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别

驼帮响铃

摄影文字：驼帮响铃（林敬民） 　　记得年轻时，每当清明过后，看到花谢花飞的景象，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会浮现出黛玉荷锄葬花的场景，耳边总会响起黛玉那凄美酸楚、字字带泪、句句如诉《葬花吟》诗句的旋律，那旋律就如同遥远天界飘来缠绕我灵魂的万千游丝，随着落花的飘飞，仿佛将我的灵魂缠绕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痛，于是泪水总会不由自主的从被缠绕着的灵魂深处涓涓的涌向眼角。 《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后来参加工作，踏上了西行的列车，来到了祁连山脚下的大漠荒原，来到了天山脚下的戈壁沙漠，在隆隆轰鸣的石油钻塔上，抬头仰望着高耸入云的远山雪峰，听着玉门关外悠远的羌笛声和西域丝绸古道上的驼铃声，吟诵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一首首诗句，我似乎忘了春夏秋冬，忘了花谢花飞，忘了鸟语虫鸣，忘了关于季节关于花草的一切一切，每天最喜欢看大漠日出日落时那满天霞光编织的辉煌景象，每天最喜欢听风起风停时大漠雄风演奏的恢宏交响，每天最喜欢欣赏碧蓝天空上那自由舒卷的云裳和那挂在天际的骄阳。 《凉州词》唐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从行军》唐王昌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关山月》唐李白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退休的通知，离开了大漠，告别了天山，来到了江南，来到了水乡，来到了一个美丽而又陌生，山川锦绣而又让我内心孤独的地方。似乎近40年无时无刻追逐大漠落日的时光，在转眼之间消失了，就像深秋残留在树枝头上的树叶，在黎明前秋风的吹拂下，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的我只有在秋日细雨绵绵的黄昏中，在冬季寒气瑟瑟的月光下，等待小河水渠中春潮的涌动，等待柳树枝条上绿芽的萌发，等待桃树冠头上鲜花的绽放。 　　 岁月的流转，季节的更替，依旧是那么自然，那么有条不紊，世间万物被她牵引着，无时无刻不是按照她的节奏，按照她的韵律完成自己所要完成的一切。 是呀，让我苦苦等待了一年的，生长在小河渠边的那排桃树林，在徐徐春风的吹拂下，突然一夜之间所有的枝头开满了朵朵桃花，远远望去就像漂浮在小河渠上边的一条粉色绸缎，让我惊讶的不能自己，我高兴地在心里念叨着：“君未失约，君未负我，我依如君”。 　　 我静静地站在那排桃树林下，扬起头仔细打量着每一朵花朵，她们是那么的娇艳、率真，而又奔放、热烈，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作态、装腔作势。她们在用粉嫩粉嫩的笑脸，迎接着每一天的日月星辰和风雨雷电，她们用至真至纯的神情，为这块土地、为这片天空增添着迷人的色彩和醉人的芳香。我被这一切所感动，于是天天拿着相机，守候着她们，与她们聊天，于她们谈心，欣赏着她们在暖暖阳光下娇艳的容颜，感动着她们在轻轻微风中舞动的身姿，伤感着她们在蒙蒙细雨里落泪的情怀。我为她们拍照，把她们最完美最感人的瞬间，凝结成今春我的两篇美篇创作《花之约》和《花之舞》，以此感谢她们如约来到这里，让我孤独无助的灵魂有了相依相托。 　　 我知道与她们的相约相会的日子不会太长太久，离别的时候总会到来。我虽然在内心深处早有准备，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还是来的那么迅速，那么突然，那么让我猝不及防。 清明节的那天夜晚，窗外刮起了阵阵西风，风带着雨滴，不停的敲打着玻璃窗叮叮作响，听着这时紧时慢、时急时缓的叮当声，我急切的盼着天明的曙光能够尽快的驱赶这一切。