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感怀

梁山

春风阵阵，淡香弥弥。

碧空中，片片红色的、白色的、粉红的、淡黄的花瓣，随风飘舞，宛若那翩然翻飞的小蝶，洋洋洒洒的飘落。田野里、草丛中一片片、一堆堆、一团团的落花残瓣堆砌着、翻滚着，不少已经枯萎，蔫蔫的几将化为泥土。

春深了，盛花期已过。大地上满眼的林木、田园渐染深绿。那曾经的满目璀璨、繁花如锦的风光渐渐远去了，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日子来临了。

不知怎的，在那美景渐褪的花树丛中，我仿佛看到一位秀美的女子荷锄携篮婀娜走来，那嫩腮边尚有几滴冷泪缓缓滴下。边行边在口中呢喃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各不知”，令人颇感戚然。哦，这不是那位见落花而感伤怜己的林妹妹吗？！

唉！这位多愁善感的女子，竟不知世间万物都有一个自然的生命过程，有新生、有成长、有兴盛、有衰落、有死亡，皆为必然，哀叹无补，伤怀何用？！至于葬花之举更真真的是痴的没了边际。

其实，见落花而伤情感怀的，绝不只有这位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古往今来诸多的文人墨客感而嗟叹赋诗撰文者何止万千。用“落花流水”形容大势已去、败事已定，更是约定俗成的定式语句。

我以为，既知生命是一个过程，为花者自当在含苞吐蕊、迎春怒放之际尽享阳光雨露；当韶华渐逝、花萎蕊老，即将飘落之时，亦应从容而去、归泥入土。莫因盛开娇艳而倨傲忘形，不以枯萎即逝而沮丧伤情。花应如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更应具有这样的情怀与境界。

境界不同，对同一个事物的价值判断必然会截然不同。同样面对落花，作为晚清思想家、杰出诗人的龚自珍自然绝不同于林妹妹。他不独可以写出“九州风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那样豪气干云的传世诗句，而且可以面对落花独具匠心，发他人之未言，吟诵出“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样满怀深情，从衰败中联想到献身的情怀，满怀希冀的寄望新生的妙句来。由落花化为“春泥”护庇来年之花联想生发开去，历史上那些逝去的先贤英烈，乃至刚刚为抗击新肺病毒而献身的诸多勇士们，不就是具有这样真挚情怀的朵朵逝花吗？！

其实，作为人之生死内涵，比起物之生死不知要丰富多少倍！落花之生死更替，往往是一年一遭，其生与死界限分明，隔代不相逢。而人之生死，二世同堂者众矣，三世同堂、四世同堂也不在少数。有生之年完全可以亲见自己生命的延续，欣赏儿孙辈的灿然风采，体会遗传基因的神奇，尽享天伦之乐、传承之福。老天对于人类何其眷顾！更遑论人们还可以享受精神的承继、思想的发展、时代的进步。在这个意义上讲，人类之生命状态几与永生无异！如是，领略人之生死乃自然规律，以豁达的平常心坦然面对生死，力求做到生之有价，死之从容，当为应有之义。

细究落花的意义，还有另一种角度。不少植物之花，是它的生命阶段性呈现。必须有花之绽放授粉，方能有其结果收获、传延接续。如此，花朵的盛开与凋零，是其生命交响乐中必不可少的乐章。在这个意义上来讲，落花更有了极其神圣的生命光彩内涵，有了先锋与献身的优雅。

中国的文人历来多情并富于联想。常将眼前所见生发出奇思妙构的感悟，并付予笔端为文赋诗。他们创造性地将花瓣的飘落形容为“飞花”，写出了不少绝妙诗句：“春城无处不飞花”是唐代诗人韩翃活化出的寒食时节的古长安落花满城飞舞的画图，体现的是对于时令花期生命的一种诗意观看。同为唐代诗人的李白，则有“飞花入户笑床空”的诗句，将飘落的花瓣喻为竟可擅自入室窥探发笑的人物，其联想之奇简直令人拍案！宋朝的秦观、陈与义和清朝的纳兰性德也皆有关于“飞花”的诗句传世，他们或将飞花比作清梦，或把其喻为积雪，或幻化成可以“照船红”的灯火，构思奇妙，意境优雅，极富诗情画意，漫读细品，如饮醇酒，沁人心脾。

 

古人将在酒肆里、乡里间划拳行令行酒令时所作的一种文字游戏形象的称为《飞花令》，给这种酣然赌酒的市井乐事赋予了几许文雅色彩与优雅情致，也是借“飞花”的意蕴造就的中国酒文化中的一段别样佳话！

 

深入考究飞花的实质内涵，我们还会惊异地发现，它竟然还是一种自然界适应植物的生命繁衍的极具特殊意义的创举，是“会飞的”种子传播的奇特形式。

说起会飞的种子，人们一定都会知道“蒲公英”会在开花的蓓蕾上长成种子，成熟的种子会像一顶顶小降落伞一样随风传播。其实会飞的种子还有不少，其中杨花的飞絮就有着传奇的经历。

你如果去过黑龙江的五大连池，一定会被生长在浩瀚的号称“死亡之海”的熔岩台地上的那一棵棵、一簇簇的火山杨的而肃然起敬。在那几百年之前几十座火山曾经蓬勃喷发，火红的岩浆怒卷广袤大地所造成的面貌狰狞的熔岩台地上，所有的生物都化为了蒸汽灰飞烟灭，形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亡之海”。如今历经百年之后，顽强崛起的不朽生命——火山杨，正是由于杨花飞絮携带的种子扎根熔岩倔强生长的伟大的生命壮举。

火山杨之所以可以在“死亡之海”里成活生长，全赖其种子生成的那顽强执着地穿过熔岩缝隙扎向大地的长长根系。尽管火山杨“其貌不扬”，身形佝偻，叶面蜷曲，生长缓慢，那一棵棵粗不盈拳的树干，就有百年的树龄。其顽强地生长精神，完全当得起“英雄”的称谓。它们的生长经历，堪为自然界的生命奇迹。其飞絮携种远行之功堪称伟绩！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再来审视落花的意蕴，一定会升起一种别样的感受。

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个过程，落花犹可寄新生！

何须失意与嗟叹！

——— 2020年4月14日于京东乐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