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span class="ql-cursor"></span>我们是我们的纪念碑!</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你是你自己的纪念碑!</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 <p> 人生苦短,今天〈2020年4月17日〉是我们赴云南保山潞江坝支边四十九周年的纪念日。</p><p> 准确的说:是成都一中和黉门街中学支边知青到达连队的日子,成都一中和黉门街中学是4月11日离开成都的。</p><p> 四川省建三公司和成都十中是1971年6月24日出发,6月30日到达。</p><p> 还有前进子弟校,盐道街中学和百花潭中学等……</p><p> 也就是从此1029名成都知青就与潞江坝结下了不解之缘……</p><p> 《青春无悔》是我们成都云南支边知青在1991年出的一本书,二十多年前,俺刚学电脑时用五笔字型打成了电子版,放在了《中国西部知青》网站上与大家分享。</p><p> 今天,为了纪念我们自己刻骨铭心的日子,仅挑选了十五团战友在《青春无悔》一书中的文章并按书中顺序制作成美篇,与你分享。</p><p> 因为是二十多年前学计算机时用五笔打的,难免出错,若你发现了请及时告诉俺,马上修改,谢谢!</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那年我们十七岁</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金平 •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 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这样度过。……”</p><p> 我在自己的本子上,整段地抄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当中的警句,这是20年以前。</p><p> 20年前,我十七岁。</p><p> 全班同学差不多年纪,都十七岁。</p><p> ——现在回头一想,那是整整一代人到了一 个命运攸关的年龄。</p><p> ……</p><p> 本世纪初在俄罗斯乡村,若想谋到哪怕是教堂工友的职位,也必须受过初级教育。于是,做父亲的慌慌张张把儿子送到神学校……很快座位占满,学搂被迫颁布《超龄生条例》,首先威慑到十七岁少年。</p><p> 本世纪中期,汽车俨然已是现代社会的标志。取得驾驶执照乃是进入成人社会的有效许可证。… …十七岁,恰好是在美国申请汽车驾驶证的年龄 。</p><p> 本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恭恭敬敬拜倒在奥斯特洛夫斯基跟前时,心澄如水,不关心俄国的乡村教堂,也不羡慕美国人的驾驶执照,啊,命运攸关时,我们盘算的仅仅是怎样一次苦涩而快乐的远行!</p><p> </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说 梦</b></p><p><br></p><p> 临近毕业。</p><p> 文化课是早就完结了的。短短几天,同学相互评议的“毕业鉴定”也告结束。大家坐在一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觉得同窗几载眼看就要分手 ,应该相互说点什么,又觉得前途未卜没什么可说。</p><p> 我们是本市文化大革命中的第一届初中毕业生, 虽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方向早就规划好 了,但具体的去向一时间还朦胧不清。据说上级还在讨论、研究,要等待红头文件颁发下来才能确定。人心难耐,关于毕业分配的种种揣测、种种传言、种种小道消息却领文件之先,纷纷扰扰 ,沸沸扬扬。</p><p> ——“告诉你吧,今年要恢复高中了,我们该继续升学!”</p><p> ——“不会不会!先看看学校里哪有教室?哪有老师?我们是‘三届同堂’熬到毕业,后面‘戴帽子’的初中班等着进来,怎么恢复高中班?不会,肯定不会!”</p><p> ——“那,那就去当工人。”</p><p> ——“当工人?嘿,想得轻巧!几百万老知青还在修地球呐,工厂会要你?”</p><p> ——“小道消息说要征兵,征防空兵、工程兵,补充到东北的珍宝岛!”</p><p> 说到最后,有人长叹一声:“唉,回家把行李捆好吧,上山下乡当农民!”立刻就有人不愿意: “哼,我们才十七岁,十七岁没有选举权,十七岁不能独立生活,十七岁……”</p><p> 大家怯怯地念叨着这个不大不小的年龄,不知是以为有幸还是不幸。有的女同学手指缠着辫梢, 竟红了眼圈。</p><p> 教室墙角的有线喇叭从早到晚地响。一会儿广播最高指示,广播《毕业分配宣传提纲》,一会儿 广播某某同学志愿当农民的决心书,一会儿又念一长串新批准参加红卫兵的名单……</p><p> “唉,我看百分之九十九要下乡了,没地方叫你逃!”“你是不是瞅到了‘红头’?”“哪里呀 ,红头文件是工宣队师傅领会的。我么,我做了一个梦!”“梦?啥子梦?!”</p><p> 说梦的同学想说不敢说,想憋却又憋不住,最后捂着嘴,眼珠子几转悄声说。“我梦见毛主席挥手了,说上山下乡的知青出南门!”“出南门? ”“真的出南门?”大家不约而同想到广场上正有一尊毛主席挥巨手的汉白玉塑像,坐北朝南, 高高扬起的手臂真的指向南方。</p><p> “出南门?南门外是啥地方?”同学们发现墙上有一幅地图,一窝蜂拥上去:“喔,南门外是眉山、夹江、峨眉……”无数的目光往南移。“啊呀,甘孜、凉山、渡口,不也在南边么?!”顷刻间,全班屏声敛息。</p><p> “那、那去几年呀,毛主席讲了没有?”“毛主席不说话,只是挥手。”说梦的同学瞧着大家, 做出一个挥手的姿式,五个指头还逐一动弹。“ 我的妈,要去五年呀!”众人大惊失色。“五年 ?”说梦者微笑地摇着头,猛然又从身后抽出另一只手,“哈哈,这儿还有五年!”</p><p> 嬉语戛然,鸦雀无声。</p><p>……</p><p> 十七岁正是多梦的年纪。然而,少年们早已从梦境挣脱出来,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风风雨雨的前程,是结结实实的人生。</p><p><br></p><p> </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边疆晓歌》</b></p><p><br></p><p> 红头文件颁发下来:凡年满十七岁的中学毕业生 ,一律上山下乡。下乡有两个去向:要么支边去云南,沿着中国与缅甸、老挝和越南边境的亚热带丛林里,正在组建大规模的生产建设兵团;要么在省内插队落户当农民。</p><p> “你去哪儿?”“你呢,你去哪儿?”“我想去插队。”“我想去云南。”“云南多远呀,云南比甘、阿、凉远多了。”“去云南两年才准回家探一次亲呐。”“云南十八怪听说过没有——鸡蛋拴起卖、斗笠当锅盖、三个蚊子炒盘菜!啊唷唷,苦死了、苦死了,我不愿意去!”</p><p> 有人要支边,态度很坚决:“那儿是建设兵团, 部队建制,发工资、穿军装,饿了到食堂打饭吃 ,比知青集体户强多了!”</p><p>“插队当然苦,但苦熬几年能招工回城。去了兵团呀,就算安排了正式工作,不招工、不招兵、 也不招工农兵大学生,一辈子都贡献了!”</p><p> 大家就这么掂量过去、掂量过来,盘算过去、又盘算过来。掂量的是希望,盘算的是前程。</p><p> 其实希望与前程早给你安排好了。</p><p> 支边动员会开得火热。先办了个小小的展览,把橡胶籽、橡胶苗和黄澄澄的胶片做成标本,装在透明发亮的玻璃匣子里,白纸黑字写上解说词。 大家一看,呀!原来一棵橡胶苗要培养七、八年才成材割胶!原来一棵树种好了能连续产胶几十年!原来国家每年进口的上千万吨工业国防用胶 ,除了付昂贵的外汇,还白送给外国老板大米小麦。……我们屯垦戍边,艰难创业,不为别的, 为了打击帝修反,建设祖国的橡胶基地!少年的心是神骏,希望是草场;少年的心是熔岩,希望是喷口,神骏要驰骋、熔岩涌动着要喷突——几 十面锣鼓擂响了,几十张红纸展开了,几百位同学豪情满怀,登台报名,有的还当众咬破了指头写血书!</p><p> “慢,慢一点同学们!”兵团参谋长奕奕神采, 他胳膊一挥,压住了满场动荡。“大家不是爱读小说么,我带来一部小说送给同学们。时间有的是嘛,读了小说再报名、再写血书也不迟!啊,我只提醒一句、一句话——这部小说里描写的故事不是天方夜谭,也不在天涯海角,正好在我们三师十五团!正好在同学们报名要去的那个潞江坝!”</p><p> 掌声、惊叹声、欢呼声、锣鼓声四起。</p><p> ——红绸系着十几部同名的小说。</p><p> ——十几部小说顷刻间被争抢一空。</p><p> 有人把书拆散了。有人把拆散了的书页传单一样没头没尾地发给大家。会场上下,校园里外,一时间全是借小说、读小说、议论小说的中学生。</p><p> 大家一边读小说一边议论:”“暧,听说了没有 ?参谋长身边没穿军装的那黑瘦个儿,原先是垦荒队长哩!”“小说主人公就是他!”“我们去的地方叫什么?”“喏,书上写了,叫孔雀坝。 ”“孔雀坝!啊,太美了、太浪漫了!我看准会有孔雀!”“啊唷唷,那地方头顶香蕉、脚踩菠萝!”有人读着书中一大段风光描写,“原来菠萝有刺,原来菠萝像红苕长在土里并不是结在树子上!”</p><p> 小说还描写两个垦荒队员悄悄赶早工,男的醒不来,临睡前在胳膊上系条绳子,从旧碉楼上扔下 去,到时候一个女队员在楼下拽醒他。“呀!你看,他们的生活多有意义!”</p><p> “不,不好!”一个女生慌忙丢了书惊叫起来, “呀!那里有瘴气、瘴气!吓死我了!”正好, 书上写着过去的民谚:“没到孔雀坝,先把老婆嫁。”</p><p> 大家把没头没脑的书页合在一起,牢牢记住了一个抒情的名字:《边疆晓歌》。</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雨 中 行</b></p><p><br></p><p> 全市几乎所有的商店都设了“知青专柜”。几乎所有的“专柜”前都摩肩接踵挤满了知识青年。 他们在棉花店买了棉絮,又在蚊帐店买了帐子。 布店关了铺板,门口贴着“安民告示”──劳动布售完。搪瓷品专柜排着长队,售货员一见佩戴 “支边青年”黄布胸章的,老远就喊:“喂── ,过来过来,你是到云南的,先卖给你!”于是 我从一大把“知青商品券”里拣出搪瓷券,买一只大口径的搪瓷盅盅。洁白的瓷面喷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八个红字;盖子很别致,翻过来正好是菜碟。</p><p> “嘿,一回能装二斤饭哟!”我好奇地打量着, 想起知青们为啥叫它是“没良心盅盅”。</p><p> 许多人挤来挤去地买雨靴,说云南有雨季,雨季多蚂蝗。还有的人排队买一种帆布箱。这是当时最便宜,也最时髦的“知青箱子”,十来块钱一 只,草绿色的布面,闪亮的铆钉。带到云南用几 块土坯一搭,便成一张小桌子,看书,写信,打扑克,巴实得很!女知青在上面罩一块印花塑料 布,再将一面小镜子,几张学生相一摆,非常漂亮。我的钱不够,花五角钱买了一只旧肥皂箱。</p><p> ……居委会主任领着敲锣打鼓的队伍走街串巷, 把“支边光荣”的烫金喜报一张张贴到“兵团战士”的家门口。</p><p> 终于,到了出发的那一天。</p><p> 头天夜里就开始下雨,浙浙沥沥、浙浙沥沥。妈 妈说,这是今年的头场雨,不会停,只会下。</p><p> 市知青办慌忙征调了线路上的几十辆公共汽车, 来运送支边青年去火车站。车少人多,规定只供支边者本人乘坐,任何人包括送行的亲友都不许上车。工宣队员在车下执勤,查验胸章和乘车证 。</p><p> 一位女生找到自己的座位,她妈妈打着雨伞,从车下将一包包的零食递进窗口;一边递,一边眼圈红红地说着什么。可车里乱哄哄,雨点在伞上噼叭作响,母亲的话一句也听不清。</p><p> 汽车开动。倏忽间,车上车下的亲人被移动的车厢撕裂了、拽开了!一直在车下苦苦相送的亲人明白过来,慌忙蹬上自行车,不顾风、不顾雨地撵上来。一个戴深度眼镜的家长,雨水从他的帽檐淋漓下来,模糊了他的眼镜,逼得他踏一踏车又揩一揩镜片,揩镜片的时候,公共汽车驶到了前边,他又顶风冒雨将车子踏上来,不顾一切地跟上孩子的那个窗口……</p><p> “爸爸,当心!爸爸,别送了──”车的孩子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p><p> 我孤零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人给我递东西, 没人跟我说话,自然也没人在风雨中紧紧相随, 苦苦相送。</p><p> 妈妈还在学习班里,一分钟也不能请假。爸爸所在的“五七干校”在忙抢收抢种,谁也不许探亲送孩子。本来弟弟可以送送我,偏偏学校将低年级学生组成仪仗队,敲锣打鼓在车队前冒雨步行 。</p><p> 披红挂花的车队由学校驶出来,照例先去广场, 先向毛主席塑像庄严宣誓。霏霏细雨之中我抬眼仰望,风雨中高高挥手的毛主席果真遥遥地指向南边;指向一派飒飒的风,指向一派沙沙的雨… …</p><p> 宣誓之后,车队绕市区主要街道游行。</p><p> 我呆呆望着窗外。街头的梧桐长了新叶,雨水将它们洗得更绿更翠。电线杆上的红布标语松脱了 ,“上山下乡”的口号斜挂在屋檐那儿。凌空的电线蹲满了鸟雀,风刮来、雨打来,鞭炮锣鼓齐鸣,鸟雀经不住,扑楞楞腾空缩成一片惊惶的麻点车内,有的男生开始咀嚼糖果,也还有女生依旧 在抽抽噎噎地啜泣。车外的马路上,依然有众多的送行人在风中雨中疲惫艰难地蹬车前进。