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光影随行

<p>分居两地,生活有诸多不便。结婚第二年的1956年,父亲想帮母亲办手续去衡山供销社当营业员,但工作队不同意,说农村青年不能外出,要为改变农村面貌出力。这一年,太阳乡成立了一个30多人的文艺宣传队,到各建设工地搞文艺慰问演出。这是共产党的一种宣传手段,用多种文艺形式教育人、鼓舞人,给建设者鼓劲加油,为工地添砖加瓦。母亲有幸被挑选为宣传队员,并成为台柱子。表演的《四个婆婆夸工地》还被选送到县里汇报演出。</p><p>在各建设工地演了一年多的戏,有说有笑,有吃有喝。虽然没有调到父亲身边工作,但这是快乐的一年,也是幸福的一年。特别是到年底的时候,大哥出生,小家庭里有了欢笑和喧哗,更是收获的一年。</p><p>大哥出生时,父亲不在母亲身边。只留下一个十八九岁的女人,独自生儿子。不过父亲早已给未出生的孩子取了名字,男孩叫建湘,女孩叫丽娟。那时医疗技术相当差,母亲清楚地记得,刚刚拉完尿上床睡,又要拉尿,这样几次反复,母亲干脆坐起来不睡。与母亲同睡一铺的侄媳妇谷贞说可能是发作要生孩子了。一连腹痛了三天,接生婆换了两个也没有生下来。伯父肖竹庭叫上爷爷,对他说:“想办法通知其英娘家,兰亭又不在家,不然出了事,谁也负不了责。”爷爷听后,觉得事态严重,就要伯父去白茅洲请外婆来观背。外婆对母亲不大上心,也可能是家里有事走不开,硬是没有来。伯父到草市卫生院请来了新法接生医生,十一月二十二日天亮才把小孩生下来。从发作到出生,经历了四天三夜。大哥出生后,母亲流血不止,据奶奶说,起码流了一桶血。母亲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几乎与死神擦肩而过。其中的痛苦孤独是难以用文字表达出来的。那时农村缺衣少食,生完孩子也没有什么营养补品,只吃了三天黄砂糖拌饭,然后就是萝卜白菜度日了。</p><p>大哥出生后,父亲春节才回家见上儿子一面。1957的新年一过,大哥就被父亲接到衡山住。只住四个月,母亲就被动员回家支援农业生产。这一年,观背成立了互助组。母亲在宣传队里出色表现,村民很赏识,一致推选她为互助组长。20岁的年龄,正是年富力强的时代,虽然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但撸起袖子加油干,工作很出色,成绩很突出。</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1957的新年,父亲回家见上儿子的面,住了七天,父亲想把妻子和儿子带到县城去生活,可是怎么去呢?走旱路有一百多里呢。于是他们一起去外婆家,租了一条渔船,顺洣水而下。大哥可能是饥饿难受,一上船就啼哭不停,哭累了休息下再哭。船到湘江,风大浪高,渔船颠簸不止,几次差点翻船,母亲吓得心惊肉跳。可能是苦命人天照顾,也许是船夫驾船技术好,渔船终于在经历一路惊恐后到达了衡山县城。</p><p>母亲跟大哥被父亲接到衡山,只住四个月,母亲就被父亲单位领导动员回家支援农业生产,母亲没办法,只好又搭船回到农村老家。</p><p>这一年,观背成立了互助组。因为母亲以前在宣传队里出色表现,村民很赏识,一致推选她为妇女主任,去衡山县城开会,代表妇女发言表决心,鼓动妇女参加农业生产,向邻乡的妇女发出挑战,20岁的年龄,正是年富力强的时代,虽然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但撸起袖子加油干,工作很出色,成绩很突出。</p><p>毛主席说:“一个粮食,一个钢铁,有了这两个东西,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1958年,是大炼钢的年代,也是中国工业现代化建设的年代。对农村人进城的限制没有了年前的严格。恰好父亲又调到县航运站当秘书,就把母亲的粮食户口转了出来,来到了衡山县城,过起了真正意义上的小家庭生活。这时,衡山西街办起了一个湘绣厂,当时,草市区委书记董德的老婆在湘绣厂工作,在她的推荐下,又交15块钱的入厂费,母亲进了湘绣厂,当了一名绣花工。在湘绣厂里主要绣些枕头、帐筵。湘绣厂定额取酬,为了多点收入,母亲加班加点,忘我工作。长时间的穿针走线,目光强聚,眼睛受到严重影响,半年后就没做了。