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秋虫鸣叫

静夜雨荷

又听秋虫鸣叫

文字：静夜雨荷

写于2016年8月17日

修改于2020年4月13日

降央卓玛的“西海情歌”，在房间里凄凄地响起，婉转低迴，怎么听都觉得像个妇人在低声述说着什么怨情。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里，没有开灯，桌子上水族箱的灯泛着幽蓝的光亮，鱼儿在水中纹丝不动，像是悬在水的中央。妻子在别的房间里打电话，好像是说着中元节给故人烧纸的事儿。早晨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虽说现在还在末伏里，可暑气已全无，夜风从敞开的窗户悄悄地吹进来，我已感到丝丝凉意，像是秋的味道，是啊，秋天可能已不做声响地来了。

我起身，走到窗前，看到窗户旁边的地板上泛着一些亮光，我知道这是从敞开的窗子里泄进来的月光，静静地洒了一地。风有些凉，我踱步窗前，伸出手，把窗子关掉。清凉的夜风隔了玻璃外面，可月光仍调皮地从玻璃透进来，照旧倾洒在地板上。窗外不远处那棵叫不上来名字的树，在清晖的夜空中尽情地舒展着枝叶，默声不语地随风摇曳，在明亮的月辉衬映下是那种静静的美。窗子的左前方的那座高楼，用它的墨色暗影遮住了月亮，月亮就在大楼的前面，像是躲着不愿意出来。我看不到月亮，但我知道她就在大楼的那面，有一处光影很亮，月亮那明晃晃的银辉已从大楼的侧面溢泄了出来。今晚的月亮太亮了。今天是农历初几，我不知道，但今晚的月亮肯定是这个月最圆、最亮的时候。我凝神朝窗外望去，整个夜空显得无尽的空濉静远。我看见几缕轻云在夜空中浮动，云团迎着月亮那面被皎白的月光照得清清楚楚，就像在眼前，恍惚只要伸出手，就可触得。我仰望着夜空，觉得今晚的月亮定会很美吧？一种美好的心情在心中浮起，我要下楼去看看，别错过了这么好的夜晚啊。

我一边穿鞋，一边想到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我有些好奇，朱先生您多年前见过的月亮，在今夜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来到楼下，清凉的夜风吹到脸上，顿感神清气爽。白天下了雨，现在吸吸气，还能嗅出空气中四处弥漫的花草清香。做个深呼吸，记住这夜晚的味道吧！

我沿着草坪旁的一条小径向前走，夜，有些深了，散步的人少了。从那株西府海棠拐过去，走上那曲折略有起伏的花径上去。本想坐在那条长椅上，好好地欣赏今晚的月亮。谁想走近时，发现长椅上坐着两个姑娘，边说边笑。我不忍因为我的突然走进而断了人家的兴致，于是我在前面那小径岔口，拐到另一条小径，继续享着我的月夜清闲。

顺着小径前走不远，就是条长长的走廊。长廊的那头，有一凉亭，凉亭的一面从荷塘的岸上探出去，悬在池水的上面。眼前的这片静水就是小区的荷花池塘。白天在这荷塘周围还有些纳凉的人，现在已近半夜，人影就稀疏起来。此时的微风徐徐吹来，池塘边柳枝轻舞，月亮把水面照得波光粼粼，蓦然传来一声“噗通”，随即不远的水面上泛起涟漪，这肯定是我的到来惊起了一只池蛙，它不愿意看见我，于是便遁身躲了。池蛙落水的声响过后，就再没有任何声响了，四周静悄悄的。我环顾四下，刚才还立在池边的那个人已开始移动，憧憧人影离荷池越来越远，应该是往家走了。这片荷塘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有些暗喜，觉得此刻的荷塘专属我一人，就像一份佳肴，无人与我争食，我可以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咀嚼它，享受它。

这片荷塘，形状南北狭长，东西略窄，像粒花生，在其中间的最窄处，是一座略高出水面的五曲木桥，曲桥把池塘的这边和那边连起来，同时也将这个大荷塘，分为了两个小荷塘，北池塘较小，南池塘最大，那个凉亭就立在南池塘，南北两个池塘，就属南池塘的景致漂亮。

凉亭的边缘是一圈高矮恰好的栏杆，栏杆的上面是条宽宽的木板，宽窄恰似条长凳，可供人们坐下小憩。我不急回家，晚些睡也无妨，反正已是个不用上班的人，可以慢慢地在这个静静的夜晚消磨我的时间，直到尽兴。我坐了下来，有个念头闪在我的脑海里，我要是吸烟的话，此刻肯定会摸出一只香烟点燃，当回神仙。但我没那份雅兴，我不吸烟，可我觉得现在的我也是个神仙，因为我现在的心情比这汪池水都静，静的无边无际。烟不吸，喝酒也不错。此刻身旁若有美酒一尊，定会高擎酒杯，诚心邀月，一不寻老天法力，二不乞荣华富贵，只是喝酒，无啥借口，谁让今夜月色美，引得来这片好心情。

我闭目仰头，觉得明月在我眼前依旧明晃晃的。夜风在我脸上佛过，我慢慢睁开眼，借着月光，仔细地观览池塘里的水。看上去，它们是幽黑幽黑的，似乎深不见底。白日里还看见鱼儿在水中游动，现在则什么都见不到，偶尔看见水面上荡起一丝涟漪，便觉鱼儿在水下轻轻地滑过。之后，不远处一支探出水面的纤荷轻微摆动，我想这可能是条大些鱼儿紧紧擦着茎根滑过，扰得迟开的荷花在夜色中颤巍巍的曳动。满池的荷花，有的还在盛开，我深吸一下，没有嗅到荷香，我知道我嗅不来她的香气，本来荷花的性格就是娴静不张扬，香，是肯定的有，但弥散时确实静悄悄的，是那样的纤弱，我们只是嗅不到罢了。