</p><p> 我没有糖果,也没买点心,只随身带了一包干粮 ——小小的纸包捧在手里,还热热乎乎。那是妈妈天不亮就起床,一张一张为我烙的“千层饼” 。饼里有葱花、有椒盐,葱花椒盐的香气一阵阵从纸包缝隙透出来。前几天,父亲托人捎回一句话,说去云南的知青专列经过成昆线,要从他所 在的弯丘“五七干校”经过,他会早早就去铁路边等着我。</p> <p> 这趟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没有准确的运行图 。父亲带着馒头和水壶死死守在铁路边上,从凌晨直到黄昏。当列车一个转弯,驶过残阳斜照的土坡,我看见父亲迎风而立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 过,我探身窗外高叫“爸爸、爸爸”他却难以听见,我的心简直裂成了碎片……多年以后父亲告诉我,在铁路边等候孩子的父母不止他一个人。 火车隆隆驶过的那一瞬间,他依稀听见了我的呼唤,便不顾一切在铁路边跑起来,趔趔趄趄,磕磕绊绊;他想抬头看清车上的儿子,又得留心脚下的路。眨眼功夫,火车驶过,空谷回音,他弯腰从枕木上拾起我从车上扔下的字条。我在颠簸中写了几行字:“爸爸,我走了,我会照顾好自己,您别难过……”。</p><p> 这便是我的第一次远行。</p><p> 那次远行是1971年6月24日。那次远行我会终生铭记。</p><p> </p><p>作者:金 平 男 原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十五团一营,现在四川文艺出版社任编辑。</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信的回忆</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蔡永宪·</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p><p> 在农场那些文化生活匮乏的日子里,写信和读信,是我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那些信,是我的精神支柱,伴我度过了艰苦的岁月。</p><p> 刚到边疆时,面对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行车途中,腾云驾雾,云朵飘浮在脚下;汽车不如马车快,斗笠当锅盖,鸡蛋捆成把把卖;还有那令人为之倾倒的南国旖旎风光,这些都想立即告诉家人和朋友,让他们分享。于是,写信就成了我的一大乐趣。</p><p> 一间单人床,一个矮木櫈,一口从家中带去的箱子,这就是当时知青的全部家当。收工回来,伏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灯光,诉说离愁别结,稀奇古怪的见闻,卜卦未来,喜怒哀乐皆集于笔端。不久,知青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农场有一种测信机,不用启封,就能清楚地窥见里面的内容,专门用来检查知青的信。怕当典型,好长段时间,我写信都不敢言真。后来,实在是憋不住了,又大着胆子、冒着风险、一点点地说起真话来,竟也没惹出什么麻烦,测信机的传说烟消云散了。</p><p> 记得我收到的第一封信,是早我一步踏上边疆土地的朋友写的。她在信中诉说了因病不能参加大田劳动、被人岐视的遭遇。看到这里,我的眼眶中立即盈满了泪水,不禁想到要是我也有那么一天该怎么办呵?越想越难过,止不住呜咽起来。当时,我们一伙知青正光着泥杆脚坐在田埂上休息,看到我哭,其它人也都跟着哭起来,乱成一团。因为看信后带头哭,我受到了领导的批评。</p><p> 离家后的第一个春节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向家里寄去了问候的信,但不敢诉衷肠。只向最要好的朋友道出了背井离乡的悲哀与凄苦。我写道:“这一生恐怕注定生是云南人,死是云南鬼了,一想到死也回不到成都了,黄土一杯,埋在深山老林,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后来,听接到信的朋友说起,她把信念给家人听后,她妈妈和姐姐都流了泪。就在我的情绪低落的那段时间,有一天,一下子收到了几十封信,有同学老师的、朋友的。妈妈和哥姐的,在妈妈的倡议下,哥姐合送我一套《自学丛书》,各自在书的扉页上题写了新年赠语: “生活上向低标准看齐,思想上向高标准看齐。”“宽于待人、严于律己。”“满遭损,谦受益。”“生活好比逆水行舟,要前进就没有不付出代价的。”“知青就如矿工,面对一片黑暗,不是奋力将煤车推出井面,就是让煤车退回来把你压得粉碎。”这些话,象强心针,给了我生活的勇气。</p><p> 知青中曾闹过这样的笑话,有个女生在给家里的信中写道:“半年来,肚(胆)子也大了,敢同男生一道走夜路。”急得她妈妈不可开交,十几岁的女娃娃,怎么就大了肚子!我的妈妈是位小学教师,当时的我,虽然戴着“知识青年”的桂冠。但妈妈知道我的那点水平,我给她的信,她都要象对待学生作文那样认真批改,从标点符号到错别字,从修辞、语法到中心思想,她都要提出意见,附在回信中。</p><p> 单调的知青生活日复一日,信却是内容丰富多彩形式多变的。在与朋友们的通信中,有的是用汉语拼音写的,有的信又用了英语,有的信是用文言文写成。从现实生活到探讨未来社会,从知青天地到世界风云,从“焚书坑儒”到批判林彪四人帮,从文学艺术到哲学、马列理论等等,信中无所不谈。凭着这些信,拓开了视野,身在方圆百里的天地(要出去,就得持边境通行证过哨卡),心里有着偌大个世界。真难想见,离开了这些信,那些日子怎么过。</p><p> 1973年,第一批被推荐上大学的知青离开了农场,平静的生活中掀起了涟漪。他们进入了神圣的大学殿堂,接受着现代文明的洗礼,难道我就永远在这里被同化?就在那段时间里,我写了些莫明其妙的信.与其说是写给别人,不如说是写给自己的,因为信的含义只有自己可以理解。“我在重新领会《牛虻》、《绞刑架下的报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当时知青中只允许看这几本小说)中的精采片段的寓意,面对死亡,老爸爸的从容达观,乐于助人;牛虻的吃苦而不诉苦;保尔的几次失恋——付出了一切后却不被人理解。从中,我得到了启迪:生活,需要勇气、需要信心,要有博大的襟怀,才容得下生活中的一切。这是一个炼狱的过程,我愿在这过程中,使精神得到升华。”“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起,依旧如天齐。”给姐姐的信中,我写道:“住在我隔壁的那个男知青,最爱用二胡拉《江河水》、《苏武牧羊》和岳飞的《满江红》,每当夜间万籁俱静时,悠悠扬扬的曲调如泣如诉,捣击着我的心,先是合着曲子唱,继尔伴着泪水哼,再下去就泣不成声了。”“岳飞的《满江红》我百唱不厌。”是什么感情使得我这样做、这样写,现在也说不清了,大概是情随景生的缘故吧。回到成都后。再听这些曲子。也没有产生悲恸了。这些信,是那段时期内,情绪低落的真实写照,绝非无病呻吟。</p><p> 每逢雨季,道路泥泞,送信的摩托车开不进来,农场与外界的联系就中断了。这段时间,心里好慌啊,柴油机发动声,拖拉机马达声,往往都要被误认为摩托车声,一听到这些声音,心就躁动起来,充满了希望,可是这希望片刻就消失了。为了安慰自己,收不到来信,就把以往的信拿出来重新回味,所以,这些信,都舍不得丢,足足一大箱,是我拥有的全部精神财富.好几次,正在编阅信件时,被指导员看见,取笑我在“清理财产”。这些“财产”,返城后都还保留着。一有空闲,就拿出来翻翻,这些信中,还有我的学生写的:“蔡老师,我们好想你啊,过去我不听您的话,以后您回来后,我再不惹您生气了,早点回来吧,我还想向您学习知识。”看到这些信,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段岁月,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p><p> 在回城待业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是朋友们。再次鼓起了我生活的风帆。当时,我失望到了极点,想到为了求得自立,十几岁就远赴边疆,如今二十几岁了,却到了靠父母退休养老金养活的境地。每每捧起饭碗时,心里却沉重得很,不敢上饭桌,蹲在一边,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入碗中,咀嚼着的不是大米饭,而是待业的苦涩。这时,朋友们写来了安慰劝导的话:“比起长眠在小红山(坟山)和仍在无望跋涉着的人来,你算是幸运的了。事在人为,天生我才必有用。相信你在战胜了自己之后,会给自己找到个满意的归宿。”恢复高考后,农场的老同志、好朋友们立即写来了鼓励的信:“你多年来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凭着自己的真本事。相信你能跨入大学校门。”虽然,当时我还未摘去“病青”的帽子,按规定还不能参加高考,但作为动力,这些话,鞭策着我在求知的道路上孜孜不倦,奋斗不息。</p><p> 多少年过去了,当今社会已有了比信更为先进的通讯手段,然而在我心中,仍保留着对信的美好记忆。</p><p> </p><p> 作者:蔡永宪 女 原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十五团,现在九三学社四川省委工作。</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喳哇婆</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张治樵 陈晓怡•</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p><p> 离开赛马坝快十三年了。这十三年里,生活变化得太多、太快,让人来不及思索;而在赛马坝生活的七年,却反倒显得那么久、那么长,让人觉得似乎就发生在昨天。我们常常谈起那七年的生活,总想写几个字,为了过去,为了现在,也为 了将来。而只要一拉开话题。总少不了她——喳哇婆,因为她觉醒了,却死了。死在日子正有盼头的时候,死在我们难以忘怀的怒江里……</p><p> 她活着的时候,人们总讨厌她,成天价喳喳哇哇地嚷个不停,东家长、西家短,只要围着一群人,管保少不了她。也不知是谁给她取了个浑名儿,叫喳哇婆。人们背地里这么叫,当着面也这么叫,日子久了,她的真名儿反倒给淡忘了。</p><p> “陈晓怡,”她拉长嗓门。高声地叫道,“ 发工资了!”</p><p> “嚷什么,就你急!先出工,收工再发。” 晓恰是连队里的文书,工资归她发。</p><p>“阿玉,”她声音低了些,带着几丝甜味儿,把 “玉”字拐了个弯儿。笑嘻嘻地套着近乎,“我要去赶道街坝,家里等着……”</p><p> “哦,又不出工?”</p><p> “请了病假,就半天。嘿,嘿。……”她得意地笑着,露出一颗银色的假牙。</p><p> “你呀!”</p><p> “才这几个?”她又提高了嗓门,“这个月 ……”她用蘸一了唾沫的手指反复地数着那几张纸钞,嘴里念叨着,始终没有抬起眼皮。</p><p> “看看你的出勤,两张借条,还有,伙房分肉,你家……”</p><p> “肉?两天就干光了!得,阿玉。”她又恢复了笑容,话没说完。人已走了,留下一个乐颠颠的背影。“阿玉,”她跟在晓怡的后面,堆起笑,那颗银色的假牙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p><p> “又是借钱吧?”</p><p> “只借十块,十块。”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p><p> “跟你说过好多次了,要计划,要安排,节约点儿……”</p><p> “细水长流。”她学着晓怡的口吻,歪着脸 ,向上膘着,“那点儿钱,要吃,要穿,要…… ”</p><p> 晓怡没有听她叙叨,心里明白,一大家人,够呛 !</p><p> “还是你写,我盖章。”来到桌旁,她就迅速撕下一页信笺,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中央,亲热地说道。见晓怡拉开抽屉了,连忙掏出枚黑色的私章,半寸高,油亮油亮的,用双手递了过去。 知青还没来的时候,这儿的人大多只摁手印,不管是领工资,借钱,还是别的。知青全用私章,不知什么时候,这儿的人也都这样了,自然而然地成了规矩。</p><p> “死婆娘,背着我,回来!”一个男人的吼声灌进窗来,气势汹汹的。窗口出现一张黑脸, 瞪着怕人的眼睛,嘴里咬着喇叭烟卷儿。哇哇婆一见,抓过钱,一扭身冲出了房门。那男人光着 上身,肩上鼓着两个肉疙瘩,穿着大花红底衬裤 ,拖着鞋,跟着追了过去。</p><p> “拿来!”</p><p> “不!我不!”远处传来喳哇婆高高的回答声。</p><p> “给不给?”</p><p> “你敢!啊——打死人了!我不活了……”哇哇婆尖厉地。叫着,喊着,哭着。</p><p> “她家就是这样,月头吃,月中吵,月底借 ,借了打,月月这样儿。”晓怡对我说,“亲热起来,总叫我‘阿玉’。记不起她是哪儿的人了 。把我叫成‘阿玉’。那腔调儿怪好玩的,我现在还记得:‘阿玉——’!”她拉长声调,仿着喳哇婆的音,把我给逗乐了。</p><p> “我不大了解哇哇婆,可教过她的大儿子, 她儿子的事儿我还没忘。”听她一说,我也回到了过去的岁月。</p><p> 那天早晨,我照例拿了口哨。准备带学生做早操。可班里一反常态,满教室乱哄哄的,象炸开了锅。