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风情录（三）逝者之仪

刘曙

逝者之仪 邻居王大伯一家是蒙古族人，却与我家相处得相当默契。他家有三个子女，两个大男孩叫白虎、青龙，小姑娘叫乌兰娜日。我与他们年龄相仿，小时候因为他们的父亲经常上甸子打围，桌子上伙食不错，我隔三差五到他家混口饭吃。时间长了，俨然是他家的一员。 我老爸在中学当教师，有一本翻得稀烂的小说叫《桥隆飙》。没事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在一起看，由于我相对比他们三个多认识几个字，加上联想能力强些，不认识的字也能蒙上，便成了他们兄妹的教书先生。 村子后面有个小山包，俗称‘摩罗坨子’，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我们几个揣着那本稀破的《桥隆飙》，到坨子上先弄几把野蒿子坐好。我拿出小说绘声绘色地每天演讲二十页，他们三个洗耳恭听，遇到关键处也卖上个关子，无论怎样追问，我只说且听下回分解。 白虎的点子多，为达到理论联系实际的效果，在腰上扎根草绳，修理个木头疙瘩当枪，自称桥隆飙，乌兰娜日扮演其妹乔隆花。我自报奋勇当马师爷，白虎说你别净想美事，你扮演汉奸孟益兴，我说一样当汉奸，也得给我个小官，让我当彭县长吧！反面人物缺一个，青龙只有当鬼子的份。 早先，我们经常堆起个土堆，上面插上个蒿子棍，一点点地从外围往下扒土，谁最终弄倒蒿子棍，这个人晚上就尿炕。现在是用蒿子棍当香，学着土匪的样子拜把子。白虎领头说：“兄弟同心，心传忠义，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们跟着学舌。《世说新语 . 贤媛》有：“山公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之说，通过扮演土匪这个小游戏，我与蒙族三兄弟真的结为金兰之好。 此后，后面的小山包“摩罗坨子”便成为我们的总部，既然占山为王，就要有所行动。白虎说：“我们要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可是几个小孩子到村子里敢抢谁家，最后只有偷自己家的。白虎把他老爹打的野兔偷来一只，我为了脸面，也把母亲养的大公鸡偷着抱上山。坨子上没有炊具，大伙划拉些干树枝子，来个鸡兔同笼，把鸡和兔烧熟搞定了，也算举行个仪式。家里的大人发觉后，老妈拿着笤帚疙瘩撵着我打，最后白虎把责任都承担下来，独自享受了一顿棍棒。 岁月悠悠，摩罗坨子上的幼树长高长壮，分出许多枝桠。王伯父和父亲都先后深眠黄土，白虎、青龙两位兄长也成家立业，乌兰娜日嫁到县城。童年，像丢在河面上的树叶，随着清清流水一去不返。幸好现在手机、电脑联系起来很方便，有个大事小情还可以聚聚。 前些日子青龙来电话说大哥白虎病得很厉害，让我马上回来。我感到很意外，我们这几个从小在一起玩耍的孩子，白虎、青龙的体格都壮的像头牛，只有我显得文静，乌兰娜日纤弱。青龙说，自从大哥和嫂子离婚之后，他成天嗜酒如命，可能喝坏了肝脏。 我匆忙赶回老家，看见白虎兄脸色苍白躺在炕上。肚子由于积水显得很大，双腿浮肿，据说在医院是用剪刀把裤腿剪开才能脱下线裤。白虎兄拉着我的手说“三弟，大哥不行了，挺不多少日子。”我说：“没上大医院看看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青龙把我拉到一边说：“大哥是肝癌晚期，都给他准备好了，可惜这个岁数，刚五十出头。” 没出一个礼拜，白虎大哥逐渐肖瘦，进入昏迷状态，不几天我的蒙族兄长撒手人寰。临终对青龙说：“我不想去咱爹那，他看见我来心里不能好受，也别用火烧我，把我埋在后面的摩罗坨子吧！我就想去那，咱们小时候总在那玩。”青龙含泪答应了兄长的恳求。 青龙亲自为大哥换上一套崭新的蒙族服装，为他剪掉胡须，理好头发，在嘴里放上压口钱，用洁白的哈达罩在兄长的面上。蒙族死者的衣服上没有扣子，是用带子系的。大家庄重地打开窗子，将白虎兄从窗子抬出去放到准备好的棺材里。三天之后，在后山我们结盟的地方，大哥入土为安。仪式结束后，我们回到村里的大军饭庄喝酒，乌兰娜日代表家属为每个参加安葬的亲戚朋友挨个敬酒。 蒙族人就是这样豪爽，如果把哀伤写在脸上，那他就不是蒙古人。青龙挨桌给亲朋们敬酒，好像办喜事一样。乌兰娜日的丈夫拉起马头琴，夫妇一同唱道： “就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山岗 沉睡着我们可敬的兄长 双脚踏着茫茫的草原 头顶着天上的日月星光 这是一块虎踞龙盘的圣地 这也是你最终的归宿 永恒的家乡 疲惫的苍鹰折断了翅膀 就让它们永远守在你的身旁 兄弟姐妹喑哑了歌喉 就让林涛为你日夜颂唱 千万盏美酒全都倾注给你 祝愿我的阿皆 从此远离烦恼忧伤 远离烦恼忧伤…… 静夜，我沿着白雪铺成的小路，踏着满地月光，来到兄长长眠的山岗。打开一瓶老酒，倾倒在白虎兄塔状的坟头。也许是这浓烈的美酒让你英年早逝，但它使你忘却人间多少痛苦烦忧，你是对的，并没有错。记起课本里李白的诗句：“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你去了，远离了人间的尔虞我诈。 此后不能与你牵手林间，不能与你对饮桌前。让我在这个叫摩罗坨子的小山包上，为你放上一只心灵的白鹿。我的蒙族兄长，你等着我，带上我敬给你的老酒，骑着白鹿，游遍三山五岳，再回到这片儿时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