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乡愁徒步系列之三：重走盐商古道，寻找先辈足迹——桃溪浩甲至上杭官庄穿越记

梁野山

武北大山之中的桃溪与汀江重镇上杭官庄之间，隔了一座大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三五百年前，或许更久，大山之中的桃溪人民为了寻找一条通往外界的便捷通道，历经几代先祖的艰辛，终于在大山深处的浩甲村（今新华村，俗称火夹水）打通了一条通往官庄的山道。 几经修葺，几经改扩，山道最终成为一条长达四五十里的商贸通道。通道这头，以浩甲、大兰园为中心起点。新华新兰的自然村，以及周边的桃溪、亭头、新礤、田雁等村庄均有小道汇往浩甲。浩甲开始，古道没有岔路，中间还需经过长汀县羊牯的杨梅村地界，全程石砌，号称上岭十里，横排十里，下岭十里，共三十里。路上设亭三处，官庄境内二亭、长汀境内一亭。 我们的上辈先祖，正是沿此道将产自武北草纸山货挑往官庄，又从官庄挑回盐巴、大米、石灰、洋货等生产生活物资。 古道上，曾有多少汗水洒下，多少离别上演，多少故事发生。 从小，便听着这些故事长大。不知武平城，先闻官庄墟。关于官庄和这条古道之草，早就种下。 这几年徒步以来，更是和阿童木提过几次，把重走此古道列入计划。 庚子初春的疫情，让我更有机会周末回武平城，并和阿童木一同规划武平境内特别是武北的徒步线路。算算3月份已走了三条（也发了美篇）。查看天气，清明节后的周末又有一天窗口期，4月12日这天将会雨止天晴，正是徒步的好日子。于是和阿童木决定，周日重走浩甲至官庄古道。 贴子发出，几位徒友同学积极响应。恰好，柳元同学家在浩甲，对这片山林熟悉无比，可以带路。（故事较多，帖子偏长，务请耐心） 4月12日，周日，天气晴好，北风，偏凉。感谢一夜北风把周六阴雨吹得云开雾散、地面干爽。我们一行同学十一人，7：00准时县城出发，8：30到达浩甲。 地处大山之中的浩甲村，和其他农村一样，已褪去了昔日繁华，映入眼帘或是残垣断壁，或是杂草丛生，若是自小在此长大，见到此景，感触肯定比我们外地人更深 出发之前，在同学家门口合影 尔后便沿着机耕路缓缓而上 因浩甲多竹，多段古道已被村民开的竹山便道取代，时断时续，走的多为新路 竹子生命力真强，哪儿都能生长，这个坑，是以前做草纸腌竹麻的吗 机耕路开往各片竹山，偶有岔路，容易走错。我们返程时，后面一拔人便是走岔一段，好在很快切回正道 昨日下过雨的痕迹还留在路上 行走一小时，到达一小垭口，叫铁铡脑，为浩甲与长汀杨梅村分界点。大家在此停留片刻，努力搜寻眼前景象，看能否找到些印证之物。但古道已成为机耕路，被开膛破肚过，旧时的石墩啊，树头啊什么，就算曾经有过，也早就不见影了。垭口边有两棵稍大的树，不是很老，不知是否算标志物。曾经走过古道的，看图片还能找到以前的样子吗 铁铡脑开始，应该回到了古道。再前行十几分钟，路标出现。新旧两个。从字迹来看，新的刚立一、二年，旧的因为岁月雕饰，字迹模糊，实在看不清。杨梅是长汀县羊牯乡百丈村（还是百坪？）的自然村，与浩甲相邻（后来熟知长汀乃至武北的清澈湖文清兄留言告诉我，杨梅是百丈村所属） 不远又是一条岔路。所标朱堡，不知是否父辈口中挑石灰的朱子坑。从地图上看，朱堡在官庄的西北面，从这儿下去，可以省好多路 阿童木和飘雨同学驻足凝视，想弄清楚什么？回来上班后，问了老家官庄的同事，朱堡就是朱子坑，产石灰。原来，父辈口中下官庄挑石灰，其实到的是朱子坑。到朱子坑不必经过官庄墟，有近道。只是不知这条近道，现在能否走得通。 在朱堡岔路开始，古道未受机耕路开膛，踏上石砌路一刻，仿佛与父辈脚印重合，一种追随历史的感觉油然而生 海拔合适，土地肥沃，路旁窜出一根根壮硕的新笋。深山窝里的笋，比一下大小，引来一阵啧啧称赞，也引起一阵狂笑，懂的人体会 看这手势，还在比着刚才笋的大小，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传十，十传百，一只小羊传成大象，哈哈 离开竹山，古道人迹罕至，无人劈杂管理，路越走越小 有些路段，粽叶已占满路面，再过几年，古道或许会长满粽叶，更加踪迹难觅，庆幸总算在古道完全荒废之前来走上一趟 路遇一叫化，因疫情冇食，手中有打狗棍，前往官庄讨食，赶紧跟上，可免遭狗咬 一个小拔高，来到整个行程的最高处，海拔960米的密竹凹（音，或叫墨竹坳）。