渐渐地,混杂的男女声清晰起来:“斜打枪,斜打枪,打到女茅房……”</p><p> 我气极了,几步跑到教室门口。大多数学生都站立着,摇晃着手,从四面八方指着一个男同学高声地嚷着。那学生大张着两眼,脸胀得黑红黑红的,呆呆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p><p> 原来,昨天黄昏,看见几位女知青上厕所, 他就尾随上去,将头从男厕所的茅坑里伸过去, 给人当场捉住了。这事儿象瘟疫一样,一下子传开了。人们三五成团,添枝加叶,津津有味地反复描绘着、嬉笑着。今天一大早,这消息给带进了教室,哄地一下也传开了。</p><p> 那学生叫杨小狗,个子不高,挺壮实,但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他的眼睛。不知是先天如此, 还是得过什么病,看人的时候他老是侧着脸,斜着眼球,有人便给他取了个译名儿——斜打枪。 他的学习成绩差得令人难以置信。大概十五、六 岁了吧,又留了级,在我的班上特别显眼。</p><p> “小杨”打从他来到我班,我就很少叫他的名字。大概是我常鼓励他,很少批评,从不严厉 ,他倒听我的话,能承认错误。我把他叫到了办公室,本想狠狠地训他一顿,但看到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p><p> “你怎么……”一时,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p><p> 他仰起脸,斜着眼睛看了我一下,又低下了 头。好一会儿,他才嘟嘟囔囔,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又,又醒……我,我妈叫……我,我瞧见,我,我爸……我,我妈……我,我想……我 ,我就……”</p><p> 这些话就像他写的作文,不成句,也不达意 ,只有日子久了,你才能猜出他的意思。我看着他的模样。脸胀得黑红黑红的,脖子上冒着青筋 ,不再难为他了。</p><p> 我来到他家门前,敲开门,一股异味扑面而来,直往鼻孔里钻,剌得人难受极了。</p><p> “来啦?坐。”一个又粗又嘶哑的声音,带着气喘从角落里发出来。</p><p> 看清了,是他父亲,手里正卷着喇叭烟卷儿,腿上放着一个学生用的作业本。缺了半页。他母亲斜躺在床头上,怀里抱着个正吃奶的婴儿,头上裹着灰黑灰黑的毛巾。她抬眼看了看我,没好气地说;“有事?坐。”</p><p> 这声音又高又尖,中气十足、跟刚才那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p><p>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正好有一个已辨不清本色的草团子。但就在这时,我才发现,离草团子一臂远的地方蹲着一群孩子,有两个还光着身子 ,什么也没穿,愣愣地望着我。小杨站在那群孩子的后面,对我侧着脸。他身旁是一张床,用土坯垒成的,竹蔑笆上放着花格草席。这张床正对着他母亲躺的那张,两床间大概有两步的距离。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屋里气氛不对劲儿,象刚出过什么事儿。</p><p> 这时,屋外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一个妇女的声音要高些,但听不清在说什么。</p><p> “妈的,喳腔了!”他母亲猛地起身,抱着孩子,跳下床,冲了出去。他父亲跟着站了起来 ,咬着喇叭烟卷儿,哼了两声,也出了门儿。</p><p> “妈的,秃尾巴牛!野种!敢骂我家小狗! ”</p><p> 我走出来,见他母亲正冲向人群,一只手高高地举着。不一会儿。她又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跑到自家门口高声喊道:</p><p> “都滚出来!给秃尾巴瞧瞧!”</p><p> 孩子一个一个地出了屋,小杨打头,一共五个。</p><p> “有本事,你生一个瞧瞧!”她赶着孩子往人群跑,“你的野种呢,牵过来!秃狗!”</p><p> 被骂的妇女红着脸。退缩着。她日子过得不错,但说不会生孩子,那男孩儿是领养的</p><p> “这下有得瞧了。”</p><p> “喳哇婆又大闹天宫了!”</p><p> “打呀,打呀!”</p><p> “喳哇婆可能不行吧,抱着娃娃……”</p><p> “你小看了喳哇婆!上次跟阿三,偌大的汉子她一下就掼翻在田埂上,捏了鼻子,掏出奶子就挤……”</p><p> “愚昧!”</p><p> “别打了!别……唉哟……”</p><p> “住手。”</p><p> ……</p><p> “喳哇婆怎么死的?”我问晓恰。</p><p> “听说是江水淹死的。”</p><p> “淹死的?”我不解地问道。</p><p> 接着,她便把听来的情况给我叙述起来。</p><p> 改革开放了.那儿也承包了,生活开始好起来,日子有了盼头。听说她有过计划,要活个样儿给人瞧瞧。打那以后,她人也变了,每天起早贪黑,忙里忙外,难得听见她瞎嚷嚷。她还跟人下过保证,再也不生了。可就在这时,她又怀上了,最初,她用带子缠住自己,使劲儿使劲儿地缠,怕是让人知道,丢人现眼。后来还是不行, 她就挑重担,压得直不起腰。还从高高地田埂往下跳。最后,不知是谁出了主意,还是她从哪儿听来的招儿,以为刺骨的江水可以把孩子泡出来 。于是,她就去了江边,听说一下去,就再也没起来。怒江,那是我们在赛马坝生活了七年的见证,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它的双重性格。退水的时候, 岸边露出白白的沙滩,太阳一晒,烫得人不敢往上走。江水是绿绿的,铺成一面明镜,映进对岸的峰峦,默默地望身边翠绿的小沙燕飞翔、往返 ,象要让不远处盲目开山放炮的人们都停下来, 跟它一起,进入深深的沉思。涨水的季节里,真的变成了怒江,吞没了沙滩,淹没了后面的树林 ,掀起浑浊的灰色浪头,翻滚咆啸,一扑向两岸 ,摔向岩石,直撞得整个峡江河谷隆隆震响。它冲来了上游的房屋和牛羊,也冲走了已经醒悟了 的哇哇婆!</p><p> 我们常常谈起潞江农场,谈起赛马坝的人们。十几年了,真想回去看看,看看那儿的人们,看看喳哇婆的家人,看看我们心目中的潞江坝……</p><p><br></p><p> </p><p> 作者:张治樵 男 陈晓怡 女 原同在云南生 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十五团一营,现分别在四川省委省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成都市工商银行提督街分理处工作。</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雨中的银幕</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陈英惠·</span></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p> </p><p> 十六七岁,本是人生中学习知识的黄金时期。而我们这一代人却被“文革”那个特殊的年代作了特殊的安排。在上山下乡的洪流中,热血沸腾的我们被《边疆晓歌》里动人的故事、美丽富饶的潞江坝的神奇传说深深吸引,奔赴祖国南陲边疆,去追寻我们的理想和彩色的梦。那八年漫长而刻骨铭心的日子,留下了许许多多令人难忘的回忆。</p><p> 知青生活苦,这是知青们的共同感受。诸如吃盐巴拌饭啦、喝“玻璃汤”啦等等,有哪个知青没有经历过?物质生活虽苦,但我们不怕,我们可以用劳动去创造物质,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那精神生活的贫困。</p><p> 长期缺少文化生活,知青们的精神世界就像一片久旱干裂的土地,渴望着甘露浇灌。没有书看就四处搜寻。只要打听到谁手中有一本书或手抄本,哪怕持书人远在几十里外,也要想方设法不辞辛苦地去找来,如饥似渴地传阅。一本书传到最后已面目全非,残缺不全,而大家还是照样看得如痴如醉。报纸也是真资格的“晚报”,拿到手中常常已是半月二十天以后,新闻早已变成旧闻了。</p><p> 每当夜晚来临,知青们就会一伙一伙围坐在一起,对着月光唱着思念亲人和故乡的歌。向着故乡的方向大声呐喊,以宣泄难以忍受的寂寞与痛苦。能看上一场电影,便是我们那时精神上的最大满足和最高享受。那种盼望电影的心理状态是现在城市生活中的年轻人无法明白和理解的。当知青们一旦得到能看电影的消息,心里的滋味啊真比尝到初恋的吻还甜!</p><p> 记得那是夏天的一个下午,连队文书从电话中遥远而模糊的话音里得知营部晚上放电影的消息,立即飞奔上山告诉劳动的人们。众人欢呼沸腾,只听连长、指导员一声哨响——“收工!”便箭似地射回连队。男生们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倒进肚里,便心急火烧地催着上路。女生饭后免不了要收拾打扮一番,急得小伙子们不停地大吼。“小姐们,请快点!真是臭美!天黑了,谁能看见你们那美样?再不走,掉在后面被狼吃掉活该!”好不容易在小伙子的催促下姑娘们聚齐了,全连几十人浩浩荡荡就要出发,连长关心地叮嘱一句:“哎!别忘了带雨具和电筒!”于是,刚刚聚拢的人群又是一片大乱,有的冲回宿舍去拿雨伞,有的去拿斗笠和电筒,有的顺手抓块塑料布系在腰间。那阵式,就像老鼠嫁女——乱了窝。队伍终于在一片兴奋而愉快的叫嚷声中出发了……</p><p> 走过十几里山路,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营部。在那块四周被大青树遮蔽的小坝子上,已经密密麻麻放着许多小板凳。那是营部和附近连队的人占的位子,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知青们,有同学分在附近连队的就赶紧去找熟人借凳子。没有熟悉的人,就只好在周围的地上找块大石头坐下来。实在找不到东西作凳子的,就找一块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席地而坐,美美地喘上一口气,等待着电影开始。</p><p>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已黑了许久、还不见放映员的身影。人们发出了阵阵躁动不安的嗡嗡声。夜空中不时划来划去手电筒长长的光柱,就像探照灯在寻找目标。有人说正在跑片,这片子是租借糖厂的。有的说,屁,片子早到了,是放映员还在喝酒。“消息灵通人士”便在人丛中窜来窜去,带来种种消息。</p><p> 突然,坝子上一阵骚动,传来了兴奋的呼喊声。只见饭饱酒足的放映员在一群人前呼后拥中神气十足地走过来。几个与其相识的哥们连忙送上知青中的高级礼品——春城牌香烟,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就像是接待兵团首长。</p><p> 一阵忙乎之后,终于如愿以偿。电影开始了,放的是朝鲜影片《火车司机的儿子》。故事不复杂,情节也不怎么感人,观众却是津津有味地看得十分扎劲。</p><p> 谁知老天爷竟如此不解人意。电影刚放了一半,就哗哗地下起了大雨。放映员要停机,可知青们却不愿失去这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机会,一面苦苦请求,一面大献殷勤。撑伞的撑伞,敬烟的敬烟,放映员的左右耳朵和指间都夹满了烟卷,还有人不断地递来。为了不让放映机和放映员淋雨,知青们把自己的雨布取下来联接在一起,支起一个大大的防雨棚,而自己却三三两两挤在一起,淋得半身透湿。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都做了,几百人站在雨中、几百双眼睛透过雨帘,直瞪瞪地望着放映员。夜,出奇的静,只有哗哗的风声雨声,放映员被知青们这般情谊感动了。</p><p> 雨,不停地下着,电影又继续放映起来。珠串似的雨点打在满场的雨布、雨伞和斗笠上,“僻僻啪啪”地响成一片,构成了一部渴望与追求的交响乐章。银幕上的声音,早已被“交响乐”声淹没。电影故事的内容也只能从画面的人物动作中猜出几分。然而,雨中那一双双充满着渴求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如痴如迷的神情,令我在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都怦然心动。</p><p> 撑着雨伞和雨布的手举酸了,再换换手。雨水顺着山坡汩汩地淌下来,大石头也坐不成了,就站起来看。低洼处积满了水,再挪个地方,就这样坚持着,坚持着……直到银幕上映出“再见”两个大字还不罢休。等我们冒雨再翻山越岭回到连队时,已是后半夜的鸡鸣时分了。</p><p> 这已是十八年前发生在我们知青生活中的故事了。可是现在,每当我舒舒服眼地坐在电视前观看节目时,脑海中总会经常出现雨中看电影的情景。我忘不了那一段苦涩的日子,忘不了那一双双充满了渴望的眼睛。</p><p><br></p><p> </p><p>作者:陈英惠 女 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十五团三营六连,现在华西医科大学医学院办公室工作。</p><p><b>陈英惠已病逝</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第一次接生</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朱 丹·</p><p><br></p><p> 在我的书橱里,有一本蓝塑料封皮像砖头一样厚重的旧书——《农村常见病防治手册》。