父亲也调入衡山县计划委员会任秘书,找了向佳良部长帮忙,把母亲又调到了衡山电池厂,做最苦的一门活——打碳筒。母亲因吃苦耐劳,头脑又活,深得领导喜欢,被提升为车间副主任、团支部书记、工会会长。</p><p>1959年,二哥建华出生,为了不耽误电池厂上班,把外婆从汉口姨妈家接到了衡山县城带人。母亲因工作表现突出,又被提升为车间主任。1960年还被送到党校学习。在入党问题上,父亲跟母亲分析说,自己有海外关系,到时政审怕说不清,干脆不提此事最好。母亲听取父亲意见,所以也就没有向党递交入党申请书。</p><p>这一年我也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出生是五月二号。那天晚上,父亲把母亲带到了单位,单位后面就是医院。五月一号晚上母亲发作,痛了一个晚上。早上就到了医院,医院排队办手续的人特别多,父亲从七点排到了九点,等父亲排完队办好手续,母亲早已到了产房,产下了我。母亲产后大出血,七八个医生忙着抢救,医生想尽各种办法止血,又是抬高产床,又是用棉纱堵住下身。母亲昏迷了一天。父亲急得团团转,都来不及看生下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就问了问了接生的龙医生,龙医生知道父亲想一个女儿,就跟他开玩笑说生了一个男孩,父亲嘴巴嘟咕着:“又是一个男孩!”第二天,龙医生告诉父亲说:“恭喜你生了一个丫头片子!”父亲将信将疑。后来就有了“永红是医院医生换过来的”说法。</p><p>三个孩子,大的四岁,小的半岁,母亲还要上班,怎么办?只好又把外婆请来衡山带小孩。当时,正是国家三年自然灾难期,中苏关系破裂,中国人民勒紧裤带偿还苏联外债。人们生活极其困难。填肚子的是些蔬菜瓜果,吃的最多的是一种泥白菜。营养不良让好多人得了浮肿病。母亲也得了水肿病,脚肿得老高。外婆看到这种情况,心想农村人起码可以自己种点蔬菜填肚子,生活应比城里人好对付点,想回白茅洲种点蔬菜度灾荒,就这样离开了衡山,离开了我们。</p><p>外婆回草市了,奶奶一生没离开观背,打死也不肯去衡山,母亲只好把孩子放在别人家,请保姆带。当时物质匮乏,没有奶粉,只能吃米糊糊。白糖都难以买到,靠计划买一点糖,也被保姆给了自己的孩子吃。有一次,母亲去保姆家,看到桌上的米糊,尝了一口,没有放糖,而我却大口大口地吃,母亲说:“你不是说不放糖她不吃吗?这不吃得很好吗?”保姆被母亲说得觉得不好意思,借口孩子难带,就不肯带了。母亲觉得孩子在保姆家受折磨,还是自己带好。</p><p>1961年,工业大下马,国家号召工人支农。当时很多工人不想回农村,母亲为了响应党的号召,带头申请到农村去。于是,打报告辞去电池厂工作,11月份带着三个孩子回到观背老家,又过上了聚少离多的生活。</p><p>1962年、1963年,恰是国家三年困难期。一个国家主席都吃不上一碗红烧肉,而艰苦的农村,贫困的农民更是食不饱腹。</p><p>最大的五岁,最小的不满两岁,三个孩子四张嘴,出集体工,一天只挣七分工,一年的口粮钱都挣不回。根本填不饱孩子们的辘辘饥肠。有一次,家里没米了,实在想不出办法的母亲,把自己身上穿的毛线衣拿到集市换回了几斤大米让我们吃。饭吃不饱,好菜更是奢侈品,一碗缺油少盐的干辣椒,算是下碗的最好的菜。家里养的鸡生的蛋要拿到集市换盐吃。偶尔吃一餐辣椒煎荷包蛋就是打牙祭了,吃荷包蛋时,俩荷包蛋五个人吃,我们四姊妹每人吃半个,母亲只吃辣椒和葱。记得有一次,伯伯在垅里弄鱼,送了一小碗鱼给我们吃。母亲用干班椒和葱子做了一道干班椒煮鱼,那鲜美的味道深深烙在心田,一生难忘。相依为命一家人,相互谦让团结。有多少次,家里缺粮少米饭不够,我们兄妹都互相推让,最后还会剩下饭。</p><p>做母亲的,宁可自己饿,自己冻,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孩子吃饱穿暖。孩子们饿,心里难受。没办法,下半年柑桔成熟的时候,跑到高湖大禾场包装厂包柑桔,挣点钱,缓解孩子们的饥饿感。从观背到包装厂,来去十多里,母亲就像一只燕子,早出晚归,捕捉一条条小虫来喂养三张嗷嗷待哺的嘴。</p><p>那些年的生活是怎么过来的?真是平常人家难以想象得到的。</p><p>1964年,弟弟建球将要出生。因为前面几个孩子出生时,都产后大出血,所以父亲决定让母亲到衡山来待产。三个孩子丢在家由婆婆照看,自己一个人挺着大肚到衡山县城。