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到武穴新洲黄梅新开,那里有我故土乡亲与先人

江涛

<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清明节,追寻故土与先人的精神仪式</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江涛</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b></div> 新冠势猛,万象凛然。为完胜瘟疫,人们鸡犬相闻,宅家坚守而不相往来。这个按下暂停键的庚子鼠年,关不住时光的流水,转眼就到清明时节。疫情解禁,人们如脱笼之鸟,走出户外,伸展身体,感受春的气息。<br> 4月4至6日,清明放假三天,国家越来越重视中华传统节日。缅怀先人,慎终追远,敦亲睦族,行孝尽哀。这是华夏5000年文明,历经磨难而连绵不绝的天机秘诀。<br> 然而,面对汹涌疫情,环球骚动,乱象横生,遍地哀鸿。美国各种甩锅打嘴仗,终炼成世界重灾区;英国推行群体免疫法,血腥绞杀弱势群体;意大利优先青壮年,60岁以上染疫病人被迫拔下呼吸机;丹麦不信邪,弱智开启口罩“人体实验”;巴西总统呼吁面对瘟疫要像个男人,继续举行大规模集会……<br> 一代宗师马克思神预言:当人类出现瘟疫大流行,资本就暴露出种种弊端,瘟疫也是资本主义的丧钟。西方世界标榜人权卫士,孰不知生命权,才是最大的人权。老人和孩子,更应享受包括生命权在内的人权。<br>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值得骄傲的是,2000年前中华民族的文明体系和社会伦理,早已完美抵达这一人权高度。这也是此次中国一骑绝尘,快速全面控制疫情的超级密码。此生不悔入华厦,来生还做中国人。<br> 一不小心,话说大了点。不过,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乡村大爷大叔都能够口若悬河,推演世界、指点江山。<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b></div> 清明回乡祭祖,这是雷打不动的。<br> 中国人的信仰里,敬鬼敬神无约束规定,而敬祖敬宗那可是省略不得的庄严仪式。同三弟商量好,4月4日一同回龙坪新洲祭祖。<br> 3日晚,与妻跑了几家超市和服装店,为父母和外母选购衣服,乘清明节回家带去。每年为长辈买套衣服表达心意,已成惯例。妻子眼光好,所选衣服样式,深得长辈们欢喜。<br> 4日大清早,赶到龙坪街。解封后的龙坪菜场,恢复了往日喧嚣,车流人流,比肩接踵。到卤店买了些牛肉、顺风之类,一式两份。一份给父母,一份给住在新洲岛上的细爷细姨(方言:细叔细娘)。自那年机械犁地,细爷腿受伤行动不便后,离开龙坪街,情愿住新洲老家。新洲村整体搬迁后,现在基本无人居住,一截垸也就他俩老人。<br> 过洲的渡船上,碰到回家祭祖的水爷一家,和在新洲做地的姨老表光邢。我小车底盘低,上不了新洲轮渡,正愁到祖坟山那几里乡路难走,刚巧赶上老表开皮卡车为做大棚蔬菜的弟弟送菜秧。<br> 弟弟在新洲前片菜地,建了蔬菜仓库和大棚,加上自家门前大棚,共200余亩。无污染的各类蔬果,色泽亮、品质佳、口感好,有了自己品牌,畅销武汉、九江、小池、武穴等地。<br> 四外父在大棚负责。见我们过去,很高兴,问长问短。拿了12棵香瓜秧和6棵南瓜秧,又拿了些辣椒秧,准备弄块空地种上。每天家和单位,两点一线,没一点运动量。日常公务“高大上”,不沾人间烟火气。得为自己找点事做,找回农民本色。<br> 离开前片大棚,水爷骑摩托车,三弟开三轮车,我则开了老表四驱皮卡,带了四姨、弟王伟及侄儿一行,风驰电掣直奔下片祖坟山。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b><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气清景明,祭之以礼。化钱,敬香,鸣炮,叩头……祭毕礼成,站立祖坟前,与水爷闲聊家族之事,田地间立时洒满尘世的感慨。</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水爷对我说,你们这一代人都很幸福,而我们这一代及父辈、祖辈都很悲惨。我父死时,我只有两岁。我母亲只有19岁。</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我问,细爹(方言:爷爷)是怎么死的。</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水爷说,我父与人抬树,放下时,要喊一二三,一齐放下。结果,另一人没按预约口令,提前甩下,结果树将我父头打了。要是放在今天,立时抢到武穴抢救,肯定死不了。可那时隔河度水的,新洲没医生,还是你爹和我舅灿金淌(方言:划)个细木船往九江送。一夜淌到大亮天光,才淌到九江,人早就没了。</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水爷说这些话时,我静静听着。这位前些年从武穴水利系统退休的老站长,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看不到丝毫忧伤。也许两岁就没有父亲的孩子,早已将伤痛磨灭,留下的只是坚强与豁达。