我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窗子，耳朵听着窗外，就这样焦灼的守了一夜，等了一宿，直到窗外天空上泛起了微微的亮光，我赶紧起床，也顾不上洗漱，背上相机，撑上雨伞，要去看河渠边上的那些桃花。 外面风还在刮，雨依旧下。 　　 我冒雨来到那片桃树林旁，看到了那被风吹落，被雨打散的花瓣，挂在树干上，撒在草丛中，漂在河渠上，仿佛眼前成了花瓣的海洋，成了粉色的大地，成了如梦如幻童话般的世界。我仿佛忽然进入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界。尽管风还在刮着，雨还在下着，树上的花瓣还在飘落着。尽管内心还有伤感，胸腔内还有酸楚，泪水还充盈在眼角，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忧虑，没有了孤寂，没有了伤痛，没有了自己，我仿佛也变成了被雨水润泽，被微风抚慰着的一瓣桃花，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寻找着自己的落脚地。 　　我不知到，我在这里痴痴的看了多久，听了多久，想了多久。直到风停了，雨歇了，云散了，直到太阳从云缝里探出头来，把暖暖的阳光铺洒开来，我痴迷梦游的神智才缓缓转过头来。 这时我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疑问来，那秋天的树叶会落叶归根，即使到了来年开春也还能在树林里，草丛中看到尚没有入土的树叶，可是那春天里的花朵，只要离开枝头，很快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们最后会飘落到什么地方去呢？ 　　 看着雨后阳光下还留在树枝上那些更加妩媚，更加妖娆，更加楚楚动人的花朵，我问我自己，她们这是在等下一场风，下一阵雨吗？ 再看看飘落在树干上、草丛里、河渠上的片片花瓣，她们仿佛用娇艳无比、晶莹透亮的眼神，打量着她们落脚的这个世界，又用无限留恋、千般不舍的神情，回望着她曾经站立的枝头。我仔细的看着她们，用心的打量着她们。慢慢的，我仿佛看懂了她们的眼神，明白了她们的心思。她们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完成了她们的使命，已经把亿万年生命的密码传递给了那即将出世的青果。这是她们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美丽、最动人，也是最后一次眼神。然后她们将义无反顾的奔向那遥远的天界，在那里去等待曾经接受了她生命密码的那颗青果，在接受了阳光雨露的滋养后，在经受了风刀霜剑的洗礼后，在深秋的黄昏里跃离枝头、落地入土。又在下一个春天里，看到另一个自己站立在树的枝头。 　　 看明白了这一切，想明白了这一切，我重新整理了我的心情，把对花飞花落、香散香消的伤心，难过、惜叹情绪搁置到了心底深处。 我要用我最敏锐的眼睛，去发现每一瓣花瓣最美的瞬间；我要用我最虔诚的心灵，定格每一瓣花瓣在这个世间最美的瞬间；然后再附上我稚拙的文字，集结成《花之别》篇，作为我们分别的礼物，送给她们，也留给自己。 我要让她们在天界，还能看到她们在前世，为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也是最美的身影。 别了，我心中的圣洁别了，我灵魂的至纯 你用柔弱的手牵来了春色在广袤大地的无限浸漫你用跳动的心汹涌了春风在浩瀚天宇的波涛涌动你用至纯的情召引了万千蜂蝶翩翩起舞，无数虫鸟啾啾来朝你用炙热的恋孕育了绿色繁茂的激情，金色硕果的累累 短暂的时光里生命的终结生命的诞生都在这一刻发生落英的缤纷向世界展示着那瞬间的极致之美无谓的消亡向命运演绎着那不惧飘零如雪的生死终结凄美的圆满向生命宣告着奔赴天界追逐自由梦想的欢畅 让我双眼噙满滚烫的泪水用嘶哑且纯净的嗓音为你也为我最后一次吟唱《葬花词》的旋律别了……别了…… 《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谢谢来过！ 2020年4月完成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