这些年来,不论是在名牌医科大学读书,还是在医科院校任教,我的书橱增添了许多精装医书,然而每当我看见这本朴实无华的手册,就会想起自己在云南边疆风风雨雨的八年,想起那一段难忘的生活。</p><p> 二十年前,我随成都一万六千余名初中毕业生赴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来到了云南保山的潞江坝。到连队不久,我就被连队领导派作卫生员到团部卫生队集训三个月。没想到这使我从此跟医学结下了不解之缘。三个月的培训跟我后来在医学院校接受的正规教育相比,真是原始极了。各连队来的卫生员围坐在乒乓桌旁,每人手捧一本书,由一位从医专毕业的医生,按顺序从头到尾把书念一遍,讲一讲,没有感性认识,也没有具体实践。就这样讲完一本再换一本,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依次念完讲完。</p><p> 三个月眨眼功夫,我就算出师了。回到了连队,开始行使连队卫生员的职责。</p><p> 在云南兵团,连队卫生员是一个连队大大小小近二百人丁的健康保障。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你都必须肩负这个使命。因此要求每个卫生员都具有十八般武艺,能对忖随时可能发生各种的情况。</p><p> 为了使自己得心应手照顾好每一位病人,为了那些将健康交给我的父老兄弟姐妹们,1972年初我请父亲从成都寄来了这本《农村常见病防治手册》。从此这本书就成了我在各种情况下虚心请教的“老师”。</p><p> 但是,医学科学领域的深奥,不是我那极其短暂的学习和一本简简单单的《手册》就能精通的。任职期间,我经历了许许多多棘手无策的难关,不满二十岁的我焦头烂额,历尽艰辛。这里仅仅记叙一次为临盆产妇接生,就能感受到我八年的卫生员生活是多么丰富多彩和难以忘怀。</p><p>那是包谷成熟季节的一个深夜,劳累一天刚入梦乡的我突然听见窗外一个男人急切的呼叫声:“朱医生!朱医生!我是老刘,请你快起来,我家媳妇要生了!你快来看一下。”听到这里,我心里直打鼓,近些天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连队离团部卫生队近十里路,我早就打算好,让这个名叫玉兰的产妇早些到卫生队去生孩子。没想到还没来得及送,他竟要生了!容不得我多想,一翻身起来,先朝窗外大叫一声:“你别走,帮我撵撵狗。”随即三两下穿上衣服,让老刘陪着到隔壁卫生室取医药箱。为人接生,我能行吗?这时心里七上八下慌得很。虽然自己也是女人,但毕竟还只有十九岁啊!虽说反复翻看了《农村常见病防治手册》内的“正常妊娠”和“分娩的处理”,可那究竟是纸上谈兵,真正的生孩子我连见都没见过,叫我怎么是好!可事到如今,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硬着头皮我照书上讲的凑齐了几样器械,匆匆忙忙在老刘家去。</p><p> 深夜的天空星星满天,月光把大地照得惨白,本来格外寂静的连队,被我和老刘慌乱急促的脚步搅得狗吠声声。</p><p> 一进门就听见玉兰“哎哟哎哟”的呻吟。抬眼望去,只见一张大木床上躺着分娩前痛苦不堪的玉兰,身上盖着一块布单,身下垫了一块雨披。查看了一下,只见产妇会阴部流着一些粘液性分泌物,大概就是书上说的“羊水”吧。</p><p> 估计还有一阵时间才会生产,我赶紧把药箱内的酒精、碘酒、剪刀和钳子取出来,用唯一的消毒药水来苏儿,把剪刀、钳子、手套浸泡好。看到药箱内还有一个巳消毒的产包,内有扎脐带的两块小纱布、一小卷绷带和一根七寸长的棉线,也取出来准备好。</p><p> 做这一系列准备工作时,我的心也逐渐镇静下来。夜半三更,连队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没有谁能帮我的忙,无论如何,我只能全力以赴,让玉兰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打定主意以后,信心有了,办法也有了,马上一边安慰玉兰,一边吩咐老刘赶快给玉兰做点吃的。同时一遍又遍默想书上叙述的要领,按要领先用酒精把玉兰大腿内侧的皮肤消毒,会阴部没有合适的消毒药,只用温开水冲了一下;并且教玉兰阵痛时深吸气,不痛时抓紧休息等等。</p><p>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玉兰的呻吟声一阵比一阵紧。我摸着玉兰的腹部,感到她腹部一会硬,一会软,而玉兰的呻唤声随着腹部硬的时候声音大,腹部软的时候声音小;胎头硬的时刻出现,软的时刻消失,始终不能钻出来。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待,这才感到又困又饿。</p><p> 这时,老刘悄悄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铝盆,笑嘻嘻从盆里拿出一根鲜嫩的煮包谷,我一把抓过便大嚼起来,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从连队旁边棉科所试验田里偷来的。</p><p> 大约在凌晨四点钟,我看到一伸一缩的胎头渐渐显露出来,我和老刘都兴奋起来。老刘一直在房间里陪着我,因为我戴着手套,手不空,需要他不时打点下手。这时,我想是该用力的时候了,就让玉兰拼命使劲儿,看她又累又痛,精疲力竭的样子我有些着急。因书上说羊水流出之后,若胎儿老是不出来,产妇会有危险的。</p><p> 此时胎头已卡在阴道处有一拳头那么大,不再缩回去了,小小的额头也看见了,带点紫颜色。我急得大声嚷“老刘,老刘!快让玉兰用劲儿,你看小孩是紫色的,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老刘马上跑到床头对玉兰说:“玉兰,再使点劲,最后一下了,要不可惜了!”</p><p> 就这样,在我们和玉兰焦急、紧张的叫声中,胎儿头部终于整个露出来了,随即肩出来,腿出来,一下于血糊糊的整个胎儿出来了!“哇哇”的啼哭声惊破了黎明时的寂静。</p><p> 我们顿时激动得手忙脚乱,在新生儿的啼哭声中。摸着那软乎乎的身体为她剪断脐带,再牢牢捆好,包扎停当。这时天边巳微微发白 屋外巳有人声,新的一天到来了。看到老刘放在面前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我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p><p>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神圣的责任心,我在第一次接生时表现出来的信心和那“老练”,我在后来中专、大学的妇产科学习中,越想越觉得后怕,这时再借我十个胆子、也不会在那种环境下镇静自如地面对产妇了。</p><p> 生平第一次接生的一幕早已过去了。十多年之后,1990年春节,我们一行十一位知青相邀重返农场时,看到了当年在我的手下出世的那个孩子,虽然她已记不得我,但我却一眼就认识她。啊!转眼她巳十七岁了,几乎到了我支边去云南的那个年龄。</p><p> 二十年过去了,现在的我在条件优越的大医院手术室担任过护土长,面对形形色色的手术,从来没感到惊慌,我总认为是那个时代奠定了我的勇敢、坚忍、顽强的性格,使我能够对付任何扑面而来的困难。这就是我八年知青生活中最大的收获,值得!</p><p><br></p><p> </p><p> 作者:朱 丹 女 原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十五团二营四连,现在华西医科大学医学院任教。</p><p><b>朱丹已病逝</b></p><p><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想起初恋的时候</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郭毓蓉</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p><p> 我早过而立之年,已经是8岁孩子的母亲。重重叠叠的岁月、纷纷繁繁的往事宛若无序的音符、无尽的旋律,交织成我的人生乐章。在这曲只有自己能够听懂的乐音里,15年前我的初恋,恰是一支久久低回的心曲……</p><p> 那时候,我22岁,上山下乡在云南西部边境的一个建设兵团农场。</p><p> 今天的姑娘小伙子们已经很难想象了,在我们可以称作 “青春”的那些时日,时光还那样阴沉,生活也那么艰辛,糙米饭、南瓜汤、索然无味的“天天读”之外,知识青年生活的青春亮色,便是在桃李芬芳却又去意彷煌的年纪,还有一点点爱的抚慰,有一缕缕初恋的温馨。回想起来,兵团知识青年的初恋真是浸透了岁月苦涩与人生的艰辛——或许因为天黑前完成开荒定额希望一个胳膊有劲儿的帮手,又或许在深山密林中挑粮需要一个紧紧相随的伙伴。我的一位女同学仅仅为了靠人相助回城探亲,便把她的初恋献给了长途汽车司机;还有的姑娘一夜之间坠入爱河,那是因为去远远的山寨看一场《卖花姑娘》,崎岖山道上有一支火把照耀她回去……</p><p> 我与他的初恋,好像连这么一点儿“罗曼蒂克”也没有,事情开始得既平凡又无心。那年春天我离开生产队,调到分场场部做出纳员。每月5日是发工资的日子,天刚拂晓,我就要起身步行去十多里外的农场信贷所取款、点钞,然后只身一人将一千多职工的工资背着走回来。黄泥小路婉蜒在树林、田野和灌木丛中,这时候,我会默默地望着山拗上的那棵枯树,瞅着枯枝上停满的黑压压一片乌鸦——它们时而盘旋在天空,时而低回在山拗,发出一阵阵叫人心悸的鸣哇声。听农场的老工人讲,乌鸦当顶叫,凶多吉少。想到这里真不肯迈步,但那么多职工正盼着领工资买吃、买穿、给孩子交学费,我仍然硬着头皮往前走。</p><p> “夸夸夸”驶过去几辆载货的马车,“叮咚咚”又迎面来了山寨的牛帮,好像路人瞧我的目光都格外异样。过了石桥,又拐出山呷,在全程最寂寥的山涧箐沟,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屏住呼吸,不敢口头,一直到脚步追到我身后。</p><p> “谁?”我定睛看去,一身的冷汗才又落下,“哎呀,真讨厌,吓死我了!”</p><p> 原来是分场的宣传干事,一个很瘦很单薄的男知青。他埋头工作,寡言少语,怎么突如其来地截住了我?</p><p> “开会回来,碰巧了。”说罢,他接过我沉甸甸的挎包,快步走上前去。以后,我每月取款的路上差不多都会碰上他。他呢,也并不沉默,一路上给我讲他赶街在书店买到了新书,有张抗抗的《分界线》、有徐禾的《政治经济学》,还有陕北知青的诗集《我是延安人》;还告诉我知青慰问团就要来了,西大沟干渠有人被炸药崩瞎了眼……弯弯曲曲的路程一会儿就走到了头。</p><p> 这天下雨,我背着雨布裹住的钱袋,深一脚、浅一脚满地泥泞,多么希望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可是走出了山篝,翻过了土岗,远远地能看见前边的芒果树了,还不见他的身影,我真有点生他的气。</p><p> 回到家才知道他病了,被人从开荒工地送回来。他患的肾炎,水肿、尿血,腰疼得直不起。农场缺医少药,连一针庆大霉素也打不上。我从《赤脚医生手册》看到白茅根加水煎服,利尿消肿,便到橡胶林挖地寻药。我将挖到的白茅根淘洗干净,用搪瓷盅熬成药汤给他送去。他咕咚咕咚喝着汤药,汗湿的布衫就现出他一弯一弯的肋骨。此时此刻,我的心沉甸甸注满了焦虑、不安和牵挂。</p><p> 不知是白茅根真的灵验,还是他瘦弱单薄的身体这时正蓬勃着青春的活力,没多久他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他又能在崎岖寂寞的山道伴随我,又能生龙活虎编写那份知识青年爱读的油印小报。他能写文章、写诗,还会刻蜡纸、摆弄油印机。常常在他两手油墨、忙忙碌碌之时,我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身边,帮他掀纸、装订。看着那一行行他刻写的优美字体,我心里充盈着甜丝丝的心绪。忙活完了,我又调皮地瞄瞄眼:“走哇,去瞧瞧我们的咱留地!”</p><p> 那年,机关的同志在溪水淙淙的沟岔开垦了几亩稻田,自己耕种,自己收获,春播秋收时总是我们干得最多。他呀,攥笔杆儿是个能人,可干水田的活计却笨手笨脚,我们同时插几畦秧苗,他总是落在后面。我悄悄移到他身后,“涮啦啦啦——”手起秧落,一路水花,关死了“秧门”。这时候我就蹲在小溪畔,捧了清清的溪水洗脸涮脚,眼瞅着他在一大块秧田当中进退维谷的狼狈样,哈哈欢笑,开心死了!</p><p> 他好不容易泥水一身地“突围”出来,只那么憨实地笑笑,却转身去田边坡头拾回枯枝干草,烧一壶水,再把我们带来的饭菜热得滚烫。趁他忙活时,我偷偷将自己的饭菜扒一些在他碗里,他倒好,没事儿似地大口大口地吃得津津有味。碗筷空响之后,他才变戏法一般掏出满把的酸枣或是麻郎果叫我吃,说是拾柴时在刺丛里摘的。……阳光静静地照耀着,暖风一阵阵拂过林梢,草叶吻到我脸颊,我含着酸甜的野果,躺在一片绿茸茸的草坡。这一刻,我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还不容我把这一切想明白,远远地从省会昆明来了一位招生的老师。在农场许多爱好写作的知识青年中,他平时写下的文章一下子就被老师看中。老师请他去谈话,并且出了题目当场作文。年底他收到了省艺术学校的“录取通知”。