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囊谦的水，像南国少女的织物，遍布着华丽的褶皱。柔美、忧郁但又色彩斑斓。</p><p> 与康区厚重的羊毛长袍不同，水的质地更接近轻薄的丝绸制成的拉萨服。山峦如少女的身段般起伏，水的曲线也就呈现出极具冲击的纹理。在她们行走时，那些图案是游动的，随着步伐节奏出现变化。当她们静止，花纹也安于定格，织物裹挟着玲珑以及玲珑下蕴藏的脉搏和温度，化作引人遐想的袅娜风景。</p><p> 囊谦的水是包罗万象的，她既有南方河流的含 蓄、隐晦、婉转曲折，也有北方河流的崩腾、豪迈、一泻千里。记得刘慈欣的小说《诗云》中，主人公用计算机对文字进行无数次的排列组合，穷举出了六言诗的巅峰之作。从某种角度理解，量的规模其实可以突破质的束缚，囊括事物至臻的状态。用统计学理解，就是用极大的样本量，涵盖事物所有可能的代表性和表现形式。在囊谦高山、峡谷、平原、森林、草原、戈壁、石峰等丰富的地质条件之上，水网交织、河流纵横，成千上万条大大小小的水流，试图穷举水的一切可能，构成了大江东去、小桥流水、山林溪谷、飞瀑悬天、九曲回肠、古潭秀波诸如此类的景观。她披着水织的轻纱，呈现出万千姿态。</p> <p> 纬度是形成气候的关键因素，是恒星均匀照射点形成的轨迹线，北纬31°线经由囊谦贯穿苏州，两个极具反差的地理概念，在这颗星球的两端奇妙重叠。时任玉树藏族自治州州长才让太曾用“囊谦山水秀天下”来评价囊谦的山水生态，在海拔和纬度的双重作用下，使得她兼具了青藏的风骨和苏杭的气质。</p><p> 冬日里，扎曲河、吉曲河水流缩小，露出河床的沉沙，在群山的积雪和斑驳的黄土映衬下，显得苍茫而辽阔。有些山谷中的小河干脆结成数层楼高的冰川，展现出削峰填谷的力量。香曲河、子曲河等是最瑰丽壮观的，流量和流速的平衡使得其不易结冰，严冬的黎明时分，水温和环境温差极大，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蒸腾起浓浓的水雾，像纱织的丝带，描摹出水流柔美的曲线。把冰雪世界中，水的各种状态表现的淋漓尽致。</p><p> 但到了夏季，消融的冰川和丰富的降水给澜沧江的水系提供了充沛的水量。缠绵的烟雨中，氤氲的空气、迷蒙的群山、宽阔的河流构筑起水乡的质感。这时河流绵延两里，成为横亘陆地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因此在囊谦千户时期，河对岸的苏曼百户也成为了最难控制的势力之一。群山的某个沟壑里，鳞次栉比的房屋、连绵的河流、成片的庄稼，构筑起“小桥流水人家”的图景，鱼群与水鸟斗智斗勇的戏码在每条河流上演，又与江南水乡形成空间上的折叠。</p> <p> 如果说拉萨服是藏袍与旗袍、保守与性感间的折中方案，那么囊谦的河流也是。俗话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但是在囊谦，山形水塑、水相山孕，山水相融相成，从而模糊了取舍与好恶的边界。纵是再睿智的人，也无法执于一端，离水而观山，或者弃山而赏水。在这种模糊的美学中，隐约蕴藏着佛教的中观哲理。</p><p> 囊谦人爱把具象的事物概念化。与江南河流的烟火气不同，囊谦人为河流赋予了神圣的韵味 ，这可能源自于苏毗时期原始苯教的山水崇拜，人们认为每一条河流中都栖居着神明。因此，这里的水是不可亵玩的。无论是嘎丁寺的山水太极、尕尔寺的群峰临潭、达那寺的大象戏水还有《格萨尔王传》中森阿东大将古堡的十字型水路、珠姆王妃沐浴的瀑布等等景观，或者是游牧时，帐篷前的一个溪流都是神圣的。在他们眼中，水流是前世和来世，是循环不息的因果。在观念中，那是水灵栖居的处所，也是下游人入口的饮水，必须保持洁净。</p><p> 我们看的见丝绸的柔软光滑，却容易忽略缫丝和编织的纹理，人类的这种健忘的特质在河流上同样适用。就一个人的生命而言，河流是永恒的存在，它由名叫无常的蚕缫丝，由名叫有常的织女编织。它为悠久岁月前的故事，提供了空间坐标，但自身的流动和变幻昼夜相继，从不止息。</p> <p> 山水恒常，我们用苏毗、康多、囊谦或其他任何名词，指代这片高山连绵、河流纵横的土地时，每一条河流提供的方位总是精确可靠的，但人事变迁，顺着水流的线索寻迹，依稀能够看见那些王侯将相、高僧大德、旅人过客恍惚的声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格萨尔王、三十大将、囊谦王、二十五族千百户，帝师日巴、十三飞僧、十八禅地.....这方河流印证了他们的崛起、辉煌到衰落的传奇。他们在飞扬的红土中，建起宏伟的囊索谦莫宫殿、繁华的加囊城郭还有繁星般璀璨的寺院和城堡。流水映照着他们的肖像，也见证了他们的逝去，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寂静喧嚣化作了潺潺的流水，在时间中远去。</p><p> 囊谦属水，所有囊谦元素也在水的孕育中诞生，盐田、佛塔、寺院、壁画、牛群、青稞、藏药、石刻、温泉.....以至于精怪故事也以水生动物居多，大蟒蛇、九头蛇、水鬼老妪、岗尕谢美（水族的女妖），主城区南面的山脊上，突兀的盘踞着数公里长，数百米高的蛇形山脉，被人们称为日仁波齐。传说很久以前，澜沧江中爬出了一条巨蛇，它四处作乱，为害人间。巨蛇贪婪无度，事态演变到最后，它爬上香达镇的南山，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吞没天地，这时被及时赶到的莲花生大师用神通镇压在此，此后风调雨顺、天下太平，蛇也化作了山脉，被永远封印。时至今日，山体仍然完整保留了巨蛇的身体特征。</p><p> 囊谦数量最多的“官”，无疑是“河长”。在前多村一处不足1平方公里的河滩上，喷薄着108个活跃的泉眼，形成了108条长短不一的溪流，但这种情况在囊谦随处可见，大大小小成百上千条河流，“任命”了许许多多的“河长”，他们守护河流、河流滋养着他们，长此以往，形成了共生的生态系统。</p> <p> 波静为水、水动为波，动静相序、无始无终，情器世界的一切境象，都可以在水中显现。它亦实亦虚、亦柔亦刚，昭示着中庸之道和中观之法的深奥哲理。水流穿越历史的烟云，在囊谦化为了入世哲学和出世佛学具象的殿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