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启蒙黄老师

夜月

<h3>作者:夜月浣萍</h3><h3>图片:选自网络</h3> <p class="ql-block">村子里来了位流浪汉,何年何月,具体时间我没有去打破砂锅,模糊记得那是个苍凉、动乱,牛鬼蛇神的年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床破被絮,一卷草席,不知扛在他肩上的凉席,怎么老是让我想起花鼓戏《卷席筒》里的席子,他不是那个击鼓鸣冤的古装苦主,眼前不折不扣一个沿路乞讨,趔趔趄趄的叫化子,身形有些佝偻,头发杂乱花白,胡子拉碴,却讲着一口浓重湘音普通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样,他被生产队里的会计收留,安置在了村东头五保户空屋子里住下;就这样,他慢慢成了孩子们的启蒙老师,村子有了琅琅读书声;就这样,他跨过了岁月的荒凉与磨难,教育着孩子们成长。他把会计的儿子培养成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也培育了一些老师、军官和农民,谁也摸不透他的真实身份。</p> <h3>75年秋天上学,是母亲领我去的,老师问过姓名、出生年月,算作面试,然后发给我一支圆珠笔和两个32K的本子,就这样批准我进班成了读书娃。教室在五保户的堂屋,前后抵门进深不过6米,宽3米,靠后壁一张小方桌,桌子正中立块小黑板。我的书桌是父亲动手做的,找来几根条木,用钉子钉好支架,上面放了块宽木板,这就成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简易书案。</h3><h3><br></h3><h3>教室里三排书桌,有方桌,有条桌,也有的是同学们母亲陪嫁的带抽屉斗兜的梳妆台。二十多个学生,分一、二两个年级复式教学,三年级要到大队部的小学校去上。这边学生写生字、做作业,那边学生就听老师讲课或朗读,没有教科书,两人共一本,有时候两人连一本也没有。上下课,用口哨发号施令。老师总爱给我们惊喜,他不抽烟,喜欢吃沙炒黄豆,一般多是糖果。每当我们专心作业的时候,他会不声不响站在背后检查对错,然后默默地拿出他的搪瓷罐子,给每个学生发一两粒糖果。静悄悄的,有时太专心不易察觉,等写完作业才发现,这份惊喜无比幸福。</h3><h3><br></h3><h3>我记得老师很善于因材施教,提高我们的学习兴趣,激发大家的学习热情,他喜欢让学生一对一比赛,有时候把大队部三年级的学生找来和二年级学生PK,在地上用粉笔列几道除法运算题,然后看谁算得快,算得好。有一次,我胜了三年级的学生,他奖了我一个小算术本。心里美滋滋的。</h3><h3><br></h3><h3>老师也有冲冠发怒的时候,谁惹恼了他,就爱骂:“呆猪仔,蠢猪仔!”他也很严厉,哪个学生不听话,不守纪律,他喜欢用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三根手指头并拢戳头。象啄木鸟啄虫那样,一下一下的戳得人生痛。现在的教育不提倡责骂体罚,可每次回想起这位老学究的教学方法,不知怎么还有温馨的纯朴味,还痛得那么长远甜蜜!</h3> <p class="ql-block">“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那是鲁迅三味书屋里的寿镜吾老先生在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我的老师没有那么高深的闲情,因为他不喝酒,而读“啊、哦、额,1、2、3,上、中、下、人、口、手……”时的场景和腔调想来与寿老先生大致也差不多,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偶尔,老师也教我们几个简单的英文元音,偏偏就是他,一个流浪汉,开启了我们人生的求知之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师爱劳动,一年四季种蔬菜,他经常把教室后面粪坑的粪在劳动课(体育课)时,组织学生用粪桶抬到菜园里去施肥,有次一不小心还溅我一身,臭不可闻,老师帮我洗好澡,意外地奖励我一个笔记本,笑着说;“你这个臭学生,也象个小臭老九了,将来不可以做臭知识分子哦。”我那时不知何意,现在才怀疑我这臭不臭,硬不硬的脾气,是不是受了老师的熏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师爱家访,不时从村东头步到村西头,挨家挨户,收集了解学生在家学习情况,同时也与家长们拉拉家常,村民都喜欢老师来,倒茶发烟毕恭毕敬。夏天,老师趿着拖鞋,手拿把蒲扇,口里嚼着糖,那不听话的学生们知道老师来家访了,马上变得老实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师爱尊严,他最反感有人可怜他,村民如果拉家常时不小心说他穷,说他苦,那就好比挖了他家祖坟。立马会打住话题,转身走人。落魄之人不丧志,实属罕见,所以大家喜欢他,也敬重他,从来再也不去揭短,戳他的痛处。</p> <p>老师离开我们村的时候,正逢拨乱反正恢复高考,我那时上了初中。几年后,自己也走上了教育工作岗位,才了解老师的坎坷经历和苦难身世,他原是湖南长沙某某师范大学的教授,在文革中,因性格突出,才华出众,学术上坚持真理,不与屑小苟且,最终得罪了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造反派把他打成了右派。后来与妻子离婚,听说他在长沙还有一个大学教书的女儿。老师由此精神失常,隐名埋姓流落到了我的家乡。</p><p><br></p><p>改革开放后,教育部门人才奇缺,老师被返聘为外国语学校的老师,随着国家冤假错案平反政策的落实,老师重获了他正常轨道的职业教书生涯,可惜桑榆已晚,失之东隅,夕阳黄昏,好景已是日薄西山。老师后来每次回我们村,都背一黑挎包冰糖,挨家挨户给小孩老人发放。</p><p><br></p><p>老师最后的晚年,据说是在市人民医院度过的。改革开放后,人才青黄不接,老师在市医院负责各类西药的英语翻译和人才培训。再后来他老人家去世在我们县城,当时我们家乡政府和教育部门都派人参加了他的追悼会。</p> <p class="ql-block">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场荒唐闹剧与生命劫难逐渐远去,而上学启蒙的那一幕,依然记忆犹新,催人奋进,老师成了我生命中抹不去的烙印,时时掠上心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国不幸诗家幸!我非诗家,可老师给了我们一个众生百年难遇的启蒙,他的一生不幸是国家、民族和历史的不幸,有缘被我见证,也唤醒了人们黑暗中的良知!幸耶?悲耶?笑耶?泪耶?沧海一粟!愿所有的岁月安稳,不再有流浪,不再有迫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见字如晤,师恩难忘,你已赐我岁月安然静好,而我对你永远只有用心怀念,怀念你的严慈相济!怀念你的谆谆教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时间一定会牢记,我的老师曾经是个流浪汉,历史也一定不会遗忘,我的启蒙老师是个“右派”,他的名字叫黄忠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