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图片左起父亲、继母、我当家的、姥爷)</p><p> </p><p> 早在十多年前,在凌源二师读书的弟弟写了一篇纪实性的小说——《姥爷》。给我看后,我的看法是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人情味儿很浓,让他投稿到小说刊物上,并建议他先投给《辽西文学》,但粗心的弟弟竟把这书稿压下,并因几次搬家而丢失。很为弟弟遗憾,也为姥爷遗憾,更为我自己遗憾。否则,我现在就可以写《姥爷》的续篇。没办法,今天只得从头写起。</p><p> 姥爷不是我母亲的亲生父亲,也就不是我的亲姥爷。母亲10岁那年,他和姥结婚。婚后大他9岁的姥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就母亲他们三口过着农村平平常常的日子。姥爷的童年很苦,三岁丧母、六岁丧父,是个孤儿,靠给大户人家放牛和讨饭长大,20岁那年当兵,参加解放新保安战斗时受伤后复员,因无房无地,他入赘到母女相依为命的姥家。姥爷耕作砍柴,姥纺线织布,小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我的母亲17岁参加工作、入党,先后当过乡团委书记和妇联主任,从她上班那天起,大字不识一个的姥和姥爷就把当家的大权交给了母亲。姥一直幻想着一定能给姥爷生个孩子,所以母亲嫁到了同村的既是同学、二人又是自由恋爱的父亲家中。父亲和母亲结婚第四年我出生时,因母亲坐月子需姥照顾,便在姥家生的我,又由于父母都上班,我就留在了姥家。也就在那时,姥才对自己生孩子不抱有幻想,她和姥爷意识到他们的一生只有靠我的父母了!于是以我和相继出生的两妹一弟4个外孙都需要他们照看、舍不得我们走为由,让我的父母暂时住在她家,待我们长大后再搬出去。因为父亲沈师毕业分配在邻乡一所高中教学,母亲一人也忙不过来,于是父母就搬到了姥的家中,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有搬出来。</p><p><br></p> <p> (图片为大妹、大妹的儿子、姥爷)</p> <p> 姥爷脾气又倔又犟,还很暴躁。我小的时候常常看到他和母亲生气吵架。吵架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因为他心疼四个外孙,母亲管教我们严厉他不愿意,二是颇有文化的母亲对姥爷为人处世包括种地方法有异议,可姥爷就是死认自己那一套歪理。有几次,母亲收拾好我们的所有家当搬到了父亲学校的家属院,但不过两日,姥爷就赶着小驴车去接我们,一边说“你姥想你们几天没吃饭了!”一边看着我们姐弟4人掉泪,然后就往车上搬我们的东西,母亲也眼泪汪汪的,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姥的家。这样的经历在我的记忆里有过好几次。</p><p><br></p> <p> 图为弟弟、弟妹</p><p> 1982年,我正在上初二,姥突然去世,当时姥爷还不到60岁。村里人就给姥爷出主意,说维系他和我们之间感情的纽带—我的姥去了,让他与我们分家再找后老伴。但姥爷没有听从别人的建议,而是说,他们一家就是将来讨饭吃我也要和他们在一起,我舍不得这几个好外孙。就这样,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农民户口的姥爷一直和我们非农业户口的一家人一起生活。姥去世半年后,他去父亲的学校菜园种菜,一直到1997年我的母亲病逝,父亲从老家来到市内,姥爷才辞去工作回家看护老家的院子,只是在天气冷时才到城里来过冬。</p><p> 写我的姥爷,不能不谈到我的母亲。母亲是位很了不起的女人,我曾写了许多纪念母亲的文章。母亲豪爽、义气,颇有女侠风范。尽管姥爷曾经常常和她生气,但她从不忌恨,她总对我们说:你姥爷虽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你们却比亲的还亲,这么多年,他辛辛苦苦,所挣的钱都花在你们姐弟身上,你们要懂得报答。记得我大学毕业时,母亲告诉我:你是家里的老大,你的第一个月工资,不要给我,而要给你姥爷,他盼望这一天已经多少年了。就这样,我大学毕业上班的第一个月工资都给了姥爷。清楚记得当我把工资给姥爷时,他一只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接过钱,另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却在抹着眼泪!1997年冬年仅58岁的母亲突发大面积脑出血去世,70岁的姥爷悲痛欲绝。因为他知道,除姥之外,母亲是他维系我们之间关系的最后的、唯一的纽带。可老天让他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姥爷老了,他该何去何从?我的父亲还会留他吗?他的外孙们会赡养他到老吗?</p><p> 姥爷在老家看了三年的老屋,第四年,已在城里生活的父亲,领回一个母亲之外的仍与姥爷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她说和父亲要在老屋生活,也要做姥爷的女儿。但不知什么原因姥爷在家只与他们生活了4个多月,姥爷便来到了我们姐弟生活的城市。最初他是每周一到周五在弟弟家,周五晚到下周一早在我家,原因是弟弟家的孩子太小,弟媳不作班,中午能有时间给姥爷做饭,而我单位离家远,中午回不了家,只有双休日才有时间。