同学介绍，密竹凹是杨梅与官庄的分界。过了这儿，正式进入官庄 密竹坳地势平坦，是歇脚的好地方。遥想三十年前斜树子（音，斜字客家话意为肩扛）下官庄的乡民，一百年前挑草纸下官庄的先辈，都曾在此歇脚聊天。走了快两小时，刚才小拔高，我们也累了，饿了，拿出饼干、水果，还有糍粑，补充能量，分享美食 过了密竹坳，是十里横排，此段山体向阳，植被已大为不同，多为芦簊松树，缺少阔叶林遮挡，古道更是杂草丛生，再过几年将长满路面 密竹坳过来十几分钟，见一亭，瓦面砖墙，半开设计。此为三座亭中的第二座，不知名，已近坍塌。墙面“广泛深入……”标语不知刷于何时，估计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或是护林防火标语 边上曾有一扇泥墙，建筑时代更近，却不耐风雨，毁得更快。想当年，父母兄弟及众多亲房梓叔，一定曾此歇脚，忍不住看了又看 离开第二亭，依旧是横切 到第三个亭只需二三十分钟。路在亭中，两端各有规格一样的门楣嵌石，阴文刻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仰止亭。仰止亭应该是三座亭中面积规模最大，颇为豪华气派，只可惜随着古道的冷落，年久失修，难遭倒塌之运。在它完全倒塌消失之前，我们有幸一睹它的残样，也总算还是坏事之中的好事。 第一个亭，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只见到两座，问第三座还有多远，带路同学说，早过了，在去朱堡的岔路口不远，因为已经消失，只剩下一方草地。难怪没有发现。 旧亭四面墙壁仍然顽强挺立，只是屋顶早已片瓦不存 阳光照在古老的墙上，历史的印迹仿佛不断浮现，合一张照，告诉先辈，我们也曾来过 唉呀，我的小肚腩，下次照相一定要记得收腹 越往前，路又宽敞了 不到半小时，见一建筑，以为是农户，走近才知是寺庙，叫西山洋庵，粗看一下，香火还算可以。比较虔诚的，进去投了香火，大灾之年，祈求平安 离开庵堂，便是十里长岭，要下坡了 近一两年应该发生森林火灾，一大片林子有过火痕迹，少了大树遮挡，一些难见天日的羊角花，开得正艳，在稀疏的林子中很是显眼 剑指苍穹，途中难得一见的巨石，有人忍不住要摆一下 山下村子里的房屋，越来越清晰，路也越来越陡 村民已把公路开到了半山，不知是否为了上庵进香方便。 同样，古道被斩为几段 写这帖子时，特地挂了电话给老妈，问她当年父亲去过几次官庄。因为小时候不想走路时，父亲总是说，远什么远，官庄的米都要挑回来吃！ 老妈告诉我，记不得父亲去了几趟，因父亲挑过一栋楼（或者是纸寮）的石灰，得有几十趟。而意外的是，她告诉我她也去过一次官庄，我问她去干什么，说是下去买藤子（地瓜秧），半夜出发，点的竹桢子火，到火甲水天都未光。而父亲挑石灰那段，她需要接到大兰园，帮上一段路，从亭头平武山过。对上一辈，做子孙的可能真不知道他们吃过什么苦，就像我们的孩子，不知道我们小时候吃的苦一样 这个下坡台阶路，不好走，伤膝。半坡时，我的重装包被文豪兄夺走，他想要体验体验重装下坡的滋味。可惜，第二天，他说膝盖隐隐作痛，看来，还需要再拉练，腿脚之力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 沿着古道，来到贵和高屋路。正午时分，见到一群外地人，当地村民不断招呼喝茶吃饭，看来畲族乡民热情好客果然不假 一个插曲是，当我们打听“鬼湖潭”在哪儿时，一个村民似乎不大高兴，我猜是当地叫贵和，有谐音之嫌，“鬼湖潭”是外地人说的，就像武平城关一带人把武北人称为“北老”一样，带有歧视味道 周一上班后，问了单位同事，官庄人，他说此潭叫“天井湖”，官庄中学进去，贵和村境内。暂不去讨论叫什么，这个有传说故事的潭，又有人说填掉了，反正我们没有见到，因为时间较紧，到达官庄集镇时，中午一点了，得找地方吃饭，没空去探寻 畲乡，近几年的官庄打好了这个牌子，发展得不错，村民赚到钱的也不少，看这栋民房，以为是某个有钱单位 集镇上，一条笔直的大道，颇有现代气息。五六年前骑行汀江时曾在官庄住过一晚，当年并未注意到有这条街 在等饭吃的时间，特地到大桥转了一圈，汀江河，还是蛮有气势的 当年官庄能成为集散中心，正是依靠了这条母亲河 上次骑行时，早餐吃的猪血汤，留下深刻印象，这次特地来回味，纯正的猪血，绝没有县城里添加了色素的样子。