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高车

方家成

　　从登源河"狮象把水"溯流而上，拐二道弯，右岸有一地势较高的村庄，名"高车"。但"高车"之"高"与地势并无关系，《绩溪县地名录》解："古时，村头河边水碓架有一座高大的缭车（提水工具），为登源河两岸缭车之冠，故名"。而现在的村头，只是一弯河水一架桥，一条公路通汽车。"高大的缭车"已成远去的记忆！

　　余百慧先生在《走进绩溪山村》之《高车》一文中，描述了近代"高车"的情形，仔细读来，一个选址讲究、布局巧妙、富裕而又儒雅的古村落轮廓逐渐浮现在眼前。高车，位于唐经山西北麓，登源河二弯道间，唐经山上，茂林修竹，对岸水口林，一片葱茏，上毗辇显，下邻石榴，依山傍水，田野空旷，宜耕宜居，姜、胡两族和睦相处，共建家园。

　　天水郡姜姓有一脉迁江南睦州，元至元年间，姜兼举孝廉，任睦州教谕，居淳安廬溪，其第五子姜宸再迁绩溪十都高车，距今近700年。历史上虽未有达官显宦，但视"耕读"为立家之本，从未改变。有载，清康熙朝姜文博曾任御史大夫，荣赐"熙朝硕彦"匾额，藏于姜氏宗祠；清中期，姜伯义任湖州知府，姜伯礼任海盐知县，俱有政绩，在村中各建有"官厅"。

胡姓比姜姓迁来早些。据汪琴鹤先生《徽山馀韵》注，宋南迁时，胡清由浙江鸟程迁绩溪十都，那时的"高车"称"胡村"。胡清公十一世胡日严，于元末转迁县城东遵义坊，后人称"遵义胡"。衍至胡松，明正德年间，赐进士出身，官至工部、刑部尚书，晋阶荣䘵大夫，位一品。据传，比胡姓来得更早的还有"洪"姓，后迁走。由此，"高车"建村史应有一千多年了。

　　高车人，亦耕亦读，醉心经商，大多经历了“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命运。亲帮亲，邻帮邻，沾亲带故，走出大山，走向经商致富之路。今年九十四岁的姜观慧老先生，就经历了这样的命运安排，做学徒，当伙计，励志成才。谈起那些经历，感慨万千，但仍不无自豪地说：“那时，高车在金华有208个铺盖，整一条街都是高车人”。这应该是“无徽不成镇，无绩不成街”的真实写照吧。姜荣茂，在金华开设姜元昌杂货店，规模之大，名播遐迩；姜元安，浙江龙游鼎鼎大名的姜益大京货布店股东老板兼经理，等等。那些在金华、兰溪、龙游商场上咤叱风云的高车人，他们是众多“往外一丢”中的佼佼者，也是徽商的杰出代表！



　　辛苦赚钱，勤俭持家，是一代徽商人的品质，买田做屋，修祠补路，热心公益，也是老一代徽商人的传统。在鳞次栉比的民居中，祠堂则显得格外耀眼。 高车村的祠堂不仅数量多，有姜氏、胡氏宗祠，六家祠，尚军堂等七座；而且规制高，用料讲究，各具特色，姜氏、胡氏宗祠还是县内名祠。

姜氏宗祠位于村北，共有三进，一进天门，门口有一对黟青石鼓；中进是明堂和享堂，雕梁画栋，宽敞大气，足可容纳二、三百人；后进是水池和寢室，水池为矩形，周围有茶园青石柱4根，石狮24只，寢室由两侧拾阶而上。中、后进间有木雕照壁相隔，屋顶飞檐翘角，鳌鱼高耸，砖、木、石雕各显其能。祠堂天门前辟有500平方米的“祠堂坦”，坦的前端砌就一堵“屏风墙”，上绘一头巨形麒麟，两边各置有高大的拱形门，上端前、后各题有四个篆字门额，也不知何字何意？村民说，有专家学者来考察过，回去也没有回音，难道他们也不认识？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反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迷。

拜访时，观慧老先生拿出了一张珍藏多年的老照片，水渍斑斑，人像模糊，但上端黑底白字清晰可辨。他说，这是民国二十二年，修缮姜氏总祠时，族长、祠首与族人代表和工匠们在天门前的合影。一张老旧片，还原了天门的模样和当时的情形。