</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水爷说,你大爹死时,船爷只有5岁。</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我问,大爹遇难时,谁在船上。之所以有这一问,是因为我小时,听爹曾多次提到此事,不胜悲伤。爹说,那次出船之前,大爹跟很多人说,只开这最后一趟就上岸,再也不上船了。没想到,竟一语成谶。好像爹说他当时在船上,又好像是说请的哪个族人在船上。因年小,我记不大清。</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水爷说,当时我父母,也就是你细爹细婆在船上。他们俩刚结婚,细婆在船上做饭。船过田家镇牛关矶时,突遇暴风骤雨,风疾浪高,大爹正在扶舵,根本扶不住,一下子被大浪打到了长江里,最后连尸都冇捞到。</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水爷接着感叹说,当时你太(方言:曾祖母)该有多难。太公30多岁就死了,接着又失去了两个正值青年的儿子。</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我记得,爹曾经多次说过,有个大荒之年,太带着爹兄弟姊妹几个,到江西讨米(方言:乞讨),被大户人家唤狗追咬的经历,语气中满是惊与恨。</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身为家里唯一壮年男丁的爹,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如果没有祖辈、曾祖辈的艰辛打拼,哪里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手扶爹婆的墓碑,想起爹婆在世时的辛勤劳作和关爱我们的点点滴滴,心中便有了无限的感激与温暖。</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船爷去年新故,新坟建在大爹大婆和前年病故球爷坟墓的中间。他们在世时,老兄弟几个老爱开玩笑。水爷对着两座土坟笑说,船哥、球哥,你俩人隔壁好呀,把大丑叔和恒哥两人邀到,就是一桌麻将了。今天给你们这么多钱,够你们玩的。</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蔫共一丘。”人生在世,千万算计,不尽追求,而一旦死去,灰飞烟灭,尘土一抔,只不过逢时过节,后人凭吊之时,荒野临茔,扶碑而立,闲聊几句或感慨或悲伤或调侃的私房话而已。</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心生伤感之余,不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活法,重新审视曾经认为重要得不得了的进退行藏,功过得失。</span></div></div></h3>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四</b></div> 从祖坟山下来,水爷四姨想回老屋看看,我也想回老家看看。<br> 野鸡野鸭在草丛水溏鸣叫,野獐野兔在树林沟渠奔走,鸥鹭鸿鹄在江岸滩涂飞翔。天空湛蓝,一碧如洗。铺天盖地的麦苗,将大地涂抹得一片碧绿,空气中弥漫着童年青草与野花的芳香。我开着皮卡车,驰骋在乡间水泥大道,穿行在春色之中。<br> 我不时问身边的侄儿“背搭”,新洲的风景好不好看。这小子笑而不答。这个武穴街长大的孩子,可没有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新洲人,对老家有感情。<br> 开车一路回家,除遇到老村长黑爷、地里打药的怀如叔,整个垸场冇见一人。回到老家,空空如也。前门后门都是敞着的,窗户尽破,鸡狗自由出入。爹婆曾经居住的房上了锁,里面锁着弟弟大棚里的工具。父母住的房子只有两张空床,几床破絮堆放上面,地下撒满了麦粒与鸡粪,房子内外一片狼藉。门前屋后曾经瓜果满园、欣欣向荣的菜地,已被蓬勃生长的野草所取代。<br>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四面环水,一面朝天的故乡新洲,可能是武穴唯一一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净土,但,却透着一种没有红尘烟火的荒凉。<br> 回家看看,看什么呢?<br> 自从前年父亲半夜病危,抢到武穴救治转危为安后,就与弟弟商量,要求父母搬离就医不便的老屋,住到龙坪街弟弟家中。原来父母住新洲时,我一两月回新洲一趟。自搬龙坪后,我每周都到龙坪看望二老,但却一年都很少回新洲老家一回。<br>父母在哪,家就在哪。没有父母的家,只留下些童年的印记和少年的梦呓,一个没有质感的空壳。<br> 细爷细姨住在坝上老房子里,三弟和侄儿仕杰提前到了家。细爷在门前晒太阳,细姨还是那样屋里屋外身捷如燕地忙碌着。见我下车,细姨忙说,伢,回就回了,还用么事钱?一会儿,水爷和四姨一家人也都过来了。大家围坐门前,家长里短,天南地北地聊着。<br> 见到细爷细姨,仿佛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屋、生我养我的家园,一下子找到了精神的慰藉,沉闷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五</b></div> 新洲轮渡上,接到细妹电话,问船开了没,饭菜好了等我过来吃。