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王彦博</p> <p> 在我的故乡河北省安平县王胡林村,伯、叔家的兄长、姐妹与我的关系,被称作叔伯弟兄,也叫堂兄妹。堂姐王晓蔓,做为伯父家二闺女,长我26岁,我出生时,她已出嫁,且是两个孩子的妈了。</p><p> “咱是一个爷爷的子孙,亲啊”,这句每见我时蔓姐总要说道的一句话,种在了我的心里。也真如她所说,时光老人在自己的档案里,确是记下了她与我、我家长辈骨肉情深的点点滴滴。</p> <p> (一)那顿饭,那夜路</p><p> 1969年春,凭借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沙家浜》中郭建光“朝霞映在阳澄湖上”的一段清演唱,在数百人的考生中,我被择选到安平县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以十一周岁年纪,成为全队最小的文艺战士。在这支革命文艺的“大熔炉”中,文化知识、艺术表演、身段摔打都在极度地努力下,进步尤快,渐渐成为了全队的文艺新星,被当时的队长、后成为衡水市文化局局长的孙木艮先生称为了“角儿”。那个时代的国际国内形势,澎湃的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在祖国北部边陲,苏联人陈兵百万,随时有可能犯我中华,祖国国内“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代主调唱得响亮,我们这支有30多人的文艺“轻骑队”,依照上级指示,把宣传毛泽东思想做为首要任务,努力创作表演诸如对口词、快板、表演唱、小戏曲等多种艺术形式的舞台作品,常年走进工厂、农村,为广大观众提供毛泽东思想和党中央声音的艺术展示。</p><p> 1970年3月16日,细雨菲菲,滹沱南北,弥茫濛濛。根据县、公社领导意见与村里干部安排,我走在最前排的“安平县文艺宣传队”,从居住地“两洼战备连”,开拔奔往王胡林公社的梅家左村。说是“吹面不寒”的春风连绵斜织的“罗面”,未能阻住我们为乡亲们传递真理与党中央声音的执着意志。临近梅家左东村口村埝时,我看到一位约摸四十岁的女性,正眺望背着“长枪短炮”、拉着“戏箱”“道具”的我们。只见她快步走近队伍,亲切地说到:“小五(我在老家兄弟中排序为五,且是堂兄弟姊妹的最小),我是你二姐,你得叫我蔓姐。来来来,姐姐帮你提着行李,这么小的年纪,这么远走来,吃得消吗……”不由分说,蔓姐夺下了我的背包与演出用的比我个头不短的“长枪”。</p> <p> 这天中午,蔓姐在自己家里,冒着天阴气潮使柴禾燃烧起来的呛咽黑气,东家借来白面,西户找来香油,南邻求到“老白干”,北宅掰下嫩葩的“香椿芽”,为小弟和我的队长孙木艮老师,做了“炒豆腐、香椿炒鸡蛋、腊肉炒萝卜、辣椒芝麻盐儿”四大盘菜,并下手擀了白面、杂面两种面条,配以鸡蛋黄豆芽打卤。饭间,蔓姐把酒菜“上桌”齐当后,要我和老师上炕,她与姐夫坐在炕边,不住地给我们夹菜添餐,始终笑意盈盈,生怕“手艺”不佳,不能令我们满意。</p><p> 这天晚上,我满含对蔓姐的感激,一口气为村里父老演唱了《红灯记》“浑身是胆雄赳赳”、《智取威虎山》“把剥削根子全拔掉”与《沙家浜》“智斗”三个节目,赢得了台下观众的热烈赞叹。全场节目结束时,已是夜里十点多,蔓姐特地在后台找到我,说征得了“你们队长同意,今晚我送你回胡林家中住宿,顺便看望家中爹娘……”</p><p> 那夜,回故乡的路很短,蔓姐告诉我,人的一生,只有努力才会有好的收获;那夜,回故乡的路很长,蔓姐给我披上了春寒峭峭的“夹袄”;那夜,回故乡的思维情切,蔓姐要我记住,天底下最应感激的是自己的父母;那夜回故乡,苍天怜姐弟,白天时有的雨神偷入幕帏,闪光的星斗似乎正引路归巢的“燕子”。</p><p> 翌日一早,蔓姐又从她所在的梅家左村赶到我家,带我回到了居住在她村的县文艺宣传队……</p> <p> (二)“你结婚,我操心”</p><p> 时至1980年10月,我从求学的衡水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了享誉全县的重点中学一一安平县后张庄中学,担纲初中语文教学。说是重点真不诳言,所有任课教师均选自教坛精英,所有学生选拔于230个村里的学习“尖子”,这使我初出茅庐便遇大阵,只能天天以临战状态投入工作,手忙脚乱地心无旁骛。一年过后,两个班的语文教学成绩斐然,不但全县作文通考榜首出自我的任课班级,而且由我修改的一位学生的文章“在第二个文明礼貌月中”,脱颖于全省中学生作文竞赛,荣集于《河北省中学生优秀作文选》一书,出版遑世。在我暗自为偶有的进步矜于自喜之刻,又是一个雪裹寒风的午后,蔓姐从距学校八公里的家中,步行找到学校我的驻地。