,除非这棵树被移走,除非自己未老先枯,提前从风中掉落,否则眼前的世界就是属于它一辈子的世界。</p> <p> 生的时候,围墙没法把满树的绿叶分割成两个世界,它们活在同一棵树上,他们的身影高过围墙,他们可以在围墙上随意交流、嬉戏,一起迎接日出送走落日,一起感受清风皓月,一起抵御狂风暴雨,唯一能摧残他们的是时间。当它们已经熟悉孩子们的读书声,熟悉新圳河的潺潺流水声,熟悉附近居民从厨房飘出的饭菜香味的时候,转眼之间它们面临的是告别的伤感。</p> <p> 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一场冷风来得很突然,很嚣张,风在树叶间盘旋,拍打,转眼间叶片一夜枯黄,活力尽失。又一场风雨来临的时候,整棵树的叶片全部落光,树根下、墙里墙外落满厚厚的黄叶。生命的来去原本是很正常的,叶的离开是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稍稍遗憾的是没有遇到葬花的黛玉,在它们告别世界,零落成泥的时候将它们聚拢,合葬在一起,完成从生到死的永远相伴相随,完成春天时许下的诺言。</p> <p> 每天早上搞卫生的阿姨来打扫落叶,墙内、墙外是两拨不同的人,穿一红一蓝两种不同的工作服,有时落叶拢好堆的时候,墙内、墙外的清洁人员会走到围墙的隔栏边聊聊天。带着不同乡音的声音在不锈钢栅栏两边回荡,但此刻围墙的分割作用却显得无比强大,围墙两边的人可以轻松交谈,但没有一片落叶可以穿过围墙,它们已经完全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已经被扫成堆,不久以后他们就被垃圾车运往了不同的地方。这样的方式离别绝不是它们所期望的,可是已经枯黄了的它们,还有申诉的权利,还有追求完美结局的希望吗。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我想起了纳兰《南乡子》 中的一句词: “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著分携泪暗流。”古往今来,文人们把最美的文字留在了送别的渡口,给了生与死的分别,给了墙里墙外的秋千与美人,唯独忽略了生于同一棵树却被一道围墙分隔、分离的无数落叶。</p> <p> 当这几张照片即将在手机中删除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不舍,拍照时或在落叶上走过的时候,那种淡淡的伤感,那种依依惜别之情,没有来得及记下来,总是觉得有些可惜。经过一个春天的打磨,特别是经过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疫的冲击,我们对于生死离别又会有新的认识。人生别离其实与落叶与落叶的分离没什么区别,任是再美的文字也唤不回重生,只留下一段缘,一段情。对人而言,也许生于富贵之家是一种幸运,对树叶而言,生于围墙根下则是十足的不幸,注定在生命陨落的时候,要被围墙分隔成两个世界,叶与叶要忍受隔墙相望的分离与痛苦……正如《情难忱》这首歌唱的:</p><p> 最怕藕断丝连难舍难分</p><p> 多少黎明又黄昏</p><p> 就算是不再流伤心泪</p><p> 还有魂萦梦牵梦的深夜</p><p> 那些欲走还留一忘情深</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