看来，一个地方要给人留下好印象，美食不可少 还点了一壶当地米酒，尝一下当地特色小吃，使徒步多一份乐趣，走了几十里山路，这么辛苦去吃一餐饭，没酒助兴怎么行呢 饭菜不须多，可口就行驴友吾怕少，合适就好 吃完饭，快两点了，得赶紧往回走。我们选择的是原路返回，一开始就是爬十里岭，太阳正大，想想都是头皮发麻。吃饭的时候文豪把我的包拿去称了一下，36.5斤。不算重，是平时走长线的重量，但今天肩膀被勒得生痛，可能是装了两桶水，一直往下沉的原因。如果疫情形势好转，打算五一去虎跳峡徒步到泸沽湖，所以要拉练。为节省时间，山脚这段水泥路，我们分三批打了一私人的士，省了有半小时 这位同学手持一根打狗棍，不离不弃 这个坡，真难爬。我还有故事，关于下官庄，有一箩担。 大约是1988年，改革开放已十年，但那时的农村仍然过着自产自销自给自足的生活，缺少赚钱门路。虽然不富，但道路交通已相对发达，村民再也不用肩挑手提走上几十里去换购大米食盐，不用从朱子坑挑石灰了。官庄古道已失去往日繁华，逐渐没落。然而，因亭头村一位村民发现商机：官庄有个民间木材市场，价格比桃溪高出一倍……在他的带动下，斜树子（土话，意为肩扛杉树）下官庄，成了那年邻近几个村庄“最赚钱”的生意。一根四米十公分的杉树，官庄市场可卖到二十元左右，比本地多了一半（价格不一定准，问了人，也忘记了）。于是，冷静的古道随着斜树子队伍的壮大，又热闹起来。因与亭头相邻，消息很快传到我们村，吃苦又耐劳的本村叔伯兄弟自然不会错过。 从田雁出发，单程将近60里，来回一趟120里。每到傍晚时分，邀上伙伴，扛上树子，手持一把电筒，再带上一点干粮，趁着月色出发。规划这次徒步之时，特地向当年斜过树子的春元和子跃了解了一些事，得知万胜叔立德兄父子是全村趟数最多的，有30次。子跃第二多，去了27趟。鬼湖潭，最先就是子跃提到的。 下官庄的队伍，人数最多之时，有一百多人。想像一下，在蜿蜒曲折的大山之中，亮起手电长龙，该有何等壮观。休息处，人声鼎沸。亭子里，一座难求。其实当年，差一点我也去了，不知什么原因没去已记不清，只是依稀记得我准备的树子，由妹妹斜下去了。88年，她应该15岁。那时，为了几块钱，什么苦都吃得了。 背着包，重装上坡，太阳又大，我走得最慢。西山洋庵，大家等了我 再回望一下山下的村庄，什么时候，再回来看你们 文豪兄，发现什么了？墙壁砖缝里，藏有宝贝吗 回到密竹坳，已近四点半，还有一半路 轨迹软件显示，这里海拔960。我的手表总是低一百。 这块平地，就是刚才提到的第一个亭子所在。还看得到当年的影子吗。带路的柳元说，这条不仅是商贸古道，也是一条红色古道。三四十年代，一队红军在亭子里煮食，被国民党兵打了包抄，因该处属长汀杨梅，长汀的史书上已作了记载。（文清兄告诉我，长汀籍红色作家王坚，濯田人，曾写过红军激战密竹坳的作品） 古道，总会留下古老的印迹。走到这一段，眼尖的女同学，竟然发现路上泥巴中有几个铜钱。 当时只顾捡了，没有拍照，这是回家后补拍的。东西不值钱，但挺有意义，值得保存 其中一个字迹清晰一些的，是“光中通宝”吗？ 日已西斜，阳光打在树林，显得生机勃勃，正是孟春时节，充满希望的季节 还有一个人值得一提。最前面这个长得像万香的人，是万香的哥哥万元，人称万元户，被万香临时忽悠来的，起点处11个同学合照就是他帮我们拍的。 看他闲庭信步，如散步般走在山路上的轻松样子，令人佩服。真想不到他大我们五六岁，已经是六个孩子的爷爷。 记住我们徒步起点，新华村的凹上自然村 从朝阳出发，夕阳西下之时回到村子，我们今天耗时9.5小时，扣除吃饭休息，大约走了8小时，行程26公里。因为十里岭先下后上，强度还是不小的。对比先辈，我们这一代户外体力方面真是越来越差，空手了脚，有人第二第三天还腿脚酸痛。而先辈们不是肩挑就是手提，甚至打着赤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一条条古道，承载了几代人的梦想，沉淀了几代人的印迹。历史长河，在不断地向前，把旧的湮灭，又催生新的东西。对以前，我们是新的，所以我们称上辈走过的路叫古道；对以后，我们是旧的，我们的下辈会称我们为古人。有生之年，只要能走得动，我们打算多走几条武平的古道、穿越线路。没有什么理由，也无需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