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豆花开

春風话雨

　　“七支渠桥向南二百米，再向左一百五十米，路边有开花的蚕豆，便是我家。”听着电话里这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地方，我的心跳不禁加快起来。只是不知道今天要家访的胡大鹏与这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声音会有怎样的关系。

记忆的闸门已经打开，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们学校实施分层教学，成绩最好的学生分在A类班级，中等生都在B类班级，胡小磊是大C班学生，中下等成绩。其实，大C班学生没有谁在乎文化成绩；家长们和老师的心情一样，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孩子文化成绩不好，所以只是希望孩子在校能不闯祸，能成人便可以了，考上好高中，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胡小磊是正宗的嫡亲亲的自家的孩子，考不上任何一所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刚上初二的胡小磊，已经比我高出半头。他一直坐在西北角最后一排，再后面便是打扫班级的卫生工具。这些卫生工具因为有胡小磊的“照看”，竟然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扫帚都折了头，拖把都断了根，箕畚都缺柄。胡小磊不会天天犯错，在老师面前，绝是一个乖巧的大男孩；但胡小磊的“人民来信”是最多的，他会把青蛙放在女生书包里，吓得女生“哇哇”大哭；他总是把他那条大长腿横放在过道里，不知有多少同学被他绊倒过；前排的同学不知有多少次因为板凳被他悄悄搬开而摔倒在地；两位女老师只要一穿白衬衫进教室，衣服后背上总有蓝墨水污迹……

胡小磊进办公室的次数比所有课代表的总和还要多，所有任课老师的办公室他都进过。每次进办公室，他的认错态度都极好；他对自己所犯错误不隐瞒，不回避；只是出了办公室，他就忘了自己的承诺。

我决定到胡小磊家去家访。

那是星期五下午，送走了最后一批学生，我骑着自行车，一路寻找。好心的路人告诉我：从七支渠桥向南二百米，再向左一百五十米，路边有开花的蚕豆，便是胡小磊的家。

那是两间不大的瓦屋：青砖、红瓦，墙面被白石灰粉刷过，却也显得整洁；屋后是几颗水杉树；屋基上长着一簇簇蚕豆，正开着花，花瓣上淡淡的蓝揉进了一层薄薄的深深的紫色，像黑眼睛似的黑圈儿印在白瓣上。进屋，对门是一张大条桌，条桌从西墙连到东墙，正中间摆着一只深灰色香炉，里面有未燃完的香，一进门便闻到淡淡的香味儿。对于我的到来，胡小磊母亲并不感到十分惊诧，自从胡小磊进学校，年年都有人来告状，那千篇一律的状词早已冷却了一个母亲的心；她一直在烧香拜佛，似乎寄希望于神灵，能保佑儿子平安、幸福。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客气地接纳了我的来访。

我刚坐定，胡小磊到家了。看到我坐在他家里，他还是显得不很自然。虽然在老师那里，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学生；在父母眼里，他也不是个乖孩子，可真要三面对质，他的心里还真的不是滋味。

我决定今天一句不提及胡小磊在校的所作所为，我告诉他母亲：胡小磊自从上了初二，像变了个人似的，前几天有两个班同学在一起打架，胡小磊只看了一眼，掉头就走（事实是那天胡小磊本来想大显一下身手，结果数学老师让他立刻到办公室）；胡小磊近阶段经常主动跟老师打招呼（那天在楼梯口碰到物理老师，他正好跟别人说话，物理老师没听清，以为和她打招呼，不过，后来他还是很低声的喊了一句“老师好”）；就算今天吧，我一进教室，就看到胡小磊把后面的卫生工具摆放的整整齐齐（事实是下课时他跟别人皮麻，弄坏了）等等。

不知怎么，那天我一下子说出来胡小磊的许多“优点”出来。胡小磊的头一直低垂着，脸早已红到了耳根，他想不到自己不经意间的行为在老师眼里都是优点，母亲早已泣不成声；她不曾想到的是，她的儿子竟然也有很多优点和长处。但此时，屋里的气氛却有点压抑，我决定到屋后抽支烟。

胡小磊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我旁边。你看那蚕豆花，白紫色的两片外瓣托着白中带黑的内瓣，如蝴蝶的翅膀一样漂亮；它们虽然矮小，低微，并不美丽，也不能像其他庄稼那样，收获很大，但谁说它们就没有用处呢？它们同样妆饰着春天，妆饰着这个世界；当花的生命走到尽头，果实同样挂满枝头

你知道吗？蚕豆还有一个名字叫“佛豆”，所以结出的果也叫“佛果”。

 

胡小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我看出来，他在认真听我说，从没有过的认真。

 

再进屋时，发现桌上摆着两碗鸡蛋茶，在那个年代，这是纯朴的农家招待客人的最高礼遇。我把碗里的鸡蛋都夹进胡小磊的碗里，他母亲赶紧又往我的碗里冲入半碗沸腾的开水，热气顿时冒了出来，透过迷蒙的水蒸气，依稀看到他抓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一滴坠落的泪水滑过他的脸颊，只留下浅浅的泪痕。那一刻，一股莫名的情感从我心中油然而生，我相信，吃完这碗鸡蛋茶，胡小磊便开始长大。

蚕豆花的花期很短，它们不与春天的百花竞争，悄悄地来，悄悄地开，也悄悄地去。等蚕豆花凋落，就结出了绿色的豆荚，一粒粒蚕豆子在豆荚里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