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天空

野渡无人

　　

这么多年了，总想为父亲写点文字，却始终没有下手。

当又一个柳絮纷飞的春天来临的时候，思绪里却总是浮现出父亲忙碌的身影，那个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永不停歇的父亲的身影。或挥汗如雨，在属于他的绿油油齐刷刷的麦垄里；或浅吟低唱，在晚风轻拂的夏日的傍晚陶醉在自己的二胡声里；或静若处子，眯着眼在思索着自己的过去……与我的空空荡荡、碌碌无为相比较，父亲的天空里从不寂寞。

父亲的田野

父亲是一个农民，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田地半步的耕作者。围炉而坐的冬日里，父亲就开始念叨着他的几亩地，还会时常走到麦田里踱几

步，“今年的麦子长势真好”，这是父亲经常念叨的一句话，脸上挂着一丝喜悦和期待。

春天还没有化开，父亲已经把冬日里备下的化肥搬出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我常常说：算了吧，亩产再高不也是刚够成本嘛！父亲总是呵呵一笑，这笑声，原来我不懂，现在我懂得了。每一个炎炎的夏日，父亲总是如饥似渴地侍奉着他的土地，甚至比养育我们三兄妹还要执著认真。他容不得他的地里有一根杂草，容不得他的地里生长的庄稼比别人家的差。记得那个时候，每每到了夏日，对于我家来说，吃饭好像从来都是加塞，一点腌咸菜，一锅粥，几个馒头，急速吃完，急速奔向田里。从带着露水的蒙蒙亮的清晨，到傍晚踏着朦胧的月色回家，机器般地运转的父亲，从来不曾停歇。所以，无论是到了麦收还是秋收，可以不夸张地说，我家的粮食产量指定是村里最高的。也每每到了那个时候，父亲才会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

父亲的二胡

记忆里父亲有一把二胡，古色古香，沉稳收敛，那时候总是静静地挂在我家的墙上。每一个夏日的夜晚，月光静静地洒在不大的院落里，吃罢饭的父亲，总会郑重其事地从墙上取下他的二胡，精心地用干净抹布擦拭一遍，搬一个马扎，于是，低回婉转的二胡声在我家院子的上空飘起。母亲、我们兄妹仨、还有吃罢晚饭陆续赶来的邻居，都是父亲忠实的听众。在地里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拉二胡却成了他每天晚上的必修课，几乎从不间断。月光静静地泻下来，透过丝瓜架子斑驳地照在我们身上，现在想来，那真是一道最美不过的夜景。直至我们小孩子昏昏欲睡呵欠连天，父亲依然陶醉在他的二胡声中。夜深人静，月光西下，曲终人散，但耳边依然有二胡声隐隐响起。

或许是因为父亲年纪渐老，亦或是生活的压力过大，有很多年，父亲放下了他的二胡，那把古色古香的二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我知道，父亲的世界里还会时常想起二胡的声音。总想着把父亲的梦圆起来，却因为不用心而仅仅挂在嘴上，直到前年春节，一个在市吕剧团工作的本家哥哥，送给父亲一把崭新而且相对更专业的二胡。拿到二胡的时候，父亲脸上洋溢着惊喜，一遍遍抚摸着，静心地把它挂在自己床头的位置，于是，偶有闲暇，父亲的二胡声再次在院落里响起。今年春节的时候，在我的几个本家侄子的撺掇下，其中一个还是在全国二胡界小有名气的剧团的专业二胡手，父亲又拉起他的二胡，尽管有些生疏，但还是博得了我们大家的一致肯定。在老侄子的伴奏下，父亲还唱起多年不唱的吕剧片段，略带羞赧，稍有磕绊，亦得到了二胡专业侄子的好评。

父亲的院落

在那个土坯房的院落，父亲和母亲居住了三十多年，老屋也见证了我们家的起起伏伏以及从公社时代到崭新时代的历史变迁。直到十年前的那个春天，母亲因病在飘飘撒撒的春雨里溘然长逝，母亲是在父亲的悉心呵护下离开这个世界的，尽管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短短的六十年，但母亲因为有了父亲自始至终的呵护，应该没有多少遗憾。父亲渐渐变得苍老，脸上也常常显出疲惫的神色，背也开始有点驼了，但父亲对生活的热爱和执著似乎并没有改变。

随着日子的越来越好，生于上世纪解放前夕的父亲竟然越来越学会了生活。他极爱干净，这点我真的望尘莫及，我一直认为维持家里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是母亲的专利，但没有想到，母亲去世以后，父亲竟然把母亲的优良传统继承并进一步发扬光大了。当老屋被我强行推倒翻盖成宽敞明亮的新房之后，父亲尽管口口声声说着“太可惜，太浪费了”，但是从他笑开的皱纹里，分明可以看到他的欣慰和知足。他每天要做的是静心擦拭着地板砖，每天把自己的床铺整理的干净熨帖，每天侍奉着他静心买来的各种花卉。父亲在院子里种了梨树、柿子树、山楂树，一行茄子，一行辣椒，它们在父亲不懈地浇灌和无微不至的侍弄下枝繁叶茂、茁壮成长。无论是春天梨花盛开的芬芳，还是夏天瓜果肆意的飘香，还是秋天父亲用心捡拾起的每一片落叶，抑或是冬天久久不化堆在南墙根下的积雪，这是对父亲最好的褒奖。

七十多岁的父亲，用他对生活的的热爱和执著，在他的古稀之年，竟然活出了天空般的湛蓝和清澈高远，我深感惭愧，我深感欣慰。

在悠悠扬扬飘飘散散的春天里，父亲苍老而坚定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