</p><p> 消息传来,说不出我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为他高兴,为他祝福,可又眼睁睁看着他将离我而去,这时候我才蓦地感到:拾柴时为我摘那么多野果,躺在床上喝下我熬的药汤,从我的“秧门”里脱身出来,再给我背诵歌德、背诵屠格涅夫,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刻!我想对他说什么,可面对着他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p><p> 又是发工资的日子了。</p><p> 那天他去场部办理户口和调离手续,依旧那样为我背着那个包。我们谁也不言语,默默跨过那孔石桥,拐出那道山呷,走进寂寞的溪谷山箐。他停住脚,突然问道:“那天,我在半道上截你,吓坏了?”</p><p> “嗯。”</p><p> “我心里好慌乱,我怕你拒绝我。”</p><p> “怎么会?”我仰脸久久地瞅着他说,“路这么长,又那么险,一个同伴也没有。”</p><p> 那时,已经有知识青年上学、参军回城去,随之而来的是一封封给农场恋人的“绝交信”。啊,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今后会怎样,我害怕这种打击,我宁肯吐丝作茧把一颗心包藏起来……</p><p> 从那时到如今,15年过去了。他真的是一步一程、一步一个脚印,真实有力却又从容不迫地走进了我的生活。</p><p> 日于有了这样那样的变迁,额头也有了粗粗细细的皱纹,然而我心里久久珍藏着一只甜甜的野果,一团白白的云絮,还有那条弯弯曲曲总没有尽头的山道……那时我真傻,真的不知道分别之后,我还会看到他的身影,还会读到他的文章,还能在饭桌上听他津津有味的咀嚼,……</p><p> 他真的在路上等着我。我没能跑出那条山道。</p><p> 或许,15年前命运就赐予我了,他不是别人是我现在的丈夫。</p><p> </p><p> </p><p> 作者:郭毓蓉 女 原在云南生产建没兵团第三师十五团一营,现在四川美术出版社工作</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风雨路一程</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周蓉</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p><p> 支边八年,我曾经怕野狗,怕螞蟥,怕草房漏雨,怕吃没有油气的盐渍韭菜……怕来怕去,我最怕的还是雨天出工。倒不是畏惧雨中劳动艰辛、气候恶劣,而是怕一步三滑,泥泞摔跤。那窄窄的田埂,陡滑的徒坡,晴日旱天闭着眼睛也能走,可是一到了雨季,淫雨浸泡,洪水冲刷,地面的浮土搅成了泥糊糊,一脚下去陷齐脚踝;叫你走也走不得,停也停不得;人来人往的道路,更是泥烂路滑,脚板踏上去,像抹了油一样溜。这时节,不要说走到我管理的那一片橡胶林,就是到食堂打碗饭,拎瓶水都常常摔得泥人一般,周身疼痛,哭笑不得。至今想起,犹有余悸。</p><p> 随着每年雨季到来,我的心就一阵阵发怵。如果是半夜就风声雨声惊醒,我就再也睡不着觉,心里七上八下,默默祈祷:雨住,风起,快快把路吹干,保我出工平安。如果是白天上工时下雨,我就盼望太阳一下子出来,越暴越好,保我平安回家。但常常事与愿违。云南边疆的气候真是怪,旱季一晴三两月,滴雨不下,连人畜吃水都困难,五六月间进入雨季,好家伙,又淅淅沥沥,一雨淫到秋,就是一团湿麻线也找不到太阳来晒它。望着那止不住的雨水,看着泥泞无尽的道路,如果恰恰又是去大龙坎、小龙坎、四十八亩这样的远地方出工,我就想哭、想叫、想莫名其妙地生场病,躲过这飒飒的风雨。但是出工的钟声总是那么准时、那么宏亮地敲起来,连长、指导员也扛了锄头在门口走来走去地催促,明知这一去不知会摔成啥样,也只得硬着头皮出门。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连长说就是要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p><p> 记得刚到边疆的一个雨天,去大龙坎薅秧,走在那又窄又滑的田埂路上,我三步一滑,五步一跤,“扑扑嗵嗵”地摔得一身的稀泥,摔得一地的水 。这下可把走在我后面的钱排长忙坏了,他得全力关注着前面的我,我脚下一滑,他就得赶紧拉住我,万一没拉住摔下去了,他又急忙将我扶起来;有时刚把我扶起来才迈步我又重重地一歪滑倒了,……,唉,还没走到大龙坎哩,我己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叫泥水泡胀了。</p><p> 去四十八亩地干活,收工回来要下一个很陡很陡的大坡。一次雨天收工,我站在坡上,望着人们一个个连滑带颠地跑下去,心里着急,就是不敢挪步。同屋的一个知青把她拄的棍子递给了我,我还是不敢动一动。眼看着人们都走完了,急得她一把拉住我就往坡下跑,这一跑就收不住脚了,冲下坡了还停不下来,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好在没伤筋骨,但那一身稀泥却用了几桶水来冲洗,摔伤的皮肉疼了好几天。</p><p> 在近地方的大田劳动虽然免不了多摔几跤,但不会危及生命。要是雨天去怒江边开荒种地,那会把我吓得半死。</p><p> 江边的路又徒又窄又险,一边靠山,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洼子,即使是晴天出工路都不好走,就更别说是雨天了,那一跤要摔到洼子里去,恐怕连尸体都捞不到。好在连队的知青和老工人都知道我爱摔跤,因此雨天去江边,不管我后面走的是谁,他们都要伸出一只温暖有劲的手来拉我,结结实实地托着我的胳膊。那路真是太难走了,有时一脚下去根本就找不到一个能站稳脚跟的地方,老工人们边走边用锄头挖路,让我伸手抓住靠山长出的草草藤藤慢慢试着挪脚迈步,实在没东西可抓就只有坐着滑下去了。</p><p> 后来由于读书离开了农场,我再也没走过泥泞的土路了。不过每到雨天,还会想起当年的情景,想起坎坎坷坷、曲曲折折的边疆小路来。我想,我正是从那样的道路上走来的,那么多的困苦,那么多的艰辛都难不到我,往后的人生之路我还不能结结实实、从容自信地走下去吗? </p><p> </p><p> </p><p> 作者: 周蓉 女 原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十五团一营五连,现在成都市纺织品公司工作。 </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毛 胡 子</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蒋雪梅·</p><p><br></p><p> 我们三师十五团四营三连在保山潞江坝的边边上,就挨到怒江边。我们连是个新建连队。我们刚去的时候,连长、指导员自然是现役军人,另外还有十多个老工人作骨干。他们有的是副连长、副指导员,有的是班排长,还有一个是事务长,大名杨兴才,人称“毛胡子”,保山当地人,当时已有四五十岁。如果二十年前你到我们那儿来耍,你一定少不了听人提起“毛胡子”。等你看到他本人,你一定会暗自赞叹这个外号起得好,他确实是满脸络腮胡,引人注目。他的嗓音洪亮,一口纯正的保山腔,极富感染力。我不由自主地跟他学,居然一学就很象,自己也觉得好耍。当然,我也吃过保山话的亏。有一次帮伙食四种饲料地,大家都在伙房前面那个坡坡上挖地,边挖边摆龙门阵。毛胡子突然问我:“哎,你们格会说绕口令呢?”我马上“颤”出去说:“咋不会哺!”他像不相信一样赌我:“那我说一个,你要是一字不错地连着绕出来,我就服你!”我自然让他说。他洋洋得意地对我说:“你听着啊!‘小白菜搬匹洗匹,小白菜,搬匹洗匹。’格会?”说完,居心叵测地看我咋个回答。我一听,这么简单,有何难哉!一口气说了一一长溜。等我醒悟过来,已经晚了,那几个老工人早就笑得气都要断了。那次以后,碰到老工人要我们猜谜语之类不敢掉以轻心。一次,有人用谜语考我们几个女生。我们看他平时就极爱开玩笑,说他肯定要出怪的。他一再保证,我们才批准。他是这样打的:“不动都不动,要动一起动,上边喊安逸,下边直喊痛。”我们一听,啥子谜语哦,不猜!哪晓得他极委屈地说:“你们自己猜不出来,反怪我。我说出来不怪咋个说?”我们不信,要他说。原来是钓鱼!大家虚惊了一场。再说毛胡子。后来,为了证明自己确有真才实学,有·一次,他也要我猜谜语。第一个,他摇头晃脑地“唱”道:“一字四笔,无横无竖无勾。张飞见了要下马,孔夫子见了要作揖。”抑扬顿挫,煞有韵味。我想了一阵答出“父”字。他看这没难倒我,随即又出一个。我以为下一个要难些了,哪晓得他说的是:“上八不是八,下八才是八,十字穿心过,它是救命活菩萨。”他刚打完我就猜出来了,说:“这个更好猜,就是顿顿吃的那个东西嘛!”当时毛胡子很是惊叹了一番,说是“你们四川人真是聪明!”当年我为此事“自豪”了好久,毛胡子也从此对我“另眼相看”。以后,我女儿会猜字谜了,我很自然地把这两个打给她猜,她查了好久《新华字典》才把“父”字猜出来。</p><p> 毛胡子给我印象很深的还有一件事。一次,我不小心把腰扭伤了,扯到就痛。毛胡子听说了,主动要给我施行按摩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懂医,不敢让他揉,做起怕兮兮的样子。他又跟我打赌:“雪梅,我也不要你给我说你伤到哪点儿了,等我找到那个地方,我会问你,你再看我说得对不对?”我只好说那就试试。我没想到,他一来是从我后颈窝那儿开始,两个手慢慢往下理,突然一下,在我腰上一个地方停下了,问我:“是不是这个地方?”我一摸,果然正确,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赶忙盘问他为何医道如此高明?他淡淡地回答我: “过去赶马帮的人,哪个不会几手?”再问,他就嗯嗯啊啊,不愿意让我晓得他以前的事。我莫名其妙地对毛胡子产生出一种神秘感。</p><p> 后来,毛胡子调到营部当会计去了,我们连上新调来一个事务长。连上的伙食却越来越不行,弄得我们过两个星期就得走三十里山路赶街子买点菜回来开小锅。一次,我们寝室四个人馋得一顿吃下了三只鸡!还有一次,我跟几个男生一天打来回。走了一百多里山路,从腊勋街子扛回满满一旅行袋挂面。终于有一天,营部批准查帐。此人把账本交给我的时候,做出满脸哭相对我说:“你看嘛,我给毛胡子垫了好多底!他走的时候,连饲料地里的饲料,他都要算成钱转给我!”不过,我从来没有厌恶过毛胡子。我现在经常记起他亲手做的·一样菜:大羊角青海椒不切,用清油炸过,再用云南当时出的那种三角八分一斤的又红又香的酱油给它一拌,那个味,只要我一想起我就要流口水。而后面这个事务长呢,我总忘不了一次他两个儿子大片大片的腊肉手拿起当点心吃起耍的情景。后来我读书就走了,听说此人害怕判刑,逃到缅甸,结果被那边当成特嫌抓到集中营关了十年,他老婆也跟他离婚。当然,毛胡子后来的情况我也听同学说过,他爱人、他小女儿、他很懂事的一个儿子竟然先后病故,只剩一个半痴呆的儿子跟他一起生活。</p><p> 我相信,正如我对毛胡子,我们所有知青对连上的老工人现在都还说得起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相貌,他们浓重的保山话、河南话,他们的酸青菜、盐渍萝卜丝,他们的米酒、稀饭,他们的本事、他们的脾气,他们与我们之间的种种恩怨瓜葛……</p><p> 只是,我们重逢的时候,肯定彼此一下不容易认出来了</p><p> </p><p> 作者:蒋雪梅 女 原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十五团四营三连,现在四川教育学院任教。</p> <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青春遥祭</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金 平•</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上海阿拉</b>”</p><p><br></p><p> 初到兵团的时候,我们最看不起上海知青,说他们“洋盘”、假斯文,还说他们心眼多、爱打小算盘。那时四川知青还穿不起涤卡、涤确良,也听不懂叽哩咕噜的上海话,大家就一扭脑袋一白眼,轻蔑地唤他们一声:“哼,上海阿拉!”转身用湿柴烧锅,麻麻辣辣炒一锅川莱馋他们。</p><p> 茅草土屋盖好了,谁都不愿同“上海阿拉”同居一室。老班长来找我,说你看看,四川娃娃就剩下你了,住哪儿呢?上海知青的宿舍还空一张铺,你去住好不好?</p><p> 起初我不肯,觉得这一去岂不当了“叛徒”?可四川知青的几间房子挤得罐头盒子一样,又脏又乱,而“上海阿拉”的土屋已经清扫出来,清静整洁,还在空着的竹笆床上铺了厚厚地干草。眼看天就黑了,山风一阵比一阵紧,老班长说先住一夜嘛,不舒服明天再换。于是我把被褥打开了。没想到,这以后我和“上海阿拉”和睦相处,一住好几年,既不觉得别扭。也没受多少委屈,反而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p><p> 每当土屋里如豆的油灯点亮时,他总是喃喃自语:“真的,我离不开上海!”他反反复复说着这样的话。“……哎。你不能想象离开上海的生活是什么滋味!”</p><p> 那时我们刚过了十七岁生日,年纪轻轻,好像还说不上有什么眷恋,而“上海阿拉”却偏偏唠叨“上海”呀、“上海”呀,如同断了血脉似地难受。这一份依恋,这一份情感,我是在与他相处的日子里渐渐理解的。</p><p> 我们的连队建在高黎贡山山腰,海拔1200多米。