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 马之涛</p><p class="ql-block"> 父亲老了,操劳了一生的他终于放慢了脚步……</p><p class="ql-block"> 懵懂少年时,曾经多么希望父亲是条顶天立地,精神强悍的汉子,便是在田间劳作,也应该像我的舅父们一样,风火雷厉,一展身手,那该多好!</p><p class="ql-block"> 然而父亲却不是这样。</p><p class="ql-block"> 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秉性,父亲显得是那样的安分和甚微。在我记事起,农村大集体,生产队分到的粮食总是不够吃,别的社员变着法子倒倒贩贩,还有的社员有工匠手艺的(像我的伯父)给队里交够粮钱,便可获得自由身,然后偷着渡过黄河,到山西打工,挣点活钱。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村里很多人把农产品拿到集市上贩卖,父亲总是说自己不会卖,对此,母亲埋怨父亲胆小,脑筋死。然而,父亲似乎从来没有这种想法,终日里以单弱有病的身躯在土地里刨挖来养活我们。父亲是当时的队干,虽是干部,不是父亲的领导组织能力有多强,而是父亲给队里干活从不偷懒,在农忙时,总是抢先把队里的活干完,再营造家里的自留地,很多时候,这样耽误了自留地播种的最佳时间,为此引来母亲多次的责备,甚至有些邻居和亲戚还嘲笑父亲的大公无私,面对家人和邻居的不理解,父亲总是默不作声,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解释过什么。父亲当队干时,管理着大队的很多物品。当时,有的人把队里农田基建用的架子车偷偷拿回家修新窑用,对此,很多亲戚也向父亲提醒,可几年下来,父亲从未给家里拿过大队的一件东西,更是把自己保管的东西保管的完整无缺。父亲年轻时,总喜欢过年时扭秧歌,有些乐器,虽然玩起来不专业,但也是动作娴熟,有模有样。每到过年时,父亲忙里忙外。秧歌队里,既是组织者,又是伞头,锣鼓喧天中,父亲高亢、浑厚的歌声吸引、娱乐着过年的人们……以致多年以后,父亲给我谈起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年轻时当队干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父亲的安分和甚微没有得到命运的眷顾。在我十四岁那年,多病的母亲撇下我们撒手西去。母亲去世那天,天空晦暗,刺骨的寒风肆意虐掠着陕北大地,得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后,我拖着酥软的双腿忐忑不安的翻越几座大山从学校跑回家,母亲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一时间,父亲因悲伤过度,精神恍惚,但当看到自己的儿子时,立即抱起我坐在冰冷的院地上嚎啕大哭……母亲去世后,父亲的精神几近崩溃,加之又有严重的胃病,我的家庭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十四岁的我,正在读初二,看到父亲精神和病痛的双重折磨,一心想回家帮父亲干活,来减轻父亲的负担,在老师的再三劝说和挽留下,我还是辍学了。辍学那天,当我拿着读书的行李返回家时,一向舍不得对我发火的父亲,狠狠的骂了我,并且对我说:“家里的事有我了,你不好好念书,长大后连媳妇也娶不下。” 骂过后,父亲看着墙上贴着的许多奖状,想着自己残缺不全的家,望着眼前的家徒四壁,痛苦和无助的双手捂头,嘴里哽咽着,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除夕,父亲弄了一点肉早早地就做熟了,我们吃,他在一旁不停地的抽着烟,一直到很晚。第二天春节,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张罗心爱的秧歌队,更没有去唱秧歌。母亲的早逝,家庭的支柱轰然坍塌了一半,父亲以他疲累的身躯里里外外支撑着我们那个残缺不全的家,面对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父亲选择了坚强,用父亲自己的话说是“既当爹,又当娘”。记得父亲每次山上劳作回来,渴累难耐的先是在水缸上喝几口冷水,然后坐在地上拉着沉沉的风箱为我们做饭,风箱冗长的声音和父亲额头渗出的涔涔汗珠使我至今难忘......