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父亲曾在村中心小学当过民办教师,在文革期间,因为帮派问题,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清退回家。两年后,我来到这所学校上小学。</p><p><br></p><p> 我从小就是个安静听话的孩子,在小学时期学习成绩也还可以,受到老师们的喜欢。</p><p><br></p><p> 我对文字特别敏感,对一切美好的文字充满强烈的兴趣,虽然年纪小识字不多,但一捧起书就废寝忘食地看,遇到不懂的地方囫囵吞枣的读下去。也许是平时书读的多了,语感也出来,作文写得有模有样了,每次作文课时,老师总要把我的文章当作范文在班上阅读。</p><p><br></p><p> 当时学校有个徐姓老师,他四五十岁的年纪,精瘦精瘦的,干干瘪瘪的头发下掩藏着一颗尖尖的头颅,一双眼珠一直滑溜溜不停地转,尖尖的下巴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对于自己的头型,他十分不满意,听说他常摸着小胡子对着镜子自怨自怜:都说头大好做官,可自己额头太小了,官帽戴不牢的。这么大年纪了,还只是个教导主任之类的,颇有些怀才不遇的悲凉。</p><p><br></p><p> 那时,农家子弟要想脱离农门唯有读书。我们这个村的中心小学几乎集聚了全公社的学生,但每届能考上横溪中学初中的也就三四个学生,到了初中毕业后再能考上本校高中部的也没多少人,而最后能考上大学的更是凤毛麟角。更多的学生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早已被挤下桥,淹没在潭水江河中。</p><p><br></p><p>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四年级期末,学校里举行快、慢班分班考试,进入快班的同学,升入五年级后,将在老师的重点培养下,为准备冲刺考横溪中学而努力;慢班的同学基本上是等小学毕业后,接父母的班,为家里增添劳动力修地球去了。我当时的成绩位居班级前三名,考个快班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记得当时语文卷作文题目要求写好人好事,我写了一篇自己认为很满意的作文,考完后,放假回家,等待成绩出来分班。</p><p><br></p><p> 夏天的正午,天气非常炎热,蓝蓝的天空中,毒碌碌的阳光猛烈地照在院子里,庭院中有几株依墙而长的丝瓜,茂密的蔓藤上开着几朵黄色的花,几只蜜蜂在花丛中穿梭。母亲正在家中做饭,我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到邻居家几个顽皮的小孩正玩着一只从山上捉来的通身金黄的金龟子,把它放在桌子上翻过身子玩,金龟子不停地挥舞着几条细长的双腿挣扎着想翻身飞走,翅膀发出“嗡嗡嗡”的响声,但刚一起身,又被捉住,几次三翻折腾不停,最后在孩子们一不留意间“嗖”地一声,竟被飞走了,飞向了湛蓝色的天空中,瞬间不见了踪影。阳光下,小孩子们满头大汗,玩得不亦乐乎。</p><p><br></p><p> 这时,和父亲相熟的语文老师怒气冲冲地走到我家,连声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问了原委,原来刚才她在阅卷时,发现那个徐姓老师在批改我的那份卷子时,那篇作文打了0分。语文老师很惊诧,把卷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走到教导主任面前大惑不解地问:这是一篇好文章啊,为什么打0分?听到回答是:离题了!语文老师问:这怎么叫离题,要求写好人好事,写了帮助行动不便的老人挑水的文章,这叫离题吗?再说,就算是离题了,不是有规定,考生就是只写了个题目也有1分的分数啊。教导主任不耐烦地说,我说离题就是离题,哪有那么多的废话。</p><p><br></p><p> 听得这个消息,父母很生气,母亲让父亲想想以前在学校时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个老师?父亲左思右想说,其实以前俩人关系还是相处得不错的啊。可能是有一次他拿了学校里的东西被父亲碰到,其它真的想不起来了。</p><p><br></p><p> 彼时“文革”早已结束,父亲已离开学校回家好几年了,虽说“墙倒众人推”,但当年恩怨都过去,成人之间的恩怨,拿一个无辜孩子的前途进行打击,真是太过分!不过也可以理解,因为很多人对徐姓老师的为人颇有微词:他的儿子儿媳感情尚好,已育有一女儿,就是他从中作梗,致使俩口子离婚。后来儿子已再娶,前儿媳转嫁。在那个时代离异女子生存环境是很艰难的,为了能更好地在后夫家过日子,想再生一个小孩,怀孕后,此人得知后几次三番去举报,致使他的前儿媳在即将生产前夕被迫流产,众人都为他的行为所不齿。对已离婚的媳妇尚不肯放过,他的人品可见一斑。</p><p><br></p><p> 村中心小学是父亲的伤心地,这里有他不愿意触及的回忆。每次路过这里都要绕着走,但此时已顾及不了许多,他们换了一套新衣服,来到学校,要求查卷。看到这个场景,从未经历过这等大事的我,战战兢兢的,脑海中反复浮现了刚才那只被孩子们玩弄于股掌中的金龟子,心里异常地害怕,拉住父母的衣角不让他们去学校,我担心以后会遭受更大的报复。父母一再安慰我别怕。</p><p><br></p><p> 他们来到学校,闻讯后教导主任早已避而不见,接待的老师告知卷子已经被烧掉了,父亲责问,上午刚改好的试卷下午这么快烧了干吗?心里有鬼吗?</p><p><br></p><p> 翻卷无果,父母走出校门时,回首时隐隐看到在某个窗口藏着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也许这双眼睛此时正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你被打倒了,你的孩子也该被打倒,我要把你们孩子上进的通道统统给堵住。也想飞出农门,休想!我要让你们万劫不复!</p><p><br></p><p> 班主任安慰我们说,作文分数考在卷中所占的比例也不多,100分的卷子里只占20分,我这次考试成绩还不错,就算是作文0分了,但总分还是班级前三名,进快班没问题的。只是几天后的分班名单中,我的名字赫然在慢班中。</p><p><br></p><p> 看来在这里,是无法再继续读下去了,于是大姨父帮我联系,我转学到横溪中心小学就读。同校读二年级的弟弟,从我的身上似乎可以预见几年后他也会碰到同样的遭遇,惹不起躲远点吧,在白塔工作的三姨父把弟弟带去读书。</p><p><br></p><p> 从此,尚还年少的我颠沛流离的外地寄宿求学生涯开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