这时月亮升得更高了，把荷塘照得银光一片。靠近岸边的水域生长着一簇一簇的芦苇，纤细芦苇上面的芦花随风摇曳，像是风中的少女裙摆。岸边柳树的枝条长长地垂到水面上，撩动着一层一层的微澜向四外散去。南荷池不大的水面，散布着三片荷花丛，就像海上的三座岛屿，彼此相望，但永不相连。圆圆的荷叶平铺在水面上，有的荷叶嚣张般地将圆大叶子向四外伸张着，霸气地将其他的荷叶压在自己的身下，显示了唯天下，只有它才是老大的气势。还有一些荷叶显然不愿意和别人为伍，便突兀地站出来，茎杆高高地挺立在半空，叶子却卷合起来，似乎不愿意让人家看到她的娇嫩。 此时，月色下的荷花，虽已盛开，但粉嫩的姣容却在夜色中暗淡了下来，少了白天骄阳下色彩的夺目，那默默颔首、茕茕孑立的样子，像是旧时的黑白默片，看似在倾颈述说，可你却啥也听不到。

不大的一片荷塘，在月色下有些朦胧，给人的感觉似乎比白天里的要大很多。月下赏荷，加之人内心处的娴雅与沉静，景与情互为同频，人景合一。

此时，夜更深了，月亮已高高地升到了云朵之上，朗润的夜空显得高阔无垠，我低头看着幽黑的池水，觉得水中的月亮似乎比早些时候沉得更深了。我扬起头，月亮在高高的夜空之上，我再垂下头，俯瞰水中的月亮，感觉还是水中的月亮离我更远，远得在我想象之外……

往日在荷塘里还能听到蛙鸣，可今天却很怪，不知青蛙跑到了哪里，蛙鸣声绝了！池塘边的青草丛所散发出的温湿的草香在静夜里弥漫开来，让人微醺。突然，一声鸣叫，从草丛中传来，我没有听准，莫非……？我不太敢相信，我屏气侧耳再听，一种稚嫩的，断续的，胆怯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回我听清了，没错，是秋虫在叫。我的心咯噔一下，这难道又是一秋？

我环顾这荷塘，满目青叶郁郁葱葱，丝毫没有即将入秋的样子。那满塘荷花，仍亭亭玉立，让人怎么想也想象不出她们会从此日渐凋零，变成满池的残荷败叶。人们习惯了美好的东西，见不得衰败的颓相。就像这一年四季，春天来时，总是兴高采烈；秋天来时，除去丰收的喜悦，更多的还是秋风渐强，叶落纷飞时，带来的些许伤感。所以，一年轮回，到了暑气消退时，不管人们喜欢或是不喜欢，秋天总是要来的。我对秋天的到来，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我只是在意何时在何地我能听到第一声虫鸣。这已成我的一件乐事，持续了数年之久。

于是，每年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在异地，还是居家，我都会在晚上散步时，留意路边的草丛，侧耳细听，是否会有虫的鸣叫。尽管暑气未消，树叶未落，只要我听到虫叫，从那刻起，在我的心里，秋天就到了。往往这时，我会立即把去年我第一次听到虫鸣的情景从沉沉的记忆深海处钩捞出来。尽管记忆模糊，细节忘得差不多了，但去年的那只秋虫就复活般地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地叫起来。我惊叹去年的余音未消，今年的又接着响起，它俩之间，似乎不是相隔一年，好像一瞬，短得几乎是接踵而至。时间逝去如此之快，几乎可以把人吓晕过去。

我对秋天到来的这种主观武断，应该是和日历牌上的节气，或是气象学上的定义相左的，也可以说是错误的。但我还想坚持我自己对秋天的定义。有时我替我的这种武断还做些辩解：蟋蟀之所以称做“秋虫”，还不是它的出现就代表秋天的到来吗？

实际上，我特别注重每年这个时候的第一声虫鸣，目的就是时刻提醒自己，年轻时没太在意的时间，现在确实过得很快，再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让时间流过了，我们已经挥霍不起。

这是我今晚在荷塘边上的一次顿悟。

我仍坐在荷塘边上的木凳上，很久未动。这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我还未有起身回家的意愿。月亮越升越高，整个夜空辽阔而深远。月辉如银，塘柳将暗影投在花香的小径上，池水幽暗静谧，我的四周一片宁静，唯草丛里的秋虫不经意地几声鸣叫，破碎了夜的安宁。今晚我在这里听到了秋虫的第一声鸣叫，我知道这是从草丛那边传来的，但此刻的我竟听起来这秋虫分明是在我的心里鸣叫。我多少有些感伤，时光的飞逝让我内心难以复平，这秋虫的声声鸣叫开始弄得我有些心躁，我想起身，向家走，此时，夜风的凉意更浓了，过了子夜，月亮已偏向了那一边，是到回家的时候了。欲走又罢，心有牵挂。还想多看会儿月亮，毕竟这个难忘的月夜又是秋季的开始。我没有起身，想再多呆一些时候，以便好好地把今夜记住。毕竟今夜不同以往，在这个夜里，虫儿叫了，真真切切地叫了。于是，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在我的心里，秋天就真的不管不顾地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