　　胡氏宗祠位于村南，形制与姜氏宗祠类似，规模略小。其特色是门前建有一座尚书楼，两层楼高却有七层屋檐。祠内悬有一块尚书匾，据说，凡官员经此，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登源古道自南向北穿村而过，成为村内主干道，宗祠、支祠大多分布在干道边，民居临干道相向而建，马头墙高耸，粉墙黛瓦，大三间，通转楼，门楼砖雕精致典雅。村南入口，迎面就是砖砌拱形门墙，上书“经麓屏藩”。观慧老先生解释，“经”指村后的“唐经山”，旧时，古树参天，竹林浓密，山上有“唐经庵”，有僧侣多人，一度香火鼎盛，居民视“唐经山”为护佑村庄的屏障。

　　从南入口继续前行，整条干道，砖砌拱形门墙有五堵，门额上书不同字体的题词，极具文化氛围。干道从南到北全长500米，用清一色的“茶园青”铺就，尽管有些累累伤痕，但不难看出还是那么大小一致，整齐划一。观慧老先生介绍说，干道是清光绪初年，从浙江淳安茶园镇通过新安江水运过来的“茶园石”铺成。“茶园青”，又名茶园石，其色青丽，质地坚实，建筑之良材，在江南极负盛名，有“美石出茶园”之誉，曾是南宋皇家御用石材。老先生口中的“茶园镇”现因建新安江水库而沉入湖底，“茶园青”自然也一石难求了。用条石铺成干道或街道较为普遍，大多采用当地产的麻石或青石，而用“茶园青”此类名贵石材实为罕见，可见，当时的高车是何等富有！

　　高车与石榴村仅一箭之遥，中间有八角亭、胡公墓和二脚石牌坊。八角亭跨登源古道而立，始建于明代，清光绪年间重修。亭高8米，长6米，宽9米，二层，砖木梁架结构，顶竖有一根瓷质朝天柱，高1米，景泰蓝色。亭的八个翘角各悬风铃一只，风吹铃动，叮当之声，悠扬悦耳。下层砖砌粉墙，南北有拱门，门额上有题字，年代久远，字迹难辨。两侧置有木条凳，供行人歇息。上层供有“文昌帝君”，村中读书人入学，中秀才，取功名，皆要前往祭拜，故而又称“文昌亭”。可见，当时高车的文风是何等昌盛！

　　八角亭东南侧有座大墓，傍唐经山而建，占地约一亩，墓主为胡松之父，明代云南参政胡淳。嘉庆版《绩溪县志》载：“封参政胡淳墓在十都高车”。墓门、墓碑为麻石，墓前有石马、石羊、石猪各一对，高1米，长0.5米，相向而立，间隔排列。前端有石柱一对，高4米，分立两边，上刻人物。听说这些石件已运至县文物局珍藏。石牌坊隔半里与胡公墓相呼应，跨登源古道而立。牌坊有三层，顶端两根立柱，当中嵌一块长方形镂花石板；中层横架一块条石，上刻“大中大夫云南参政胡公神道”；下层双柱内侧镶有坊裙。

父以子贵，胡淳因子胡松官至工部尚书而获封赠，赐大墓，立牌坊，叶落归根，荣葬故里，亦为高车之荣耀。

　　历史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富裕而又儒雅”的高车，历经百余年的风雨后，“情形”巨变。姜氏宗祠只留下“屏风墙”，胡氏宗祠只剩一层“屋檐”，香火旺盛的唐经庵湮没在竹林中，胡公大墓，也只是“石人石马”的地名而已。所幸，见证高车富裕的500米“茶园青干道”犹存；极具文化氛围的“拱形门墙”健在；气势不凡的“屏风墙”，那高高的园门，厚实的墙体，扑朔迷离的篆字，雄风不减当年；还有村南的双脚牌坊，有些苍老、疲惫，但依旧保持原有的军姿，为高车站岗值勤！

　　漫步“茶园青”古道，有些凄凉，有些悲壮。蕴涵着村落文化的历史建筑，或自然灭失，或人为损毁，一件件，一幢幢，一片片，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古迹保护似乎进入一个瓶颈，呼声大，投入少，难以为继。如何引导民间力量，发扬老一代徽商人的光荣传统，为家乡文化遗产保护仗义疏财，仍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高车的“名祠”、“八角亭”、“胡公墓”等古迹如同“高大的缭车”一样，已然成了远去的记忆，但高车富裕的历史气息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仍在。一堵“屏风墙”足以令人震撼！一条“茶园青”古道和几堵“拱形门墙”更会让人浮想联翩，流连忘返！