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焚 情</p><p>二筱原创 </p><p style="text-align: left;"> </p><p><br></p><p> “报告！十林班发现火情！”一个营林员用对讲机急促地报告。</p><p> 怪了！林区多是在早春和秋后发生山火，这才入秋，树叶还绿着，怎么会有火灾呢？林场领导心中纳闷，也来不及多想，就当机立断下令：“通知扑火队马上集合，迅速入山扑火！”</p><p> 扑火队带着灭火器以最快的速度穿行在山林中的小毛道上，没到十林班，已看见冒起的黑烟，他们钻着丛林，钻着钻着竟然一下子豁然开朗！在这最偏远的十林班里，不知何人何时在此开出了几亩空地！地里的东西已经拔光，只有光秃秃的地垄沟，地中央的木棚子已经烧落了架，没有火苗，只有浓烟，在无风的林中直直地窜向高空，难怪被在山中巡逻的营林员发现了。</p><p> 谁在这深山里开的地？种的什么？谁放的火？</p><p> 队员们进入了空地，走近了冒着烟的棚子。队长示意大家停步，他自己围着棚子转了几圈，忽然变了脸，指着一样东西大叫：“哎呀！快看，那儿有人的脚丫子！出人命了！得报案哪！”</p><p><br></p><p> 白大山是一名林场工人，本分厚道得有些过了头，人送外号“面兜”。老婆病死十多年了，他一直没续弦。老婆死时，儿子白成五岁，没有娘的照顾，可怜这孩子整天鼻涕粘在脸蛋子上，成了人人烦的埋汰孩儿。白大山早饭多做些，馏在锅里，儿子饿了自己取饭吃。别看这孩子埋汰，却是很聪慧，八岁在林场上小学以后，把把考第一。林场人嫉妒说：软不叽的面兜咋有个如此聪明的孩子？时光如流水，白成初中毕业，整个林场就他一个孩子考入了林业局高中，白大山脸上放光，转而又犯愁：孩子上高中花钱多了呀！学费食宿费零花费，他一个月一百多块钱顶啥用？又没有积蓄，外地的几家穷亲戚也帮不了多少。偏偏这时候林区经济危困，没有树可砍，工资开不了，很多工人改行种地。白大山无奈也包地种，一年下来累个臭死，还清小卖店的赊帐，没剩下多少。他硬撑着种了三年，好歹儿子的三年高中熬过去了，哪知花钱还在后头，这白成一心想上南方，一使劲考上了云南的一所大学，本科四年！眼看开学的日子迫近，白大山上了火，睡不着觉，嘴起泡，尿黄尿，看着儿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上吧？真上不起；不上吧？儿子的前程岂不可惜？没了娘的孩子命够苦了，考不上大学也就罢了，可考上了不去上，怎么向他死去的娘交代？白大山把弃学的话硬是咽了回去，狠狠心抬了八千元高利贷，把儿子送出了家门。几天后，儿子来了信说已平安报到，并说开学第一学期花费多，去了路费和学杂费，剩余的钱省吃俭用差不多能捱到学期结束。</p><p> 白大山心里坠着一块石头，就算这学期够用，下学期呢？四年的费用怎么掂兑？他来到白成娘的坟前絮絮叨叨，掉了不少眼泪。</p><p> 白大山本来就老实，这回一句话也不说了，才四十多岁，白发就噌噌地在头上窜出来。他拼命干活，一分钟也不舍得歇着，给人家割黄豆，打场，只要有挣钱的可能，他都往前上，腰疼得受不了，就吃止痛片，自己的三顿饭糊弄一口完事。到了冬天，他以为儿子能回来过年，儿子却来信说：为了省路费不回来了，在当地打工挣钱。白大山虽然想儿子，一寻思儿子能打工挣钱也算懂事，心里也就稍稍安稳。</p><p> 过了年，阳春日暖，给人们带来新的希望，白大山没心思赏春景，还在为儿子学费操心，他又抬了三千元给儿子寄去。儿子回信说钱已收到，寒假打工挣了一千多元，今年暑假可能还不回来，还要接着打工。</p><p>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人怕逼，林冲不逼怎么能上梁山落草为寇？