我说快靠龙坪河岸了。<br> 中午,姐姐、姐夫、细妹、外甥女外甥儿,在家的全都到齐。满满一桌菜,全是细妹的厨艺。父母还未上桌,姐夫就拿起筷子吃起来,说,看细妹烧猪脚的手艺如何?女婿熬成了姑爹,也不见什么外了。请了父母上坐,大家围坐两旁,一家人共进午餐,其乐融融。<br> 饭后,母亲很小心地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送我和你爷到黄梅去祭祖。<br> 我说,放三天假呢,有时间。<br> 见我这么爽快,母亲放心地接着说,今年过年躲疫情,你和弟弟都没有到母舅家拜年,你送我过去祭祖,母舅也有味些。<br> 我说,我送您去是应该的,看望母舅和舅娘也是应该的,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每年都会陪您过去。近几年,我都开车送了母亲到黄梅祭祖。<br>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父母跟我们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怕麻烦我们,怕影响我们,怕我们不高兴。如若应承了,便会有大欢喜。难以想像,我们的举手之劳,竟成了对父母的重大施舍。<br> 这不由让我反省:是不是跟父母交流沟通少了,产生了隔阂;是不是许多时候不知不觉,忽视了父母的感受;是不是某些时候不经意间,剥夺了父母要求子女的权力。我们关注单位,关注工作,关注时事国政,关注妻儿小家,什么时候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关注过生我养我,给予我生命和幸福的老父老母。他们的谨小慎微,他们的卑微低下,让我心疼。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六</b></div> 5日9点,我从武穴开车到龙坪,接上父母亲直奔黄梅。在黄梅李英乡,接上了细姨娘。每年,母亲都邀她同往黄梅新开下洲尾祭祖。<br> 黄梅李英乡因移民建镇,发展很快,城镇建设已出现繁华景象。新开镇也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过新开大坝时还堵了很长时间的车。车一开一停,母亲受不了,有些晕车。<br> 母亲说,原来这大坝之外全是荒草滩,我五六岁每天都要到这里来放黄牛。我恨死了那条老黄牛。人家放的都是水牛,过水滩时都是骑在牛背上,而我家那条老黄牛却不肯让人骑,手摸一下牛背它就跑出好远。每次我只好淌水过河,总是一身湿。<br> 母亲说,恨这条黄牛还有其他原因。那时生产队都成立了合作社,入了社的人家牛都归集体,集体会安排人放。而我家成份高,入不了社,所以,家里的牛就只有自己放了。看到同龄的孩子都在学校读书,而我却只能在这荒滩放牛,心中的恨只能拿黄牛出气。<br> 母舅家是富农成份,在讲阶级成份论的年代,受了很多歧视和折磨。母亲嫁给广济贫农儿子的父亲后,情况就好多了。但还是要参加新洲这边“四类分子”会,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小时,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母亲不知讲了多少回,叹了多少回。<br> 赶到母舅家,只有舅娘和两个表侄在家。老表友华夫妻在湖北疫情解禁后,到广州打工去了。当村干部的母舅,这个时候还在村里值班。母舅喜欢喝酒,带了两提酒和一些礼盒,算是拜个晚年。<br> 舅娘说,今年都不拜年,还带么事东西用么事钱!<br> 母亲忙说,外甥拜舅爷年,是应而所分的。<br> 一会儿,母舅回来了,说村里本来就事多,还负责水电收费和工程建设,一天忙到黑,很累。本想开年就辞职,但碰到疫情,不能撂担子。年纪虽大,乡亲都很信任支持他。<br> 母舅未到家时,我看到他放在桌上的一个笔记本,记录着镇村会议和村里工作。一笔一划,一丝不苟,条理清晰,记述完整,不输现在大学生。惊叹于只读两三年书的母舅,当了一生农民,年老了才当上村干部的他,如何能做到。<br> 母舅品性好,肯吃苦,不怕上当,待人至诚,与人和善。没当村干部时,就口碑好,受人尊重。破除成分论后,母舅很快通过选举当上了生产队长,近几年又选上了村干部。<br> 家财万贯的人我敬佩,位高权重的人我敬佩。然而,相较于纯粹而善良的人品,我更敬佩我的农民母舅。<br> 吃完饭,母舅带着我们一起上祖坟山,向已故外公、外婆、大舅、细舅等娘家先人一一化钱、点香、放鞭、磕头。当我认真磕头的时候,母舅和姨娘都说不用,作个揖就行了。我说,家公舅爷大些天,向他们磕头是应该的。<br> 窃以为拜鬼神不如拜祖先,敬菩萨不如敬父母。<br> 因为祭祀先人是连接个体与家族历史的精神脐带,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力量源泉;人世间只有父母才是大仁大爱的活菩萨,是给予我们生命和幸福的不二神灵。<br> 所以,清明节,就是要回归乡里,走近乡人,聆听乡音,重温乡情。有仪式感祭祀死去的人,尽最大能力关照好活着的人。<br><br> 2020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