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 style="font-size: 15px;"><u>摄影 牧歌</u></i></p> <p>.</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翻山越岭,涉水穿沙。行走过广袤的大地,越发觉得小屋温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只不过是一间老旧的平房。掀开厚厚的门帘,推门而入,屋子中间火炉上铝壶熬茶的腾腾热汽便扑面而来。里面床上,被子叠得规规矩矩,床单拽得平平展展。床尾并排着一对漆木的箱子,上面摆放着玻璃花瓶;床边并排着一对自制的沙发,上面敷盖着提花浴巾。映着小窗厚厚的霜花,窗台上一小盆纤秀的文竹长得生机勃勃。墙壁上挂一把吉他、一支猎枪和一镜框照片。砖铺的地面擦得净净的,纸糊的天花贴得平平的。听着桌子上双铃闹钟的嘀嗒声,环顾这方收拾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小天地,朴素而温馨的情愫便暖暖地弥漫于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知为什么,这缕情愫一经产生便驻在心底,经年不忘。发呆的时候,还时常泛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生性孤独闲淡,我并不是一个恋巢的人。所以这种情愫和自己的家无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的这种感觉,似乎产生于遥远的,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似乎得有一个环境对比的衬托,一个情境递进的铺垫,一个心境陡转的触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譬如这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蒙蒙天亮,爬起来洗漱。就着开水吃一个馍馍。背起头天晚上准备好了的行囊,裹紧棉衣,推门而出,投身于清晨的春寒之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得袖着冰凉的双手,踢一踢尚未活动开的腿脚,站在公交站牌下张望着上一站的方向,还要不时地翻起袖子看一眼手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坐三五站公共车,到了长途汽车站下车,得急忙跑进售票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售票口前是一个长蛇队。幸亏到得早,排到了蛇的七寸之处。回头看看排得曲曲弯弯的后来者,心里得有点捷足先登的小得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眼看着排在前面的七八个人均已经进入窗前铁栏杆拦着的通道,旁边关着的窗口突然打开了。得一个侧步,顷刻变成新科头名。弯腰对着小窗口大声报告目的地并递入钞票,旋即换出来一张薄薄的车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得快步走入候车场。足球场大小的院子里,不太整齐的停着发往各处的长途汽车。找准要乘坐的那一辆,静静地候在车门旁边。得用十来分钟的肃立,等候一个披着短大衣,拎着带编织套大水杯子的大个子司机摇摇晃晃地走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算永远不如天算。上帝在售票处打开一扇窗,就在等车时关住一扇门。几乎所有的车辆都隆隆而去,要乘坐的车偏偏就发动不着。赶早的人给自己赶了一个更为长久的冰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恐怕是油路不畅,发动机总是突突一阵就熄火。司机师傅干脆去寻找帮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车终于开动的时候,鼻孔里得渗出隐隐的清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个春季,翻越日月山,远赴海西,我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开启了行走青海的半生旅途。</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海西,青海最大的自治州。蓝天,白云,褐岭,黄沙。骆驼刺,芨芨草,无尽的公路,无垠的地平线。我还在这里看到过最美丽的晚霞。</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倒淌河,一五一,黑马河,橡皮山,大水桥,茶卡,察汗诺,希里沟,德令哈……怀头他拉,柯鲁柯,羊肠子沟,绿草山,大柴旦。地图上弯弯曲曲的一条线,长途汽车颠颠簸簸的十七八个小时。中途夜宿德令哈,两天只走了七八百公里。</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青海长云暗雪山。</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当行驶在青海湖湖畔向北望去时,古人的诗句油然涌出。广阔,辽阔,波澜壮阔,心胸随着眼界开阔;草微,沙微,野旷人微,苍穹之下渺小卑微。总之,如同兰亭序里那句俯仰宇宙一般,内心翻来覆去,感慨得一塌糊涂。</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长云,长风,长岭,长路……</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一个山谷又一个山谷,一片莽原又一片莽原。一段笔直连着一段曲折,一段曲折又接着一段笔直。</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初见风景是由衷的惊叹,二看奇观跟着赞叹,十遍八遍的观看,成百上千个差不多的景象终于稀释了人的感受。</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从被雄浑的景象所震撼,到被不断的重复所困倦,无数个瞬间的总和构成了一个漫长旅途。</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等到最后下车时,那些骤然涌出来的诗句早已退潮而去,心里只剩下一滩苍凉和寂寥。</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黄沙碛里本无春。</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时维四月,海拔3000米的人间连一丝丝芳菲还没有出现。骆驼刺是枯的,芨芨草是枯的,红柳是枯的,当年青海哈萨克人引以为傲的阿尔顿曲克草原也还是一片枯黄,瑟瑟于呜呜的风鸣之中。</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海西地域面积大,大量的面积是戈壁。著名的聚宝盆柴达木,宝贝都藏在在山里和地下,广阔的地表却吝啬得让草儿们艰辛万分,挛缩成一簇一簇,一坨一坨。途中停车方便,男左女右。盯着路边乱石滩中搜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芽小虫等开春的迹象。</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还真见到一种细细的小黄花,大小模样和勿忘我差不多。只是颜色鲜黄。然而,瞬间的惊喜和手中的花儿一样,一捏就成了齑粉。</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昨日黄花,香消玉殒。干旱和寒冷必有一个是凶手,谁知道呢,也许二者是同谋。惋惜之余,心里又为这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凛然大气所感叹。