这白大山火毒攻心，营养不良，体力渐渐不支，有些体力活也挣不了大钱，再说林场里也没有大市场做不了生意，他开始另作打算，听说种大烟贩烟土有暴利，心中一动，权衡又权衡，最后决定干！他明白这事若被发现，不是闹着玩的，可是为了儿子，他要冒险赌一把！如果挣了钱，够儿子上完大学的费用就不干了。他想：干这事要单枪匹马，不惊动任何人。于是他马上行动，穿山越岭寻找合适的地块，最后发现十林班地处偏远，营林员都懒得去，就在十林班打了一块地场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地翻起来，也不知他从哪里淘弄来的大烟籽，种上了。山里土肥，很快长出了罂栗苗。先前他还回家住，后来为了伺候苗，在地中央搭了个简易木棚子，在棚子里吃住。他怕人发现，也没配备猎枪，到了晚上，大山黑咕咙咚，野兽叫声和各种怪声音传来，他吓得浑身抖个不停，一点也睡不着，后来总算练出了胆子才好些。到了秋天他便忙着割大烟汁。林场的人谁也想不道，老实巴交的白大山在大山里干着这个营生。</p><p> 全部割毕，他拔下大烟秧子，挖坑深埋了，带着大烟膏悄悄地回到家，又悄悄地出了林场，寻找销售路子。有些事真是邪性，没见过大世面的他，不知是有神灵保佑还是运气好，竟然与烟土贩子牵上了线，他的东西色正质纯，全部脱了手，挣了一笔钱，马上给儿子寄出一些。回到林场，还上了高利贷。人们以为他外出打工去了，也不在意他，他也大大地松了口气。看来，这真是一条挣钱的路子，儿子上大学有指望了，儿子是他的希望啊！</p><p> 冬天到了，一年多不见儿子，想得心难受，他想这回儿子准能回来，不料儿子来信说，本来打算回来，可是学校有事，还要打工，云云，还说同学都有电脑，他也要买一台，怕人笑话，要买一台好的。白大山火热的心又冷了，唉！为啥要考到大西南？多远哪！看儿子都不方便！儿子要电脑，买！只要对学习有用。他把手里仅有的几千元钱都寄出去了。一冬天也不闲着，上山包活，又打烧柴卖。过了年，他又抬了几千元钱给儿子寄去。树叶一放绿，他又钻进山里种大烟。他还扩了地边，多种了一些，秋天好多卖钱。</p><p> 一天他回林场取些油盐，邻居见了他，怨他出去太久见不着影，给他一封信。他一看是儿子的信，没有几个字，只是要钱，理由充足。他又去张罗钱，寄出去了。回山里一阵子，回来取东西时，邻居又给他一封信，儿子又要钱，理由更充足！“天哪！儿子这么要下去，不要了老子的命吗！”他两手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儿子，不要急，再等等，再等等啊！季节不到，大烟成熟不了，我哪有钱哪！”他无计可施，只好又去抬钱，人家怕他还不起不愿抬给他，他厚着脸皮给人家下跪，总算抬了两千，寄出去了。</p><p> 他两眼通红地回到大山里，坐在木棚子中，瞅着一片绿秧子发呆，恨不得现在就能收！</p><p> 他惦记儿子再来信，心里不踏实，过了几天他又返回了林场，走在林场的路上，发现人们对他指指点点，他有些不自在，问谁谁也不说，眼神怪怪的。他心里打鼓，急急赶到邻居家，邻居见他一副急惶惶的样子，对他躲躲闪闪，支支吾吾。</p><p> “我儿子有信吗？”“我儿子有信吗？”他追问。</p><p> 邻居不得已拿出一封信，信封口已开，显然别人看过，他一把抢过来，看，这不是儿子的信，而是儿子的大学来的信：“白成同学的家长，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白成同学本来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因自己不检点，在假期沾染了毒品，而且毒瘾很大，多次发作，已不能正常上课，给学校带来很坏的影响。经学校研究决定，开除白成学籍。本着治病救人的人道主义，白成已由我校护送到戒毒所，请您设法与戒毒所联系......”