玟姑

D5叶子

     我想念玟姑了，玟姑是我爸爸的二姐姐，她很爱我爸爸和爸爸的孩子们。

    玟姑青少年时期生活优越，听说姑姑举办婚礼时，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新娘一米七的个子，精致的五官，大方的举止，一度惊艳济南府。彼时是解放前夕。

      解放后，姑父是学校的物理教师，姑姑在工厂。他们同出同入同工作，琴瑟和谐，有了儿子后，一家三口更是幸福美满。

     姑父能歌善舞，他带领职工进行各种文艺活动，包括跳苏联舞蹈。60年代初，苏联撤走专家，跟我国已彻底交恶，苏联歌舞属违禁。有人将此事告发，经组织调查姑父解放前在国民党宪兵队任职，其祖父曾经在日本早稻田大学任教，是东北侵华司令土肥圆贤二的老师。由此姑父被判以历史反革命罪入狱。

　　张爱玲说：“不爱是一生的缺憾，爱是一生的磨难”。

姑夫判刑，姑姑扫厕所。儿子不能上学，没人看管到处跑。有一次儿子扒上火车跑到终点站黑龙江，下了火车是一片冰天雪地，直接“冻死”在路边，遇上好心人救活了，人家给送回济南。

　　当时姑姑疯了一样，整夜在济南大街小巷喊：儿子，儿子快回家.....神经已经受了刺激。突然看到儿子回来了，一把搂过儿子只会“嘿嘿”地笑，“嘿嘿”地笑了一夜。

第二天姑姑好过来，她带着儿子直接去了教育局局长的办公室，此后儿子上学了。

    玟姑喜欢抽烟，“为什么抽烟呢？”我问，她说：当时姑父入狱后自己就被安排去厕所掏大粪，那是真臭啊，臭的恶心呕吐，就想抽一抽烟，起码可以压一压这个臭味。再者可以借此歇会儿。

    历史上的黄家是经历过波澜起伏的大家族，姑姑受家族影响心胸豁达，乐观开朗，遇上天大的事总要先把眼前日子过好，她很爱美，烫着漂亮头发松散有型，衣服穿着很时尚，看不出任何落难的样子。

     姑姑有一件黑色立绒上衣，中式立领的，镶着精致的边。是她自己买块布头做的，出门的时候她穿着这件上衣，立领下别着一枚白色的胸花。这个胸花非常精美，是姑父送她的礼物。

    平时有什么好看的衣服她就比着样子自己裁自己做，也帮邻居们裁剪，跟街坊邻居相处得极好。无论什么时候姑姑乐于与人分享美好。

     1978年，中央开始对冤假错案拨乱反正，姑父得以平反，工资待遇全部补发。有关人员在巷子里四处张贴姑父平反的通告，他们在前面贴，姑姑随后就撕掉通告。她对于反正和对错已彻底无所谓了。

    姑父出狱后，不愿意再回到教师岗位上。当时国家已开始改革开放，社会上挣钱的机会很多，姑父精明能干，有头脑有技术有手艺，他开始改装汽车，组装三极管儿收音机....他拼命挣钱让妻儿过上富足的日子。一切都是好起来的样子。

      可造化弄人，不久的一天姑姑出差刚到目的地，就收到一份加急电报“夫心脏病猝死，速归”。姑姑当时呆了一遍一遍喃喃地说：我们无缘，无缘，今生无缘呐，都不让我们见最后一面。那种可怕的平静让人锥心泣血的心疼。近二十年的等待换来的竟是一场永诀！二十年呀！那时姑姑已经49岁。

       曾看过一段话：“无论是谁，我们都曾经或正在经历各自人生的至暗时刻，那是一条漫长、黝黑、阴冷、令人绝望的隧道。熬下去，挺过来，前面是光。”

      大冷的冬天爸爸来济南出差，姑姑看到爸爸穿的单薄，拿出自己的毛呢子裤，晚上在灯下修改了给爸爸穿！看到爸爸的白衬衣领子磨破了就拆下来，然后翻过来，再用缝纫机匝上，跟新买的衬衣一样。姑姑习惯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弟弟。她是永远内心富有的人。对别人她总是想着给予。

    我喜欢去姑姑家，姑姑身上有母亲的味道。每次见了姑姑都有好事告诉你：现在时兴穿列宁服了，这件给你你穿出去保证同学们都羡慕；现在时兴穿乔其纱你买一件才5元钱，要明黄色的显得脸白。姑姑说生活就像上台一样，衣服里藏着戏呢。

    放下过往，无畏将来，所有遗憾的过往，皆为圆满的序章。玟姑54岁那年，经同学和孩子的几度劝说，姑姑答应改嫁一直倾慕她的朱叔叔，自此开始了真正属于姑姑的完满人生。

     去年玟姑去世，享年87岁， 佛说：对一切众生宽恕和慈悲的人生是幸福的人生，虽然经历坎坷我仍然认为玟姑的一生是幸福的。

  

出镜/文字/摄影：黄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