这儿是著名的横断山脉,自北向南兀立着一列列紫色的纵谷,呈现着一种雄奇而壮阔的景观。整个儿山地向谷底倾斜着,呈现巨大的扇面;匍匐于深谷的怒江昼夜咆哮,像是滚动一江闷雷……在这亚热带雨林的茅寮土屋,我们点亮油灯,掩好木板钉成的屋门,怔怔相对,说着一个幻想、说着一个憧憬。</p><p> “真的,我离不开上海,离不开!”他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木箱,轻轻开了锁,掀开盖——啊,那里面竟然有上海的糖果、饼干、五香豆,还有一听百分之百上海货的梅林牌麦乳精!“上海阿拉”弓着腰,缩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从箱底摸摸索索又取出一大叠书刊。就着摇曳的灯光我看清那是上海出版的《收获》杂志,《外国短篇小说选》、《普希金诗集》、《契柯夫短篇小说》、《莎士比亚戏剧故事》和几大本英语词典、教科书!呵,我简直不敢相信,在眼下激昂似火、却又清贫如水的农场生活里,竟然有人埋藏着这么丰盈的财富,竟然有人在糙米饭、南瓜汤、盐渍蕨菜和索然无聊的“天天读”之外构筑了如此奇妙的“四十大盗宝库”!</p><p> 清冷寒冽的下弦月迈过山梁,刚刚照亮我们的窗棂,干燥而又寂寞的高原季风呜啊、呜啊,在门隙、窗缝和茅草苫成的屋顶上面拼命地滚动、摇撼……然而,这一切都被我们置之度外,我们太饥饿,太渴求,万籁俱寂的长夜我们紧闭在土屋里,用摔成黑疤的搪瓷饭碗冲满稀溜溜的麦乳精,一面嚼着饼干、五香豆,一面掀响了那些智慧的书页。此时此刻,红尘隐却、人世淡远,惟有“上海”亮着眩目的光彩,风一样吹动了那苦涩凝滞的生活,火一般热暖了我们的心!自然而然,也只有在这肚腹和大脑都暂且充实的夜晚,我才蓦地感受到什么、领悟到什么,懵懵懂懂似乎明白了“上海阿拉”的哺哺自语。</p><p><br></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真的,我离不开上海。”</b></p><p><br></p><p> ——“真的,你不能想象,离开了上海我的生活是什么滋味!”</p><p> 那时候,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的10万知识青年来自四面八方。每天清晨,旭日喷薄、层林尽染的时候,置身于如此磅礴的队伍,你会情不自禁唱起那首“五湖四海”的语录歌。北京知青秉性开朗,豪爽旷达,一开口那字正腔圆、一如收音机里播音员的普通话,就把他们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四川知青个头不大,却聪敏机智、热情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干得最多。他们还能在瓜菜裹腹的黄昏,将林林总总的四川名小吃,一串串填入《知青之歌》的曲调,唱出一派巴蜀自豪。惟有上海知青韬略在手、城府于胸,不知是从小感染了大都市的雍容作派,还是自幼受中西文化的交融熏陶,即使自己有什么值得骄傲与矜持之处吧,也都笼罩了智慧的光芒,既不轻举妄动,也不毕露锋芒。譬如,他们轻慢别人只需叽哩咕喀讲一通上海话,就非常巧妙地用一道天然屏障把上海人圈在了里边,叫外人水泼不进;又或许,他们穿上了艰苦朴素的补丁衣裤,但那洗得发白褪色的织物,竟然是当地人那时想也不敢想的涤纶卡叽、涤确良;再不然,他们下田下地衣袖裤褪挽得高高,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但细心瞅瞅你会发现,他们穿着上海刚刚研制生产的农田鞋、水田袜,泥土不会灌进鞋里,蚂蟥也叮不破皮肉,任随三伏的日头炙烤,涂了防晒霜的额脸也决不露出草帽的帽檐……</p><p> 上海姑娘特别的心灵手巧,一会儿为女农工织件毛衣啦,一会儿给小孩子两块上海“大白兔”啦,探亲回上海之前绝对送给吃惯了盐汤青菜的队长家一方酱油糕,那末超假三五月也安然无事。她们伶牙俐齿,南腔北调的感受力特强,眨眼功夫就能学会当地土语,将字音词尾模仿得惟妙惟肖,但背过人去又是那一声声吴依软语的“阿拉上海”。上海姑娘们特别爱清洁,不论雨季旱季、干塘水堰,三百六十日天天保持在上海的用水量和清洁度。十三四个小时的体力劳动下来,人累得只剩下吞饭喝水的劲儿了,可她们头一件事就是八方寻水,洗衣洗澡。有一回,竟然把旱季里炊事班好不容易蓄的一点点饮水全弄去洗身子了,害得全队老小两天没有开水喝……等她们用煤油炉把凉了的饭菜加进虾皮、酱菜或是上海汤料重新煨热时,脸上早抹了雪花膏,发丝间也漾开一阵阵檀香气。节日假日,姑娘们决不贪睡,先把洗涤的衣物、被单在房前屋后晾成一条花花绿绿的“南京路”,继而三三两两(当中早已有违反兵团纪律,悄悄相爱着的恋人情侣),用上海话大声相约着步行几十里山路去“赶街子”。——或许这一去他们什么也不买,什么也看不上;或许只是各自掏腰包称二斤核桃、啃几只山梨,但这一路的乐趣不在买、不在吃,而在聊天、在细语、在于劳苦之后无拘无束地“荡”!</p><p> 遥想当年,“上海阿拉”们的举止很受人非难与训斥,大约总有那么点格格不入的“小资情调”。……时光流逝了这么多岁月之后,人们似乎才恍然大悟:食品箱也好、水田袜也好,雪花膏、檀香皂、吴依软语和星夜苦读——这一切有什么呢?倘若真要追究它的与众不同,无非是上海人的习性、上海人的爱好、上海人的生命方式;无非是艰辛难耐的劳作、愚昧困苦的氛围、窒息人性的十年浩劫这一切交织起来都压抑不住的上海人文明的天性!</p><p> 我可以告诉你,当年与我同住一间土屋的那位“上海阿拉”,夜夜与如豆的油灯相伴,终于读完了大本大本从上海携到云南的书籍,奇迹般地自学掌握了英语和日语,三十出头便成为我国派驻国外的优秀译员。或许也是上海的哺育吧,我自己也从那些文学名著里,汲取了远比大碗麦乳精浓稠得多、丰盛得多的艺术营养,一步步走上了文学道路。</p><p> 如今我常在梦中倘样那座黄泥小屋,当然也在梦中去见那位可敬可爱的“上海阿拉”!</p><p><br></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科 长</b></p><p><br></p><p> 科长不是长,可全连男女老幼都这么叫他。有人说,这是瞎哄的,又有人说科长年轻时真当过几天芝麻官,要不是犯了点自由主义、男女关系,眼下当了场长也说不定。</p><p> 科长不是长,却比长还忙乎——月初去打米,叫科长;除夕杀年猪,叫科长;西大沟断水,知青和老傣锄头砍刀地动家伙,也叫科长。若是逢了坝湾、道街的街期,嗬,女知青头天就敲破了科长的门,纠缠着要搭他的马车……一次,驮盐的马帮从山下邮电所捎来一份电报,问遍老老小小,都说查无此人给打发回去。谁知,急电一份又一份,长了眼睛似地追着打来,最后碰上了发工资的文书。文书一拍花名册,叫道:“嗨,快叫科长去!”科长来了,展开电文没有读完眼眶就湿了。知青们问:“咋啦?”“我娘死了。”大家心里一悬,知道不会扯谎,就催他:“快呀,快请假回家!”科长摇摇头,两手哆嗦地撕一溜报纸裹烟,叹息道:“唉,人都埋了。”</p><p> 如今回忆,科长真的是其貌不扬,其势不威。瘦精精一截身子,终年套一件洗败了色的旧军服;军服很资格,真正的斜纹布料,结结实实,肩头还打了几只扛牌牌的孔眼。头上的黄帽子难得一洗,天长日久,帽沿边边叫头油汗水渍得发黑,干活时帽子一揭,便有不大不小的一股酸气薰蒸过来;后来知青教他在军帽里箍一圈报纸,把软沓沓、脏兮兮的布帽掌得又高又挺,如普鲁士峨冠。这时候,你若敞亮地叫他一声:“科长!”他会把脯胸挺出一弯弯肋骨,高高兴兴一声吆喝:“走噢,我领你们去串芒棒!”</p><p> 芒棒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傣族村寨。黎前一条公路,依傍怒江,一直婉蜒到上江、六库和碧罗雪山;寨子后面几泓碧水,叮叮咯咯落入碾房的水槽,去转动沉重的水碾。芒棒寨子遍植芒果,有的老树几人也合抱不拢,还有芭蕉、山梨和学名叫“菠萝蜜”的牛肚子果。科长在潞江坝厮混久了,芒棒更是搅得烂熟,男人女人走来,他都操一口“椒盐傣话”问人家:“京毫嘧?”(吃饭了?)“京南坡?”(喝茶了?),弄得知青好心动、好眼热。</p><p> 科长在寨口树下抻了神衣袖、抿了抿鬓角,叮嘱我们尾在他身后,见了吃的不准伸手乱抓乱抢,兵团战士嘛要讲点“军民关系”、“民族团结”。再说,芒棒寨子是他的“根据地”,当然今后也是知识青年的“根据地”,关系搞糟了;形象弄坏了,不要说大家“改善生活’,连根毯毛也捞不到嘴!大家相互瞧瞧,喏喏应允,但见林间瓜果、脚边鸡鸭,心里好似猫儿乱抓。科长明白知青的心思叫大家耐心,瞅瞅没有队干民兵,就“哧溜”钻进一户,用皮绳换百十只核桃,又鬼鬼祟祟摸出几副马掌到隔壁弄一斗笠山梨。大家知道皮绳、马掌是连队的公物,可又一想,我们献身边疆建设,连人都是公家的了,所以也就释然。只见食物到手,大家在刺丛灌木中一蹴,“喊哩咋嚓”解决战斗。谁知,这一下胃口大开、食欲振奋,抬头见了树上的青疙瘩芒果,抓了石头就砸。科长见状急得上火,叫道:欺树犹欺人,老傣见了不依,岂不败我科长的名声!大家住手,可又腹中空落,高低叫饿.非将树上果子吃到嘴里不可。</p><p> 科长皱了眉心,原地踱了几踱,下定决心似地猛一解衣扣,露出腰上绑着的一只布袋。突如其来间,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调笑:“喔,科长这回要扮董存瑞、还是上演杨子荣!”科长摆手,正色道:“少扯闲谈,我说白了吧——这是半袋日本尿素,那天拉化肥时宰的……”大家一听,毛发倒竖,眼下连队定植橡胶苗,尿素比大米还金贵,狗日的科长明知故犯,不怕“军法”?!可又转念一想,唉,人家科长孤身一人,无妻无子,无牵无挂,凭他的人缘功夫,要填自己一张肚子,还不是吹灰掸土之劳?今天干这等犯规冒险的事,为了啥,还不全为了知青么!我心虚胆小,想劝大伙忍嘴歇手,给科长消灾兔祸。结果,开弓没有回头箭,众人皆日干!科长寻思一会儿,咬咬牙,真的用日本尿素去给知青们换芒果吃了。当时,自留地里正点包谷荞子,老傣乡亲见了尿素喜得合不拢嘴,悄悄把我们一行引进院子,团团坐在果子黄熟的一棵树下,叫娃娃拽了竹等上树,噼哩叭啦一阵乱打,落地的芒果尽我们吃。我们痨肠寡肚,见食物就想填个肚儿盔圆,科长心里发毛,碟碟不休道:“忍嘴,忍嘴,瓜果烂肚肠、烂肚肠噢!”</p> <p> 出了傣家小院,本欲打道回府,不料转到碾房后面,有人眼尖:“呀!那不是代销店么!”代销店是当年供销社在村寨里开办的一种杂货店,开着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生意却零落而惨淡。一年到头不过卖点牙刷牙膏、“春耕”纸烟和几块阴丹蓝布,偶尔来点“春城”肥皂,立刻就被闻讯的知青抢购一空。科长跟卖货的熟,纸烟递顺,闲话说够,那人才从货架旮旯搬出一个纸箱。打开一瞧,哈,竟然是几瓶库存的罐头!刚发了工资,大家手里有几个钱,不问青红皂白径自打开两瓶红烧猪肉,又忽地拔出随身的匕首,将那大块大块的冷肉戳了吞吃,直嚼得满嘴白花花的冻油。科长瞧见,大喝:“我造孽了,这娃娃非拉肚子不可!”急忙四下找柴找水壶,又去大队部讨老鹰茶,硬逼着每人趁热喝一大碗。冷冰冰的肠胃热暖过来,油滋滋的饱嗝一个接一个,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地舒泰。太阳明晃晃照着,大家吃饱了,叼上烟散漫地倚了铺板、土墙打胡乱说一气。这个说:“科长如此待我们知青,准活百岁!”那个叫:“敬祝我们科长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科长直是憨笑,手一摆:“罢罢,刚刚有飞机摔在温都尔汗,这么叫我,还不好端端地折了寿命!”</p><p> 抽完了纸烟,说干了嘴,眍眍太阳斜了,山垭箐沟也一阵阵起风,大家谢过卖货的相约着往回走。走过好长一段路,才回头见科长独自气咻咻地撵上来,手里晃荡着那条尿素布袋。布袋鼓鼓囊囊,众人好奇,问;“啥呀?”科长搪塞,表情扭捏。大家更生好奇,连根盘问。科长纠缠不过,含糊说是别人在代销店订的贷,顺路捎回去。“货?什么货藏藏掖掖、躲躲闪闪?”大家疑窦丛生,认定是科长耍了心眼,悄悄给自己“宰”了独食。唉,那年月人都馋成了鬼,天地浑饨、日月无光,什么动静都疑心是吃。于是不容分说,几个人饿虎扑食般将那布袋子夺到手中——隔了布轮流着你捏捏、我捏捏,里面的东西长条条、软绵绵、不像吃食,哗啦一下打开——“哎呀!”男知青们火炭螫手一样绯红了脸:原来那是女人用的“米花糖”!</p><p> 打那以后,知青们更依恋科长,科长呢也更有了名声。发了工资,女知青都立马去找他,俏俏数几块钱,不买吃穿,叮嘱他出门留个心,瞧见妇女用品就买一些回来,女同胞们分着用。晴日雨天,寒来暑往,每当科长驾了马车“得儿、得儿”从街子上回来,粮袋、种籽、化肥、盐砖之外,常有这么只布袋悬在车辕上。男知青们瞧见,诡谲地一甩响指,故意大呼叫:“噢,快看、快看喔,科长又买了‘米花糖’!”科长呢,坦然多了,不遮掩也不脸红,掸掸浑身的尘土,拎了袋子大大方方去敲女宿舍的门,嘴里还左声左气哼几句他“移植”的云南花灯调:“男儿女儿吧,科长都丢不得喔——!”</p><p> 转眼到了旱季。旱季是一年里最叫人快乐的季节。</p><p> 旱季没有雨水,旱季不下水田,旱季不会半夜三更上房捡漏;早季有春节,春节要杀猪,杀猪有肉吃;更可喜的是旱季干燥,交通正常,困苦了一年的知青或许能收到一只家里寄来的食品邮包。……就这样,科长的马车从山下回来,差不多要被知青们欢呼着抛起来……</p><p> 最叫人难忘的是旱季里甘蔗成熟,满坡满坝的甘蔗林简直像老天爷赐予的一只蜜罐糖缸!嘿随便扳倒一棵“白优二号”或是“印度红”,那根根梢梢都蓄满了甜甜的蔗汁。这时候,连长宣布:干战职工买甘蔗,五角钱一百斤,月底算帐。