后来问过海西的同志这是什么花,可悲的是如今我竟然忘记了它叫什么。</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一片洪荒的大地上,公路是蜿蜒的痕迹,大巴是爬行的甲虫。沙尘骤起的时候,汽车引擎沉重的轰鸣声只能在耳边喧嚣,百步之外怕全是风声。这一路,先是晴,后是阴。晴阳赤躁,阴风怒号。</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穷秋旷野行人绝。</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车轮越西,人烟越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从田到野,从野到漠。以日月为界,岭东是农人,岭西是牧人,再西是驼人,再西……驶入高原盆地,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句子就用不着吟咏了,西行戈壁,基本无人。日月山的西侧,村舍骤然无踪。之后的每一站都在百十公里以上,途中能看到的只是点点帐篷。宋人邵雍那首“一去二三里“的数字诗,到了这里可以修改一下:一去二三百,帐房四五家。道班六七座,八九十滩沙。</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个年代,沥青路面就算是高等级了,大量的全是砂石路。车辆驶过,坦克般的飞沙走石。巨轮滚滚,烟尘滚滚。胎噪一定变成了呻唤。托生到这条路上的轮胎只能认命,再坎坷的路面,都得吞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道班的每日作业就是用手扶拖拉机拖一个刮板,把被往来车辆压出的辙槽重新刮平。行驶在刚刮过的路面上,那都是莫大的享受。</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公路的保姆,车轮的厨娘,人烟的标志,催梦的黄粱。乘车的人儿应当致谢和致敬每一个道班。</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柴旦的这一路,只是我行走的开端,后来远去茫崖,途中对杳无人烟的感觉才叫刻骨铭心。那一片最广阔地表没有一根草丝儿,更无虫无鸟,死寂得跟月球的表面一样。赶上无风,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丁点响声都没有。寂静得令人窒息,仿佛离开公路就是离开生命的氛围。</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西风愈烈,黄沙入天。困倦袭来,人仰马翻。</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到达终点是梦醒时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大柴旦,大戈壁怀中的一个小镇,大漠孤烟下的一片人家。</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此处人来并无熙熙,此处人往亦无攘攘。此处俯首满地黄沙,此处举目几排平房。</span></p><p><br></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br></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此处常年干旱缺水。灰头土脸的人儿,想洗一把旅尘,得到人家家里去。于是第一次走进了开篇所说的那样一间小屋。屋主是镇局的业务指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卸下背了一路的挎包,放在桌前的椅子上,返身出来站在门口。指导抡起了一条毛巾,我挺配合地伸平胳膊,呈作一个十字架,任热情的抽打把满身的灰尘送还上帝。</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尘埃和毛巾分道扬镳,拍打和寒暄并列进行。再回到屋里便有了几分熟悉和亲切。指导从门后的水缸里舀了些水倒入搪瓷脸盆,又提起暖瓶一边兑,一边说快洗洗吧。我连忙拉住他的手说可以了,不冰就行。</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木制洗脸盆架上方的镜子照出我疲惫不堪的面容。可眼睛里却闪着一丝愉悦,毛巾擦过的面颊甚至还泛着微红。</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倒一杯浓浓的茯茶端给我,指导又去擦我的包。因为静电的吸附,黑色的挎包几乎变成了褐色,在这洁净的屋子里倒跟大观园里的刘姥姥一样突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任屋外风儿哀嚎,任风中尘儿翻滚,关起房门,就是一方朗朗乾坤。听屋主聊煮茯茶,聊打野兔山鸡,聊用废弃的钢绞线弯制钢丝床,聊到兴起,拿吉他弹唱啊朋友再见。那加入了花椒、姜皮、荆芥和青盐的茯茶,浓浓郁郁地渗入舌苔,渗入心田。</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大漠之春,蛰伏于斯矣。</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可能属于易感之人,片刻的温暖就留下了深深的烙印。</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的确属于易感之人,一路的劳顿就病倒了脆弱的身板。</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面颊上的红色原来是悄悄的预热,寒战与高烧乃是注定的锻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晚上蜷缩在车马店的通铺上,昏昏沉沉地听大车司机们就着榨菜和花生米喝酒,听他们聊南八仙抛锚,聊大灶火爆胎。一个师傅过来摸摸我的额头,顺手倒了杯开水给我。哑着嗓子说过谢谢,我又半梦半醒地回味起小屋的情景。</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里的人与利,出奇的寡淡。而这里的人与人,出奇的热情。</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茫茫之地也许没有原住民,冥冥之中自然会有天注定。这些人儿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出自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人儿住在这么遥远的地方,却必须面对千篇一律的现实。</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来无数次的行走,在海西,在青海,进入过更多的小屋。那个年代,那些地方,没有自来水,没有暖气,有的地方甚至不能保证用电。可屋子里却充满着生气,溋漾着滋润,透射着淳朴之光。屋外越是单调,屋内越是丰富,屋外越是枯寒,屋内越是温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很多年后,站在公路旁眺望冷湖的废墟,脑海里复盘着当年的景象。断壁残垣围成的每一个格子里都曾经有过一方温馨。星星点点个温馨的背后,是星星点点个希望。</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环境越是严酷,生存越是顽强,岁月越是艰难,生活越是认真。</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小屋是这样,人也是。</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记忆中的那一缕温馨,只存在于远方,只存在于越来越久远的年代。</span></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