结果父亲去省城开会学习了,母亲一个人呆在衡山生产。计委主任的妻子李慰君见到这种情况,帮忙照顾了几天。几天后,母亲自己到井里打水刷衣服洗尿布,别人要坐月子,母亲只能自己动手,每天在冰冷的水中浸泡,落下了风湿的病根。父亲回来后,母亲担心家里的我们,又带着未满月的弟弟建球回到了观背。</p><p>&nbsp;50年代抗美援朝前后,世界两大势力敌对情绪达到颠峰,欧美帝国主义势力经常叫嚣要对新中国进行核打击,在这种环境下,国家领导人决心研制自己的原子弹。1956年,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说:“我们也要有原子弹。在今天的世界上,我们要不受人欺负,就不能没有这个东西。”&nbsp;</p><p>造原子弹就要铀!1955年8月,中南309队第四航测队发现衡东大浦一个地方,地下埋藏了丰富的“铀”。于是在大浦建设了铀矿山。铀是一种战略物质,矿山就不能称铀矿山,以代号“712”称之。这是一个秘密代号,为地师级单位。</p><p>712矿大约方圆10公里,6个采矿工区散布在几公里的周围,中间有一个像县城一样的生活区,有学校、商店、邮局、银行、医院、电影院、冰棒房、机关食堂、老干活动中心等。其中商店也是一个代号,叫“315商店”。</p><p>1966年,315商店招合同工,父亲让母亲把孩子交给奶奶带,把母亲招进了712矿当营业员。我们也就成了第一代留守儿童,好在我们兄妹听话、懂事,在奶奶的呵护下成长起来。</p><p>712,一个以数字命名的矿山,生产着国家急需的矿产,所以这矿山在当时是非常牛的。工人的供应物资也比其它地方充足些。虽然深居山区,但是县里最热闹的地方,有人称为“沸腾的群山”。在这个地方工作,让人羡慕。</p><p>进了315,母亲先是在百货部门工作,经销布料、针棉织品,工作较轻松,环境较干净。母亲的工作态度和工作热情,被领导看在眼里,记在心里。</p><p>领导看到母亲能吃苦耐劳,找她谈话说:“你到饮食部门工作吧,那里需要你这样能吃苦的人”。原来,饮食部门工作最繁琐,是顾客意见最大的部门,把母亲调到饮食部门,就是看中了她的工作态度和工作热情,以及她吃苦耐劳的品质。</p><p>在这部门买票一干就是四年。每天早上6点就要上班,除了买票,还要给购进的面灰、米油等食材付款。工作任务繁杂,要细心和耐心。工人们每天都要买票,油条、面条、包子各种食品价格不一样,除了收钱,还要收粮票,一般人都不愿干这种繁琐的活。因为是一个秘密工地,工人们都没带家属,几乎都在食堂吃。早上,工人排队买票的队伍排得老长老长。可想而知,母亲的工作是多么忙碌,忙得连吃饭都没时间,每天自己只能抽空吃碗素面,吃得都腻了,到现在母亲都不喜欢吃面条。买完票,工人们吃完了早餐,母亲又要和厨房的师傅们对帐、商量中晚餐的伙食安排。</p><p>买票这种工作,和钱打交道,很容易犯错误。父亲跟母亲说,不要贪小便宜,不要搞贪污,几百双眼睛盯着你,出了一点差错就会让你下不了台。</p><p>母亲在这个岗位上多年,细心加耐心,不贪不占,大公无私。有一次,一个“马大哈”工人,把几十元钱丢在了柜台上,母亲拾到后如数归完。失主非常感动,把这事在矿部广播里广播,表扬母亲拾金不昧的精神。母亲在这个岗位上干得很出色,多次被评为先进,啃下了这一块被厂里认为难啃的骨头。没有辜负领导对她的信任。</p><p>文化大革命,把所有的人都卷了进去。年轻的母亲也不例外,参加了315的支左派。支左派是极左派,对于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生活阅历不深、见识不广的营业员来说,怎么会知道极左要不得?只能是跟潮流、随大流。</p><p>但结果是严重的,支左派太过左,凡是参加支左派的合同工统统辞退,一个不留。就好像今天,一出事就拿农民工、临时工出气一样。几年工作的突出成绩也挽不回合同工的悲惨命运,母亲被下放回家。</p><p>后有几次招收合同工的机会,可家中有几个孩子要抚养,母亲放弃了机会,在家里务农教子。</p><p>从1955年到1972年,这十多年时间里,亦乡亦城,亦居亦徏,亦工亦农,既有欢乐,&nbsp;也有忧愁,既有阳光,也有风雨,酸甜苦辣尝遍,人生百态看尽。但更多的还是春华秋实、春光明媚,也是母亲人生最快乐的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