白大山没等看完，两眼一黑，向后一仰，“咕咚”一声摔倒在邻居的门坎上。</p><p> 当林场的医生把他救醒，已经三天三夜过去了。他两眼直直的不说话，枯瘦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好心的邻居端来汤水，他不喝，踉跄着走向林场学校。儿子就在这所破学校里考上的高中，那时父子相依为命，虽然苦，却有亲情在。他顾不上想这些，向老师要了两支粉笔，回家在门口写了“急卖房”三个大字，怕人看不清，描了又描。正巧林场有一对小青年要结婚没房子，很快就以最低价成交，白大山揣着八千元钱，离开林场到了山下的火车站，坐上了火车，离开东北，几天几夜到了云南，找到了白成的大学，在老师帮助下找到了信里说的那个戒毒所。</p><p> 当戒毒所的工作人员把白成领来，白大山的眼球差点没睁冒出来：他做梦也没想到，两年不见，儿子的模样惨不忍睹，曾经白白胖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儿子哪去了？</p><p> 父子相见，两个人的嘴唇嗫嚅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p><p> 工作人员一旁说道：“因为这里靠近边境，沾染毒品的机会比较多，不少人是误吸导致上瘾的。你儿子还不是最严重的。但是他有了这个经历，想彻底戒掉不容易，如果戒不成功，这一生就毁了。毒品真是害人不浅哪！那些制毒贩毒的人更可恨！”白大山刚进门时就发现了门口的标语很有冲击力，听了这一番话，他的心象被刀子剜了一样。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恨的人，是杀人凶手，他卖出去的东西不知会害了多少人......他稳住情绪，拿出四千元钱放在工作人员手里说：“你们为我儿子辛苦了，我儿子托付给你们了。”然后他走近了低着头的儿子，用手托起儿子的下巴，凝视着这一张熟悉又陌生，令他朝思暮想的脸，突然他“啪、啪”扇了儿子两记响亮的耳光！而后又“啪啪啪啪”猛抽自己的脸，被工作人员强制住才罢了手。他流着两行泪，又盯着儿子，足足看了几分钟，才哽咽着说了一句话：“成子，好好地戒吧！我和你娘，在山里老家等着你。”说完用手一抹脸上的泪水，一咬牙，扭头离开了戒毒所。</p><p> 他用剩下的两千元钱回到了林场，给放贷的人写了一张字条，意思是说钱还不上了，只好以命抵债，写完封好，趁天黑塞到那家人的大门缝里，又摸黑来到白成娘的坟前，坐到了天亮，然后穿行在大山中，来到十林班，来到了那一片倾力流汗亲手开出的大烟地。大烟已经成熟，他没有去割汁，而是把所有的秧子全拔下来，地垄上光光的，然后挖了一个大坑深埋，一切处理妥当，他拿出两瓶高度白酒，咕咚咕咚喝个精光，很快就迷迷登登，他躺在木棚子里的干草堆上，在自己快要失去知觉之前，划着了火柴。随着跳跃的火苗和升腾的浓烟，他的满腔悲情脱离了肉体，弥散开来，飘向空中......</p><p><br></p><p> 派出所的人接到扑火队的报案，赶到了现场，认不出烧焦变形的尸体是何人，便迅速展开调查。放高利贷的人拿着白大山的字条提供了线索，经过反复验查，最后认定是白大山。林场领导考虑白大山平时为人不错，就安排人把尸体整理好与白成娘的坟合成一个大坟。但白大山为什么会这么死，谁也说不清，一时，面兜白大山成了人们的议论焦点，众说纷纭，持续了很长时间。</p><p> 几年后，有人发现白大山夫妻的坟前出现了一个瘦弱的小伙子，“咣咣咣”嗑了几个响头，脑门子都磕破了。走近看时，见坟前有几滴鲜血，小伙子不知去向......</p><p><br></p><p> 2005年11月4日于七台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