饭好后,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父亲总是先躺在铺盖卷上休息。可他从来没有迁怒与我们,更没有打骂过我们!父亲很爱自己的孩子,小时候就盼父亲赶集,集市那天我总会带着弟弟、妹妹在村口等父亲,因为父亲回来时总会在他的挂包里带来一两样好吃的东西。记得有一次,父亲在招待乡上干部时,给自己分的一罐健力宝饮料,硬是自己舍不得喝,揣在怀里回来分给我们兄妹喝。现在仍能记起那个月光如洗、微风轻拂的夏夜我们坐在院子的石床上,父亲看着孩子们一口一口喝着从来没有喝过且非常有限的饮料,便坐在墙根高兴地抚摸着弟弟光溜溜的头发。</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一年多后,父亲的精神状态稍好一点,经常催我返校复读,教育我的还是那句话:不好好念书,长大后连媳妇也娶不下。父亲的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记,以至于成年后还认为娶媳妇是件难度很大的事情。在父亲再三的催促下,我也想到母亲在世时对我的期望,时隔一年半我又返校复读。此时,父亲为了我安心读书,一天早晨,怀着卑微忐忑的心理,强忍着胃痛的折磨,拿着一点上好的绿豆和小米,到后来我上学的学校找了亲戚,把我转到当时老家最好的学校。开学那天,父亲从空窑的粮食缸里挖出了埋在里边的二十元钱,然后替我背起铺盖卷步行三十里山路送我到学校。上学后,由于学校吃不饱饭,父亲过一段时间,就一天往返六十里山路来学校看我和送干粮,天黑前还要返家给年幼的弟弟妹妹做饭。每次看到父亲瘦弱的身体和郁郁而去的背影时,我总会怔在路口,直到看不到父亲......</p><p class="ql-block"> 在那年决定命运的考试中,我的成绩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父亲知道消息的那天,正在和村民们一起挖水井,在村民们羡慕和赞叹声中,父亲高兴的一路小跑跑回家,在我面前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甚至于我有些讨好的护爱,一连几天父亲脸上洋溢着扬眉吐气的神情。上师范的那天,天刚蒙蒙亮,父亲把卖猪得来的一百多元钱小心翼翼地装进我的内衣口袋里,他硬是背着沉沉的木箱送我二十里山路。当我挤上长途公共汽车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时,突然间觉得站在地上的父亲是那么可怜......毕业后,我有幸分配到了当时众多同学趋之若鹜的市直单位,对我远离家乡工作,父亲唯唯的没说什么。工作几年后,我谈了对象,父亲在老家得知儿媳是地区某公司领导的女儿时,高兴的一夜没睡觉,第二天便坐上长途公共汽车辗转来到我的单位,双手抖抖索索地从内衣的衣兜里掏出二千元钱让我结婚用,并告诉我他没出过远门,害怕小偷,一路上用手在衣兜外捂着钱来到这里。一刹那,看着饱经沧桑和风尘仆仆拖着病体的父亲,想到这二千元钱他又是昨天夜里哪里碍着脸面向众多亲戚东挪西借来的,顿时一股温暖和酸楚涌上心头,热泪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p><p class="ql-block"> 我结婚不久之后,由于父亲长时间的操劳,胃病又得不到及时治疗,父亲得了胃穿孔,生命危在旦夕,堂兄们用三轮车翻越几十里山路把父亲送到老家的医院救治,我接到消息后,昼夜兼程赶到父亲身边,在手术室门口,父亲已处以半昏迷状态,但听到我的声音,微微睁开双眼,轻轻的对我说:“照顾好弟弟、妹妹”。然后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p><p class="ql-block"> 不久之后,经过胃切除手术的父亲奇迹般的恢复了健康。现在,父亲老了,身体瘦得一把骨头轻,我和弟弟都有了工作,且都已成家立业。父亲总是说不习惯在城里住,仍孑然一身在农村老家守护着我家的老屋,他想念他的儿子和孙子,打远从老家来看我们,却又不肯多住,一两天就要走。落叶飘零的晚秋,在迷蒙的雾气中,我在送父亲去车站的路上,清楚的看到父亲走在我前面迈着蹒跚且坚毅的步伐,这坚毅也许是我奋进的基底。</p><p class="ql-block"> 让我们一起敬重如山父爱的伟大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