姥爷在市内生活已经四年,但最近两年,他的腿不太好,不愿上我家五楼,愿意住弟弟特意为了方便姥爷上下楼而买的三居室电梯楼,并按老年人的风格装修了他的居室。如果弟弟和弟媳不出差,姥爷很少来我家,他说这个唯一的外孙子和孙媳对他非常好,连我那不满五岁的小侄都知道敬他。因他不认字,电梯的使用还是我的小侄教了他好几天才学会的。现在,每个传统节日,我和弟、妹们四家聚到一起,过一个团圆节,快到80岁的姥爷每到这时,看着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外孙(女)和他的重外孙们,乐得合不上嘴,满眼都是笑意。</p><p><br></p> <p> 图片左起:弟妹、小妹、小妹夫</p><p> 今天写我的姥爷,是因为上午,他在散步时,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围观的认识我弟媳的邻居,把电话打给远在大连学习的弟媳,弟媳又哭着打电话给我,等我赶到医院时,我看到的是额头已包扎好的姥爷。看到姥爷的一刹那,我竟然拽着姥爷痛哭失声!这是40年中我和没有血缘关系姥爷之间的没有血缘关系亲情的一次自然而然地流露。随后,弟弟、妹妹、妹夫们都到了。所有的检查一一做过,医生说现在只是皮外伤,还待观察。我默默祈祷:愿上天保佑我多灾多难的姥爷平安!</p><p> </p> <p> 左起:父亲、继母、女儿、大妹、大外甥</p><p> 姥爷静静地躺在床上。那苍老黧黑的面庞,写满了岁月风霜雨雪的强悍,刻下了生活步履的艰辛。姥爷的一生,可以说是遇上了人生的三大不幸: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妻,晚年丧女。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没有一个亲生的儿女,但他仍然乐观、顽强,就像大雪压不倒的一棵极具生命力的老松。</p><p>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这是我对他老人家的祝福。</p><p> (写于2006年7月22日17:24)</p> <p> (补充:我的祝福成为现实。随着姥爷年龄的增大,小侄也上了小学,弟弟和弟媳工作忙碌起来,他们白天没有时间精力照顾姥爷,于是弟弟、弟媳请了白天的保姆,为姥爷和侄子做午饭,照料姥爷白天的饮食起居。姥爷80岁那年,弟弟在酒店给姥爷庆八十大寿,只有我们四姐弟几家参加。每年的春节,弟弟、弟媳都在大的酒店安排我们姐弟四家、我的父亲和他的后老伴二人(父亲进城后,和后老伴住在我为他们买的一居室楼房,姥爷还和弟弟、弟媳生活)聚在一起。我想这样的家庭该是极其少见的:桌上有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姥爷—我亲生母亲的继父,还有我父亲的后老伴—我的继母。每次聚在一起,姥爷总是激动地说,总是重复相同的话:“姥爷拖累你们了”。在他心里,觉得我们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孙子和外甥孙女,没有义务赡养他,所以他总怀有一种不安和歉疚,然而他这种不安和歉疚促使我们更加好好地待他。</p> <p> 图为2012年春节时小外甥(左)和侄子,如今分别长成初中、高中的大帅哥</p> <p> 在姥爷80岁那年,姥爷常去的弟弟家小区里的浴池管理人员告诉我们,虽然姥爷身体健康,但毕竟年龄在那里,洗澡时必须有家人陪同。于是我的小妹夫承担起每周陪姥爷洗澡的差事。当时小妹的儿子只有4岁,小妹夫一手领着幼小的儿子,一手搀扶80多岁高龄的姥爷,细心关照一老一小洗澡,在浴池里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当得知姥爷是凌源偏僻山村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时,人们不禁伸出大拇指。姥爷在有生之年,因胆结石等疾病多次前往医院治疗,我家先生每次带他就诊时,包括姥爷87岁那年患脑出血住院抢救期间,先生都是精心陪护,喂水端药、清理衣服脏物、打扫卫生间从不嫌弃,我们姐弟四人争相为姥爷掏取医疗费用。2016年农历四月,姥爷因病在朝阳市中心医院去世,享年89岁。遵照姥爷生前要回老家安葬的愿望,我们把姥爷的骨灰送往凌源老家。那天,乡邻们在离村很远的青龙河桥西,自动站在路的两边迎接我们。我们下车时,老家的亲朋故友抱着我们姐弟四人泪雨纷纷。此情此景,让我们感动万分。弟弟两手抱着姥爷的骨灰走在前面,弟媳和我们三姐妹及其夫婿跟在后面,念叨着“姥爷,我们送你回家了”,缓缓走过长长的村路,在乡里乡亲们的陪同和指教下,弟弟将姥爷的骨灰安放在老家人早已备好的灵柩内,按照老家当时最高的丧葬标准,将姥爷安葬。老家人说:这几个孩子太不容易,父母去世早(父亲2013年去世),没有血缘关系的姥爷和他们一起生活15年,而且照顾得这么好,活到89岁高龄,享尽了福,我们即使有亲生的儿女也比不上他呀!而乡政府的人说:“谢谢你们姐弟,敬佩你们姐弟的品行,为我们乡里减少了负担,替乡政府赡养了一位孤寡老人”。话虽如此,可我们仍有遗憾,觉得姥爷如果不在抢救两年后二次脑出血,再有7个月,他就90岁了。</p><p> 90岁,一个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姥爷,在我们的照顾下能够活过90岁,对我们这些外孙来说,应该更是莫大的安慰和幸福。(2019年5月补充于姥爷三周年忌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