大家就成百成百地下地砍,大捆大捆往家扛,连买带拿,连拿带偷,直塞得床脚的甘蔗梢顶破了床板才罢休。记得“批林批孔”就是这一年旱季,台上指导员结结巴巴念《儒法斗争史》,台下“嘶啦嘶啦”一片嚼甘蔗的声响。科长跟知青打赌,说他吃一百斤甘蔗嘴不起泡——于是就屈腿坐在小凳子上,横一口、竖一口,左一棵、右一棵,等台上的文件念到“暂停”,他吐的甘蔗渣硬是从地面堆到他膝盖那么一大堆!</p><p> 潞江坝的大小糖厂争先恐后地开榨,连队几百亩地甘蔗全靠科长的马车一趟一趟拉到糖厂去。知青们都乐意当他的下手,装装卸卸之后就翻爬上车,横躺在高高的蔗垛上,随他摇摇晃晃地将车于赶起来。一路颠簸,车上的甘蔗是随你吃的。开始,我还耐着性子用牙尖撕皮,将一棵甘蔗从头至尾吃个完整。科长一瞧,噗哧好笑,随手抽出匕首,“喊哩咋嚓”拦腰截下一捆甘蔗最甜的那几节,狠狠镗去青皮,只留下光溜溜、白生生一根芯芯,嚼起来又甜又脆又省牙。然后拾掇拾掇,将半捆甘蔗梢抖散抖散。分别插进别的捆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过磅卸货。</p><p> 甘蔗糖重,吃了口渴,口渴更想吃,弄得人整天不思饭菜,不进茶水。一个榨季下来,养得男男女女的知青白了胖了,脸盘腰肢莫名其妙地长些赘肉。大家纳闷,科长却灿然一笑答:“喔哟,多好的好事,都长了甘蔗膘!”到了晚上,科长打开知青的收音机,听移植的滇剧《红灯记》、《智取威虎山》,又随便在蚊帐顶上找几张知青家里包腊肉寄来的旧“参考”,一个字一个字看,看到精彩处还哺哺出声。往常,科长周围总是一片知青娃娃的鼾声,叫他心里觉得莫名的宽慰。可这些日子,不知咋地,寝室里床板一夜嘎吱,辗转反侧。科长抬手护了油灯问:“咋啦?”小伙子们答:“睡不着呀,科长!”“睡不着?!”科点暗自好笑,“喝了参汤,还是服了仙丹?刚农闲了几天呀就灵魂走窍!”“不是,都不是……”大家翻爬起来,拥被而坐,你碰碰我的额头,我咬咬他的耳朵,齐声道:“科长,我们……我们跑马了!”“跑马?哪门子跑马?”科长霍地坐起,侧耳听听外面马厩,没有动静,以为知青诓他,使哈欠两声要去吹灯。这时,调皮的几个一跃而起,跨到他床上,把湿淋淋的裤杈给他一摸……“啊呀呀,这叫跑马?!”科长“哧溜”缩进被子,羞得蒙头梧脸,笑得竹床晃荡……</p><p> 临近春节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是知青慰问团即将光临。连长、指导员在猪圈、菜地转悠了大半天,心一横,决定杀那头打算留种的“约克夏”。现在的人们已很难想象,动乱浩劫的年辰,人受折磨,猪也遭殃。本来连队没有种猪,科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到这头“约克夏”,畜牲刚刚长成一副架子,还没指望它传宗接代哩,却已经被困顿无计的人们活生生捆缚起来。</p><p> 可怜的猪儿瞪着惊恐的大眼,嗷嗷直叫,头蹄身子路得一棵毛栗树哗啦啦乱抖。几个胆大的知青把刀子磨得雪亮,抬手将一束细枝齐唰唰辟开,大步跨到“约克夏”身边;全连的男女老少都被猪儿嗷嗷的叫声惊动,团团围拢来。连长有言在先,说这猪是特意杀给慰问团的,肉呀油呀一两也动不得,只叫炊事班烧一大锅开水,等着把头蹄下水收拾出来给大家烧一锅“什锦杂烩”。科长也在人群中,默默无声,慢慢地将报纸裁成小条,夹在指头上,再把粗糙的烟丝裹起来、裹起来……</p><p> “约克夏”的脖颈被人扳紧,亮得人心尖发颤的刀子,眼看就要狠狠捅下去的时候,突然间猪儿四蹄一收、肚腹一凸,就听“蹦蹦”几声缚着它的绳索齐斩斩绷断,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举刀的知青吓傻了,围观的大人小孩也手足无措。这时就听科长大喝一声:“躲开、躲开,猪儿野了!”一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冲出人群,将举刀的知青一把拽开。那头刚长架子的“约克夏”真的是野了,只见它鬃毛直立,双目冒火,原地嗷嗷转了几圈,突然狠狠撩起后蹄……科长护着知青正转过身,碎不及防,被那双撒野的猪蹄狠狠拽倒。</p><p> 科长伤在小腹,送到卫生所立刻就输氧输液,好好歹歹保住了性命。不几天,慰问团真的大驾光临,那头撒野发狂的“约克夏”最后被连长的子弹击毙,象模象样地做成一桌子佳肴,被客人好一顿大嚼。当然,他们不会知道为了这顿有肉的宴席差点陪上科长的性命,他们围在桌边,更不会晓得苍茫暮色之中,有一队知青饿着肚子赶到科长的病房。他们打开饭盒,饭盒里的杂烩汤已经冷透;他们只想悄悄问候一句;“科长,你没有孩子,病好了还能不能跑马?!”</p><p><br></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青春遥祭</b></p><p> </p><p> 牛驾的木轮车吱吱呀呀碾过遍地泥泞,左一摇、右一晃,晃入夹道衍生的七星蕨、龙舌兰,晃入坡坡岗岗缠满了牛蒡的灌木林……</p><p> 土路一段段被雨季的山水泡成了泥浆,木轮来往又将它碾成两道沟堑似的辙,湿漉漉没有尽头。沟辙里有腐木、葛藤,有截烂牛绳,弯道的水凼伏着一窝窝卵石,“哐当”——木轮落进去,黄乎乎的泥浆立刻溅脏了车辕、被褥,溅脏了车上十七岁的少年……</p><p> 这辆车运载知识青年,它驶往农场最高最远的垦荒队。</p><p> 车上载着你、载着我、载着他;</p><p> 车上载着盐砖、粮袋、载着豪言与壮志,还载着多少年后你叫她妻子的那个扎羊角小辫的姑娘。</p><p> ——呵,这就是你的青春之车。</p><p> ——这就是你的命运之车。</p><p> ……车前一片刚刚伐倒的热带雨林,烧荒的火掠过去,将地皮舐得发烫发黑,黑疹疹的残木扭曲成团,缭绕着不尽的狼烟……几架茅寮、几垛柴拌,茅寮里低悬着马灯,屋角正埋下半缸子盐渍蕨莱——这便是我们生存的天地,这便是我们谋生的世界,当然这也是激励人生的奔赴。十七岁的少年们无私无畏,他们纵下车辕,拽起被褥,欢呼着扑入这青春的营地——</p><p> 没有谁畏缩,更没有人哭泣。</p><p> 指导员说:来,唱支歌吧,就唱“兵团战士胸有朝阳”。</p><p> ——预备,起!</p><p> 于是我们的歌声,宛若红扑扑的山火升腾起来、飞旋起来,冲出茅寮和丛林,将一颗颗青春的心炙得发热、激励得发烫。歌声歇下,才想起今天只吃了早饭。</p><p>伙房里的大妈做好了晚餐:糙米饭、盐辣椒,每人十几粒花生米还是淘去六六六粉的一点剩余的花生种子……连长说你们刚来打打牙祭:一勺烩青莱里有几星油花几片肉!</p><p> ……</p><p> 20年的时光,恰如高黎贡山沉默的山峦在这儿肃立着。20年的岁月,恰如草坡下安详的红土在这儿沉睡着。</p><p> 你惦念这些日子北美大陆屡遭风雪侵袭,卫星云图又连连显示渤海湾里白惨惨的浮冰;路经昆明,不是被鲜花却是被夹雪的冻雨团团包围。只有今天,冬日的这个早晨你热得发烫,你脱下外套,敞开领口,大汗淋漓登上高黎贡山赭红的山口——</p><p> 天空蓝澄澄,一缕游烟、一星浮尘也没有。你站在风声呼呼的山口,用目光抚摸积雪的远山和涛声轰鸣的怒江峡谷,敞开肺腑像20年前那样深深地呼吸——啊,旱季的阳光沉甸甸,如金如铜、如练如瀑,简直是倾泻一般将你笼罩。你想,此时此刻你的每一条血脉都在吸吮。吸吮这光、吸吮这热、吸吮这高原的紫外线;你的每一寸肌肤似乎也都赤裸,领受这光芒的亲吻和爱抚。</p><p> 或许已经太久远、太久远,你撅断三根锄把、弄得两手血泡挖成的这段灌溉渠,早已被雨季的泥沙淤死填平;你一斧一斧砍倒掀翻的大树,竟然没死,从秃桩那儿窜出碧绿碧绿的枝条;当年只不过随意往土坑里一戳就种活了的龙舌兰,一株株一簇簇如今生成了道道篱墙,向四面八方伸出锋利的芒刺……又或许一切还短暂,山间还有你烧荒的呐喊,草坡还有你放牛躺卧的气息,带刺的荆条依旧在苦寒中结满知青们爱吃的黄泡果,蔗林草叶的露珠恰是20年前的那一颗……</p><p> 呵,你竟然重新站在这里。站在过去与未来之间重新审视你自己、审视你曾经拥有的那一段岁月。任阳光斜射、任山风扑面,你意味深长地对自己说:今天你有资格站在这里、站在与高黎贡山紫色群峰比肩齐眉的你的一座生命之巅,这不是别的,恰恰是生活的赐予。</p><p> “喔嗬嗬——!”你面对群山呼唤起来。</p><p> “喔——嗬嗬!”回声四起,余音不绝。“喔嗬嗬——!”</p><p> 你像放牧一样把手中的外套一撩,在脚边徐缓宽阔的一面草坡趁势一滚、再一滚。这时呼呼喘气刚攀上山口的妻子,被你莫名的举动弄懵了。“你累了?还是胃病又犯……”</p><p> 嗬嗬多好呀,你调皮给她看。当年命运将你们拽上同一辆牛车。那时的小姑娘还会不会在这青青草坡、青青灌木之间找到过去的身影?“老了,胖了,唉,走山路也没想到换一双鞋!”她说。</p> <p> 你双手枕在脑后,嘹望空中淡淡的几朵浮云,嘴里含着有汁液的草节。你从仰视的角度打量妻子,觉得时光回流、青春再现。你指着弯弯山道旁那丛总是茂盛、总是葱郁、再过20年你也能一眼认出的野橄揽:“喏,忘了?那天黄昏,我们躲开指导员,没去‘晚汇报’,就在那儿你吻了我……”</p><p> 橄揽枝作证,不论是她还是你,那都是你们的第一个吻。</p><p> ——这一刻,20年前的热吻还能醉倒两个人。</p><p> 弯弯曲曲最后一段土路。</p><p> 风动草棵的沙沙声里,响起你们急促却又迟疑的沓沓碎响的脚步。</p><p> ……看见了,还是那爿屋顶,还是那面泥墙。屋檐下那只当当敲响、催你出工的车轱辘,满是黄锈地空悬在那儿;墙皮剥落了,一条“战天斗地,反修防修”的红漆标语,破碎得像一个残缺的梦。房前,知识青年平整出来的蓝球场,再也不会有扣人心弦的球赛,冷冷清清划成了一户一块的小晒坪,屋后,原先好大好大的一片“扎根林”也没了,全盖了柴棚、猪圈和小厨房……</p><p> 只有凹凸不平的黄泥路僵卧在那儿,留着木轮碾成的一道道深辙。</p><p> 路边,逗狗玩的半大娃娃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你,问你找哪家?抱孩子的大媳妇迎上来,忽然又退下——脸红红地叫你一声“老师”,叫妻子一声“会计”——说上初一那年你教过她语文,说妻子每月发工资都是她来领父母的一份。啊,并不全都陌生,并不全都忘记,如同你还记挂着农场、垦荒队,还有人记得你、记得她、记得风一样吹来又水一般流走的那些“知识青年”……这就好、这就不容易!</p><p> 你久久地附着她,记忆掀过厚厚的日历,她坐在教室第四排临窗的座位。你不会忘记,作业本用粗砺的报表纸订起来。女孩的字写得娟秀,就是胆子小,一发言脸红。</p><p> 妻子最难忘她母亲(那位慈详的炊事员大妈),每年菜园里第一个红彤彤的西红柿总留给她生吃;她丈夫要是晒了一块席子干巴,也准有妻子的一份。那是怎样的岁月又是怎样的情份!妻子一把接过她怀中的孩子:“走,看看你爸爸你妈!”</p><p> 大媳妇摇了摇头,用脚尖踹动地上的石块:“他们不在了。爸是前年,妈是上个月——葬在了大红山。”</p><p> “大红山——!”妻子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湿了,盈满了泪水。“晚了、还是回来得太晚……”</p><p> ……</p><p> 老班长还在。那年飞石崩伤的腰到底挺直了。就是人瘦,满满一嘴牙全都落尽,一张脸老得起皱。旱季里,他总是带你给苗圃放水,夜里没吃,他让你守着马灯蓑衣,自己窜进甘蔗地,不用刀、不用镰,他会一口一口嚼出两尺厚的一堆渣;回来捎给你长长的几节,用牙尖撕净了皮……</p><p> 老人没想到大过年的初一天,会有客人来!自己的儿子大了都嫌弃农场,不愿呆,奔瑞丽、畹町挣钱,接连三个春节不回家了。“你怎么回来?只身不够还带上媳妇!”老人瘪着齿牙全无的嘴唠唠叨叨:“回来干啥哩?想住茅寮还是想吃蕨菜——告我实话,是做买卖、谈业务,还是奔畹町、瑞丽从这几路过?”</p><p> 妻子被他一问问落了泪:“不,老人家,我们啥也不!过去的人恋得慌、过去的事儿想得慌,恋着想着这就相约回来走走、回来看看。巧了,我们带着元宵粉、汤元心,正赶上和你过个年!”</p><p> 老人被她一说说湿了眼:“老婆子——烧火!么儿子——点炮!”</p><p> 大串大串的爆竹,炸成一天一地的红屑。花团如雪的芒果树下,几家人的年饭拼拢一桌……</p><p> 你面朝落日站在这里。</p><p> 站在这片最接近高黎贡山雪线的橡胶林地。</p><p> 旱季的风从那一列列储红的山岭间,啸叫着漫卷过来,透着一种难言的肃穆与苍凉。</p><p> 你默记着23°27’这个鲜为人知的纬度数,默记着一个曾经炙灼着你、炙灼着她、炙灼着整整一个“青年突击队”的宏伟蓝图,步履沉重地登上这个山头、登上这片不忍注目的林地……</p><p> 最后一场山火烧过。满山被伐倒的大树、被割断的葛藤、被掘出的树根,全让凶残无情的大火舐得焦黑。</p><p> 大锯、推土机、十字斧和长柄砍刀,所有砍伐森林的钢铁都疲劳了,都卷了刃。突击队员们四仰八叉横躺在草草掘出的环山植胶带上,只剩下心跳和呼吸。</p><p> 整整一个旱季,他们弱小的躯体竟然魔幻似地摧毁了一座热带雨林,扒光了高黎贡山的这个山头。他们用唾沫湿润着自己的咽喉,心中掠过旱季风一样燥热的自豪,前人从未干过的事情你们干了。</p><p> 指导员站在土坎上,依旧那样双手一挥:来呀,我们唱支歌——唱“兵团战士胸有朝阳”!</p><p> ……热辣辣的阳光,照射着整个山地。山地倾斜着,向谷底咆哮的怒江匍下身去。伐尽了山林,你才知道山地原来这样单纯——隆起来、倾斜下去、再隆起来……;也是伐尽了山林,你的头皮第一次被旱季的阳光晒得发烫。旱季是最躁动的季节,旱季也是最劳累的时光。</p><p> 指导员的誓师动员不过那么几句,你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这儿越过了北纬23°27’,海拔越过了1200米——是帝国主义预言家的“植胶禁区”。