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传递爱

丁金兰

天堂传递爱 对故乡的恨，源于童年的记忆。 祖父被污为反革命，几代人受尽了屈辱。母亲去田埂捞浮萍养猪，硬说是反革命的儿媳破坏生产，要求戴高帽子去打锣、游街;家里的藏书楼早已名不副实，大姑说是文革中被村民担走八担谷箩古书;祖上留下赖以栖身的小屋，亦遭同族人争抢，抢占不成，恼羞成怒，抡起一把斧头，把用青砖铺就的地面砸个稀烂;大姐被人嫁祸偷手表，我们顶着偷手表的骂名近十年;分到的水田是离水库最远的几亩薄田，三伏天忍着蚊虫叮咬摸黑放水多次摔伤，更可恶的是，由于赶着插秧，我们用运水工具把水从池塘一斛斛运送到田里，只一顿饭功夫就被人在田坎下戳了个洞而前功尽弃……那时的我欲哭无泪，内心的伤有多痛，恨就有多深！ 如今母亲已去，父亲跟着哥哥、弟弟们生活。我想，那个故乡，我是不会再回了吧！ 前些天，大嫂来电说父亲的坐骨神经痛复发了。小时候听母亲说过，父亲的坐骨神经痛起来好吓人。母亲多方求医未果后，用草药加上中医疗法，竟然治好了父亲的顽疾。 这事说来也不奇怪。外公本就是远近闻名的郎中，只可惜英年早逝，在母亲不到5岁就郁郁而终。母亲年龄虽小，但多少学到一点医术，认识一些草药，没想到这次竟然起了大作用。 时隔五十多年，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得已，我们重回故乡，寻找记忆中的草药。 “兰，来了？″这不是当年不分青红皂白，让母亲游街的那个人的儿媳吗？她不是一直在外打工吗？斯人已去，虽然此事与她无关，但恨屋及乌，我不想搭理她。 “我每年过年才回家住十来天，那十来天你母亲就没让我上街买过蔬菜，说是反正吃不完，让我随便摘。现在孩子到了已婚年龄了，我决定今年在家盖房，不出去了。” 她并不介意我的态度，嘴里说着，手却没停过，摘了大把的蔬菜，指着不远处的车继续道:"那是你的车吧？农家肥种的，多带点去！” “到家里坐坐吧！”因疫情滞留在家的一个远房堂嫂，见到我，也是异常热情。她说三十多年前公婆与她分家时，只给了她几只碗几双筷子，就把她赶出家门。是母亲偷偷把身上仅有的几十元钱全塞给了她，她一家才得以把日子过下去。给她？要知道当时我们自己都吃不饱饭啊！何况她公公还是那个抢占我们祖屋的人！ 当年主分责任田的生产队长拄着拐杖来了，嫁祸姐姐偷手表的也来了……带着各种礼品，诉说着母亲多年对他们的宽容与帮助…... …… “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知道，这句话您常用来教导我们。可母亲，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让人恨得牙痒痒啊！您怎么能不计前嫌，用自己一身的手艺(不光懂医术，缝纫、制作各种菜品等技术都令人称道)去帮助他们呢？您的心该得有多宽啊！ 小时候的堂弟偷鸡摸狗，打架斗狠，是远近闻名的小混混。对此，婶婶是毫无办法，每次总是母亲出面化解。稍大些堂弟又与一有夫之妇搞在一起，此妇婆婆是村里有名的悍妇，大家都等着看热闹，事后不知母亲用了什么魔法，竟然平息了此事！之后，堂弟收敛了些时日，可好景不长，又传出与另一族女闹出绯闻，双方父母闹得不可开交，愣是让一向儒雅的祖父也没能忍住，气得浑身发抖，大声斥责:“文盲、法盲……” 得知此事，母亲又出面协调，，晓予利害，双方父母答应各自管住自己的小孩，斩断孽缘。 至此，堂弟浪子回头，在母亲的扶持下，承包了水库，养上了鸭子，并由父亲担保买了一辆货车搞运输。多年以后，恐怕九泉之下的祖父压根也想不到，他那恨铁不成钢的孙子竟然成了致富能手！ 今日回乡，堂弟一家早已得到消息，堂弟媳在家张罗饭菜，堂弟上水库打鱼。很意外，堂弟媳竟然把每一道菜都做出了母亲的味道。堂弟媳说母亲在世时，就曾多次在母亲身边请教，母亲也多次谈到我们兄妹的口味。吃着，吃着，我几乎流下泪来。堂弟说:“姐，你可得常来啊！等下回去时把这些鱼全带走，姆姆不在，我就是你娘家……”。“姨呀！”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转头，泪如雨下。她是知道多年来我对故乡恨意难消吧，她也是知道生性倔强的我，不会轻易索取亲情吧，所以，她要替我预订未来的爱和守护，好让她离开后，在那个故乡，我还有亲人的爱可以依赖。 自母离开后，我无数次怅望灰天，彻夜难眠，是亲人的爱让我慢慢走出痛失母爱的阴影。哥哥嫂嫂做的瓜子、霉鱼，弟弟弟媳做的香肠、腊肉，姐姐姐夫做的粉丝、霉豆腐……每一样都是母亲的味道，原来母爱从未离我而去，即使远在天堂，我也触手可及！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生前为什么常说:“人不要带着恨活，更不能带着恨离开。否则，即使到了那边，也进不了天堂！” 我想此刻，睡在天堂的母亲，应该安心了！因为她那个始终深爱却又隐隐让她牵挂的女儿，不会再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