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婚姻

夸父龙

我长得不算好看，也不算不好看。长得不算好看也不算不好看的我不算好也不算坏地生活着。

一

我回来了，我大声嚷嚷着，我开始手舞足蹈。家很安静，我也很安静。有时候我爱这种安静，有时候我嫌这种安静。我爱这种安静的时候我也安静，我嫌这种安静的时候，我开始不安静。我大声嚷嚷，我手舞足蹈。

不管我是安静还是不安静，每回都一样。尽管我安静的心如止水，尽管我嚷嚷的尘土飞扬，每回都一样。男人先站起来，女人后站起来，男人女人和我围着饭桌开始吃晚饭，然后又开始安静。

男人是我爸，女人是我妈，男人女人和我围着饭桌开始吃晚饭，就是我爸我妈和我开始围着饭桌吃晚饭。我们一家总是安安静静，只有我有时候不安静，安安静静的晚上，应该有眨眼睛的星星。

我端详着我爸，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心情好的时候我才会这样。我爸长得不算好看，也不算不好看，我爸经常衣不得体，所以我觉的我爸不好看的时候多。不过用好看不好看来说男人，似乎有点儿不妥。应该怎么说呢？玉树临风，可是我不喜欢玉树临风的男人，飞扬跋扈，可是我更不喜欢。还是不说了，有点儿自讨没趣。

别人都说我爸是好男人，我爸也说自己是好男人。别人说我爸是好男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爸说自己是好男人，我知道为什么。我爸说我做饭我洗碗我收拾桌子，我都这样了，我当然是好男人。好男人当然得喝一杯，我爸开始喝酒。以前我爸做饭洗碗收拾桌子，以前我爸没有酒喝，因为日子过得不好，我爸说有酒喝就好了。现在日子好了，我爸做饭洗碗收拾桌子，我爸说酒真好喝。

我端详着我妈，这样的时候很多，不管我心情好或者不好，我都爱看我妈。我妈也是不算好看，也不算不好看，我妈衣着得体，当然是好看的时候多。别人都说我妈是有福气的人，我妈却不这么说。别人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为什么，我妈用不着做饭洗碗收拾桌子，我妈为什么不这么说，我妈说我不就是没有做饭洗碗收拾桌子吗？我妈说着说着就笑了，我觉得我妈又好看又有福气。我要像我妈一样。

别人说我爸和我妈是有爱情的人。我爸和我妈竟然是有爱情的人，我瞪大眼睛，我很兴奋。事情是这样的：我爸以前待得地方男人少女人多，少数几个男人又想办法走了，只剩我爸一个男人。走得男人同情我爸，我爸没有别的男人同情，幸好还有那些女人同情，那些女人又都长得不怎样，我爸的同情有点儿受伤害的感觉。正好这时我妈来了，我妈比即些女人好看，我爸伤口迅速愈合，同情如长江之水开始泛滥，无师自通地开始疯狂追求我妈。我妈闲着也是闲着，就和我爸那个了。后来我妈说我爸是大献殷勤，我爸却始终说是大献真情。我大献呵呵。呵呵，呵呵，山河异域，日月同天。

如果这就是爱情，我从此不相信爱情。爱情的天空没有电闪雷鸣，至少应该有一朵乌云，那样才像爱情。我外公就是那朵乌云。一朵乌云从天空飘过。我外公说打不死你，也就是打不死我爸。我外公乌云滚滚，我爸气定神闲。每天在我外公家一呆就是半个小时，我外公开始吃饭，我爸迈步回家。终于有一天，我爸刚迈步，我外公一把把我爸拽住，我外公长叹一口气，我爸说那是他听过的最长一声叹气。我爸拥抱着我妈说我太不容易了，我外公对着不知道的什么说太便宜那小子了。我忽然长叹一口气，如果外公不长叹那江气，那么我爸也许会更帅气，那么我也……我觉得我有点没心没肺。我大叫一声“好”，我爸我妈吓了一跳。

二

我回来了，我真想大声嚷嚷，我真想张牙舞爪，然而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是一片云朵，云朵里没有雨丝，云朵也不会张牙舞爪。家里真安静啊，我也尽量安静，尽量让自己安静的不那么害怕。安静的不那么陌生。

我爸站起来，我妈站起来，我爸我妈和我围着饭桌吃晚饭。我爸拿着酒杯，我妈说你还有心思喝酒，我爸放下酒杯，我爸安静地吃饭，我安静地吃饭，我妈安静地不吃饭。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爸知道原因，我妈知道原因，我知道原因。我抬头我低头。我站起来我坐下。我局促不安。我妈在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会打酱油了。可是我打过酱油吗？我打碎过酱油瓶子倒是真的，我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想听瓶子摔在地上的声音，那啪的一声，让我发出兴奋的尖叫，尖叫的声音真好听。

我没有牵手，我没有拥抱，我没有那个什么……我没有爱情。可是我就是没有。为什么是我呢？又为什么不会是我呢？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的时候我妈有办法。我妈的办法就是，带着我去相亲。那个爱情就算了吧。我这样想着，那个爱情翻山越岭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我从来也没到过。当我想着那个地方，我说那个人不要精神抖擞，我说那个人要精神一点儿。那个人来了，那个人长得不算好看，也不算不好看。我说过不可以这么说男人。可是要怎么说我也不知道。当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妈知道。学历好，单位好，薪酬好。

我结婚了，我爸高兴，我妈高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高兴。当我想高兴的时候我就会高兴。我从来不为高兴担心。新郎很高兴，新郎故意摔了一跤，新郎说是为我倾倒的。大家开始祝福我们。噼噼啪啪着早生贵子，吭吭哧哧着白头偕老。

我们那个什么了，他知道我是一个处女，我知道他不是处男。我对他约法三章。第一：我的钱是我的钱，你的钱也是我的钱；第二：可以占我的便宜，不可以占别的女人的便宜；第三：在外面我就不管了，在家里要像我爸一样。听到第一，他笑，听到第二，他笑里藏刀，听到第三，我听到刀掉下的声音，声音很轻，刚好能听见。

他的钱就是我的钱，他还有自己的钱，我知道；他经常占我的便宜，他占不占别的女人的便宜，我不想知道；他在外面我就不管了，我说到做到；他在家里越来越像我爸，他做饭洗碗收拾桌子，他说有酒喝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