禁区,禁区就意味着我们要用大米小麦去换洋人的橡胶做胶鞋、造轮胎……是的,恰恰是这几句誓词人一样烧红了你们的热血你们的心。</p><p> 疲劳的大锯、推土机又轰鸣了。卷了刃的刀斧重又挥动。在那个火红火红的旱季,你们奋不顾身,一心想在高黎贡山雪线下拼命去实现你们的誓言!</p><p> 后人或许难以置信,誓言和战歌有时真的如狂飘漫卷,无畏无敌。</p><p> 一环环植胶带把山岭割成了螺壳。</p><p> 一孔孔植胶穴把山岭戳满了蜂巢。</p><p> 成千上万的橡胶苗被你们从几十里外的苗圃背着、驮着,栽到了坑里,偏偏没有了水!</p><p> ……溪流,干涸得发白;小河让你看见了它坑坑四凹的河床,垦区被炽热的旱季风卷起一场又一场山火。如今想起来都会心颤的,一堆垦荒的锄头竹箕竟会被烈日烤成火种……雨季一年比一年推迟了。远远的山里,据说又格外严寒,大雪压拆了老树,冻死了鹿子、山鸡;夜幕一落,山口的风啸叫着会撕去茅寮的草顶……</p><p> 那一年山火熄灭时,你们把遇难的知青葬在这里。</p><p> 这里的土储红赭红,就连山石凿成的石碑被夕阳映照,也是一团红红的血色。你面朝落日站在这里。</p><p> 妻子和炊事员大妈的女儿已经抽噎着,暗泣落泪。</p><p> 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高黎贡山积雪的连峰。</p><p> 当年的战歌、当年的誓词、当年惊天动地的豪迈全都冷寂下来,冷寂在这一片衰败的林地。寒害和干旱留给这里·一片萧瑟的空寂——种植的橡胶树没能长大,连根掘去的山林也永难复出;溪流曾经淌过的石湾早被风吹日晒,连一点点发白的水印也没了,除了你们,谁还知道这儿曾跳跃过淙绕的溪水呢……</p><p> 妻子说:这里高海拔、高纬度,不该种……胶。森林毁了,会干旱、会受冻……现在我们才懂了。</p><p> 你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痛苦的心揪成一团。高海拔?! 非植胶区?!那些年,一二百人的苦斗,一二百人的拼搏,一二百人的理想和憧憬,结果是一二百人的惨败!</p><p> ——“明白了?”指导员誓师动员时最爱问的一句话。</p><p> ——“明白了!”那时异口同声的回答会惊飞山中的小鸟。可真正明白这一切却不是当时,而是如今,是20年之后。</p><p> 夕阳如血。</p><p> 如血的夕阳中,你咬开酒瓶的瓶盖,将满瓶满瓶的琼浆洒落在碑前和坟头。</p><p> ……山火中遇难的葬在这里。修渠时踩炮的葬在这里。进山找水的失踪者,在这儿有一座空坟。那一日三餐给你们烧出糙米饭、酸笋汤和盐渍蕨菜的炊事员大妈,也安详地长眠在这座大红山。</p><p> 这里的土赭红赭红,就连山石凿成的石碑被夕阳映照,也是一团红得惊心的血色……</p><p> 酒液如泉。酒液如泪。</p><p> 当你在苍茫暮色中遥祭青春时,你并没有沉沦。你知道,当年的苦斗或许已经掩埋在这里了,掩埋在白雪皑皑的高黎贡山下。但一支真正勇敢、真正豪迈的人生进行曲,正在血色黄昏之中盘旋着、呼喊着飞翔起来……</p><p><br></p><p><br></p> <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无悔的青春梦 </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 •王民康• </p><p> </p><p><br></p><p> 支边七年,我有的是不尽的思念、深深的失望,甚至是恨恨的埋怨、切齿的愤怒,但却唯独没有沦落!总愿用自己艰苦的努力、辛勤的劳作,去开创人生道路,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和追求。记得是1973年,我受命担当连队的司务长,主管一两百号人的盐酸柴米、莱蔬肉油。一年过去了,我挑满了食堂一架又一架的柴禾,担满了菜地一坑又一坑的粪池,装满了猪圈一槽又一槽的饲料,扫除了管理的混乱不堪,实现了集体资金的扭亏为盈。一千一百多元,这对今天的许多人来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在当时每月仅有一百五十多元菜金的连队,却需要耗费多少汗水和心血!哦,我永远记得,当菜地结出硕果,种菜的同志总要拉着我去细细地观赏;当猪圈里又添了新的猪崽,饲养员总像新增人丁一样向我报喜共贺;每当看到连队生活逐渐改善,我心里总会感受到一点满足和快乐。</p><p> 然而,我还未来得及从这初步的成功中细细品尝喜悦的滋味,一双肮脏的手,撬开了我的办公桌,盗走了存放于其中的几百元现金,同时也打断了我的计划,把我推向坎坷。主观主义的臆断,官僚主义的作风,曾使多少人蒙上不白之冤,我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段插曲。尽管有老会计对我帐目清晰的由衷赞许,尽管有实际成绩昭然确凿,我仍然被当成首要怀疑对象,那些任意支配他人命运的人们,用尽了引诱和威胁的手段,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怎能使我不绝望,又怎能使我不愤怒!</p><p> 但我并未沦落。以我的自尊,我蔑视这不公的遭遇,不卑不亢,照旧我的生活;以我的自律,我不懈努力,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工作;更以我的自信,我沉浸于书山学海,虽是草草涉猎,却也寻得无尽的情趣与欢乐。</p><p> 直到1977年,我们国家从巨大的浩劫中复苏过来,恢复了高考制度,新的希望把我卷进备考的紧张生活。临近考期不足四十天,我却没有一天旷工缺席,从正负数、主谓语开始,一丝不苟,一题题演算论证,一步步深入探求,即使出差路上偶遇灵感,也马上拾起路边的小石子,在泥土上划划写写。当我终于接到故乡寄来的入学录取通知书,那小小的纸片竟重如千钧,我紧捧的双手阵阵发抖。</p><p> 有人曾经问起:对那坎坷的岁月是否有过后悔?我想,人生谁能无憾事,但我绝不后悔!那艰苦曲折的经历本身就是无价的财富,它磨练了我们的意志,锤炼了我们的筋骨。赋予我们深沉的责任感,促使我们顽强地拼搏;更何况,正是那艰苦曲折的生活,给了我真诚的爱情,那永无后顾之忧的人生寄托!</p><p> 哦,往事如烟、如幻、如梦,那坎坷岁月的青春梦,那永远无悔的青春梦!</p><p><br></p><p> </p><p>作者: 王民康 男 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十五团三营,现在成都体育学院任教。</p><p><br></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光阴一年一年在流转</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我们一年一年在变老</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翻看发黄的老照片</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不变的是那纯真的笑脸</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啊 时光带走了我们的青春</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却留下了难忘的从前</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啊 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容颜</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却改变不了那份 深深的怀念</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过去一天一天变遥远</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回忆一点一点在增添</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打开尘封的日记本</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如烟的往事重现在眼前</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啊 时光带走了我们的青春</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却留下了难忘的从前</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啊 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容颜</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却改变不了那份 深深的怀念</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啊 时光带走了我们的青春</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却留下了难忘的从前</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啊 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容颜</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却改变不了那份 深深的怀念</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br></p> <p> 2015年国庆节,是我们潞江坝人近期举行的大型聚会活动,转眼间又是五年了,其实就是一个字一一</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缘</b></p><p><br></p><p><br></p><p><br></p> <p> 今天是我们一生难以忘怀的日子,值得纪念。</p><p> 49年前的今天,我们成都一中、黉门街中学的同学们到达连队,成都一中的同学分散在一、二、三营各连队,黉门街中学的同学去了最艰苦的四营。</p><p> 6月30日到达的省建三公司子弟校和成都十中的同学则分散在一、二、三、四营各连队。</p><p> 这一去就是八年,留下了多少汗水和酸甜苦辣,又留下了多少故事。</p><p> 恩绪万千,脑中不时盘旋,有不少曾经的同行者因各种原因而过早的离我们而去,真的属于英年早逝。</p><p> 现在仍然健在的同学们、朋友们,要珍惜生命,爱护身体,活着就是胜利。</p><p> 希望疫情早日结束,明年是我们支边五十周年的日子,希望明年我们再相会,把酒倒满,祝贺你我还在。</p><p> 真诚的祝福,真诚的期盼,明年的4月11日,一定有你的到来。</p><p> 真诚期盼着</p><p> 2021年4月11日的聚会,是纪念我们自己的青春,包括所有的潞江坝人,无论你是北京,上海,成都,昆明,保山……只要曾经在潞江坝呆过,或爱或恨,都有资格参与,让我们共同纪念我们的青春。</p><p> 请转发,请转告。</p><p> 谢谢!</p><p><br></p> <p>点击链接,欣赏更多</p><p><a href="https://www.meipian.cn/2v70h0zq?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家乡美》的情怀</a></p><p><a href="https://www.meipian.cn/1hsn1l7d?share_from=self"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是否该缅怀一些人和事</a></p><p><a href="https://www.meipian.cn/1ir3fj4u?share_from=self"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青春無悔》前前後後(一)</a></p><p><a href="https://www.meipian.cn/1mjskisk?share_from=self"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青春無悔》前前後後(二)</a></p><p><a href="https://www.meipian.cn/1pd0431r?share_from=self"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青春無悔》前前後後(三)</a></p><p><a href="https://www.meipian.cn/1pd1xlmc?share_from=self"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青春無悔》前前後後(四)</a></p><p> 《青春无悔》前前後後(五)修订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