她先是问我吃住是否习惯,又问及工作生活有何困难,还说“二叔二婶有你这么有材料的老五真是福气”。当我递上一杯热水,表示感谢时,蔓姐却连珠炮似地发出“今年多大了”、“婚事八字有没有一撇”、“什么时候叫家里老人抱上孙辈”等爱切的发问,待我以“刚参加工作,压力大,很忙,没精力考虑”作答后,蔓姐平和地告诉我她此行只为给堂弟我介绍女朋友。她说:“帮你组建家庭,是当姐推不开的责任,给你挑选伴侣,我想并征得你们我二叔二婶同意,得有三个条件:一是吃商品粮,以后有了晚生下辈不做庄稼活;二是个头不能矬,以后有了孩子也会长得高;三是得有文化,能和你有共同语言。说起来,还真是老天爷给咱预备着一个好闺女,姓齐,年龄与你相当,在县城上班,吃商品粮,个头比你还高,长得也好,人家就想找个当老师的……”,见我似有犹豫,蔓姐声音突然发细,小声告诉我:“这闺女十岁没了娘,跟哥哥长大,心地善良,知道疼人,你们家哥五个,没闺女,真成了一家,就当给我二叔二婶添了个女儿,老俩口指不定多高兴呢……”</p> <p> 这之后,我与女方通过见面,相处近一年的接触,渐渐筑起共建幸福生活的心里长城。1982年(壬戌岁)春节后,经蔓姐找“卦师”掐算,推确这年的农历的二月廿一(公历3月16号)做为我们的新婚吉日。前后几天内,蔓姐放下身体不好的丈夫,连续几天往返至我在村里的家院,帮父母为我准备“花烛之喜”的婚庆事宜。她还拿出两张“大团结(每张面值十元的人民币)” “拜钱”,嘱咐并祝福做为堂弟和弟妹的我们俩“好好过日子,不忘父母恩”。到今天,38年过去,我与贤内共执岁月的方向盘,努力生活,积极工作,持重育后,发展进步,在家庭和社会的档案里,留下了行行坚实的足迹。</p> <p> (三)喂叔饭,那泪水……</p><p> 1985年11月20日,是一个白絮扑面的日子,不大不小的雪花稀稀疏疏连降了几天。我在衡水教育学院的课堂上,接到了父亲病危的电报。冒雪回到故园家门,第一眼看到的是脸色蜡黄的父亲,躺在炕上,身裹棉衣,脖子上铺有围巾,没精少采,眼神呆滞。蔓姐坐在二叔(我的父亲)头顶一边,手端着水碗,一勺一勺地从碗里舀出水,先用嘴吹吹,再自己舔试后,送进二叔嘴里,偶有呛水,即从兜里拿出备好的手巾,给满是胡须的老人擦蘸,边喂水,边对二叔说:“二叔,我是你侄女晓蔓,没事,你准能闯过这一关(指生死),医生们给你打了针,也说你会好起来。想吃什么就说,我和弟兄们给你做,我给你剥块糖……”家人告诉我,蔓姐听说我的父亲病重,放下也在病中的姐夫,很快赶过来参加轮班照顾。她表示别看自己也已50多岁了,但侍奉老人有耐心烦儿,也知道怎么着让二叔减少痛苦。她还说侄女就是亲闺女,亲闺女、亲小子一视同仁,孝敬老人没什么条件,就是一心一意……。根据安排,做为兄弟排行老小的我,只需要晚上值班照顾父亲,但蔓姐执意要“替老五兄弟”。她对兄弟们解释说:“小五兄弟好不容易又进修大专,眼下学历吃香,光有中专文凭,教学教书就底气不足,咱们还是叫小五回衡水学习去,耽误了课,毕不了业,恐怕连我二叔也不忍心。再说,他岁数小,也不会照顾病人……。”尽管兄弟们都同意蔓姐“建议”,但我却坚持“服侍老人,孝敬父母比什么都重要”,硬是在父亲病炕前坚持尽献自己的义务。一天晚上,蔓姐值完轮班,不肯离开,对接续照顾父亲的我说,父母和长辈的恩比天高,比地厚。往实里说,老人用孩子们的时间并不多,眼下二叔是有今儿个,没明天了,你们哥五个都是汉们,我这个侄女就得当亲闺女使,别说为二叔喂饭喂药,就是擦屎倒尿也没什么,对自己的老人有什么可避讳的?!这个晚上,蔓姐与我守在父亲炕下,一会儿为我的父亲盖盖棉被,一会儿给我的父亲递上温水,半夜里又给我的父亲接了小便……。一周之后,父亲在顽强抵御了病魔二十多天的侵袭后,终于撒手亲顾,痛赴黄泉。蔓姐头裹白巾,身穿孝白,与我们五个儿子一起,跪在父亲遗体前,掩泪泣恸。送殡归途,许多乡亲们对蔓姐投以敬佩,他们说,老王这殡出的多侍仗,儿子、侄女都尽了孝心,特别是人家那侄女,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哭得真叫人动心……。</p> <p> 都说手足情似海深。如今,在蔓姐已然去往天国之际,我禁不住掩泪为蔓姐记下些许轶往,算是在社会的档案里,为“一个爷爷的子孙”留住点滴的人生轶往。我为有蔓姐这样胜若手足的堂姐而感动,我为中华民族与生俱来尊老、敬老、孝老、善老的优良传统而放歌,我更为时今弘扬“不忘初心” “记住乡愁”的民族文化而倍感欣慰。我们这个国家是有希望的,因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天都发生着一个个感人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